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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白衣男子 ...

  •   此刻……段正淳和余小萌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分歧。

      事情要从两刻钟之前说起。
      当时余小萌刚洗完脸,段正淳就清醒了过来,随后本着两人罕见的少数默契,顺利地接手完成了小解、甩干,提裤、系裤带等一系列略微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日常动作,刚在水盆里涮了涮手,两人正在为饭前便后要不要用胰子净手一事吵得天翻地覆,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颇为好奇地“咦”了一声。
      两人有志一同地转头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姿容秀美风度闲雅的白衣男子正负手立在门口,微微侧头瞧向这边,神情姿态说不出的潇洒好看。

      段正淳皮相生得颇好,仪态亦佳,公道论之已是难得的俊朗男子,一向是人群中的焦点人物,站在此人面前却犹如萤火之于皓月,立时失色许多。
      余小萌一边捧脸揉脸满地打滚地对绝代美男发着花痴,一边还不怀好意地琢磨着怎么能将这位领到段二那帮子红颜知己面前转一圈,想必段二立刻会被当成路人踹飞吧,啧啧……
      她不着边际的大开脑洞终结于段正淳一声愤怒的咆哮:“余小萌oo你个xx,给我把口水擦掉!”

      余小萌很无辜地抬袖抹了抹嘴角,打算给段二这缺乏科学知识的家伙好好做一次科普讲座——关于什么叫做巴普洛夫学说,外界刺激与唾液腺体分泌的关系,以及中午没有吃饭对习惯了三餐定时的人会导致胃酸分泌过多,进而导致口腔内自律神经失去控制等常识——总之她虽然喜欢看帅哥但绝对没到流口水的地步!
      这尴尬到死的事一定是段二自己的原因,譬如身体不好,无法正常控制面部肌肉等等,啊……对了,肯定是这渣人平常消耗过度,温阳不足导致的体虚!
      自觉发现了事情真相的她毫无自觉地脱口反驳道:“明明是体虚气虚阳虚shen虚嘛!”

      自从余小萌上了他的身,段正淳没有一天不想掐死她十七八回。
      但他现在改主意了,光是掐死这么简单的死法,太过便宜这家伙了,不把十八般酷刑给她上全了,怎么能抵他今日之辱,怎么能消他心头之恨。
      她,居然,用他的身体,对着男人流口水!对方要是美女他也就认了,最多不过说他风流且下流,可男人——再美他也是个男人!
      她,居然,用他的身体,说他体虚sheng虚!
      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他堂堂大理镇南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旁人在场,否则……呃……呃?!

      段正淳头皮一阵发麻,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僵硬着身体缓缓扭过头,窗外“唰唰唰”接二连三闪过的人影,和随之而来的尖利哨声以及呼喝声:
      “有刺客!”
      “保护王爷王妃!”
      “快去寻朱大哥!”
      ……
      那几个不甚紧张且故作忙乱的声音怎么听都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好,很好!古笃诚、褚万里、傅思归……你们很好!
      王府四卫除了朱丹臣居然都到齐了,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温文尔雅”“宽容温厚”的朱丹臣是怎么教出这群酷爱爬墙头听墙根的混小子来的!
      至于眼下……当然是先收拾了余小萌这臭丫头再说。
      段正淳咬牙切齿地撸起了袖子,扑向余小萌,被早有防备的余小萌一记“撩yin腿”正正踢中。

      这两人如何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撕发掳袖,战作一团暂且不表,外面亦是兵荒马乱吵杂非凡,立在他们面前的这白衣男子却仍是一派从容自在神情,只微微侧头,轻叹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极低,不知怎地听在耳中却极其清晰真切,如同说话人就附在耳畔低语一般,那短短一个音节中不知怎地竟有着说不出的低回宛转,情致温柔。
      连犹在厮打中的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一时间只觉得心旌摇曳心神迷醉,若是能让这声音的主人不再这般叹气,眼前便是刀山火海油锅汤釜也能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更不用说放弃世间其他的东西了。

      正迷迷茫茫间,不知从何处忽地传来一声嘹亮佛号,两人心头巨震,蓦地清醒了过来,只见那白衣男子已立在了面前,右手微微扬起,似是正要按向自己头顶。
      段正淳习武多年,反应极快,清醒过来瞬间并不转身,径直朝后疾掠而出,房中回旋余地不大,虽只退了数步,便已背抵墙壁,脱开了那白衣男子的掌风范围。
      那白衣男子似是未曾想到方才那势在必得的一击会落空一般,竟也怔了一怔,随即轻笑了起来,缓缓收回了手,负在身后,悠然道:“倒也有些门道……唔,大理段氏以武立国百年,倒是我不该轻慢。”他口中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并无半点恼意。

      段正淳双掌一横,立在胸前,护住了心口面门要害。虽然此刻强敌当前,但府中高手原本不少,加之有段正明和天龙寺来人在,纵然不敌,自保无虞,是以他倒并不如何紧张,直到面前那白衣男子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半晌,方道:“你们两人……这双魂一体……倒也有趣。”
      此言一出,连原本自知碍事躲进去的余小萌都蹦出来抢占了话语权:“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白衣男子微微挑眉,笑道:“小姑娘忍不住了?”

      听到这话,余小萌不知其中深浅,段正淳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能看出他和余小萌“双魂一体”这等秘事本就极难,此人竟然能单凭一句话便准确判断出是谁在掌控身体,除了极其熟悉他二人日常行为举止之人如刀白凤、朱丹臣之外,除非,除非是……
      他咬牙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到我镇南王府中来有何贵干?”
      白衣男子并不答话,反倒朝他招了招手,“小姑娘,这里很无趣,要不要出来同我玩?”

      段正淳一怔,方才醒悟过来对方是在同他身体里的余小萌说话,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正想出口讥讽,却听那人又道:“这姓段的可不是好人,你同他待得久了,只怕是迟早会魂飞魄散。”语声温暖柔和,真挚无比,满是关切之意。
      纵然明知此人是敌非友,却仍是提不起半点敌意来,仿如他是世间最亲最近之人一般,忍不住便要应道:“好。”
      心中却终是知道不妥,刚吐出半个音,便硬生生地咬住了舌尖,剧痛之下神智陡然清醒过来,眼角瞥见余小萌已经软绵绵地躺倒在地,双目紧闭,生死不知,段正淳怒极而喝:“你这妖人,施的是什么妖法?”右手食指虚点那人胸口大穴,一阳指力已是蓄势待发。

      那白衣男子只恍若未闻般轻叹了口气,双眉微蹙,低声道:“这下要带什么回去玩才好……”
      一言未毕,忽地“轰轰轰轰”连响数声,段正淳身后墙壁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中一条人影闪进来,拉住段正淳飞掠而出,几乎与此同时,屋外传来朱丹臣的厉声喝令:“拉弓!”
      只听得屋外众人轰然应诺,随即便是整齐划一的弯弓搭弦之声,刀剑出鞘之声,锵然作响,听声怕是不下百人之众,墙头屋顶皆密布了人手,还有脚步声不断朝这方奔来,显是镇南王府中的侍卫在不断赶来。

      如此天罗地网之下,便是段氏兄弟自己要硬闯也得多加掂量,那白衣男子却只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地踱出了房外,颇有兴致地打量着场中众人。
      段正淳满脸愤恨之意,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刀白凤立在他右侧,左手拦在他身前,右手却倒提着一挂软鞭,鞭梢如灵蛇微颤,显是亦大有出手之意。
      挡在他夫妻身前之人身着僧衣,须眉皆白,低眉垂目,手中捻着一串念珠,口唇微动,似是在吟诵什么。
      老僧身前半步处立着一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宽袍缓带,面目俊雅,气度高华,正是大理国抚远王段正明,只听他朗声道:“我大理段氏以武立国,不敢忘本,若是武林旧友,烦请示下,自当倒履相迎,若是有何恩怨,亦只管划下道来,如阁下今日这般鬼祟行径,岂不失了身份!”说话间袍袖亦微微鼓起,显是气劲冲荡所致。

      其时场中人数足有百人之众,四周亦极嘈杂,段正明这番话却连立在最远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抚远王府、镇南王府两府历年来招揽的高手不少,许多人心中当下便是一凛,均想着,这聚气为声的法子并不算稀奇,中原武林中少说也能找出十七八家来,但在段正明这个年纪便有这等修为的却爷只有寥寥数人,多半是高门大派悉心培养的下任掌门人。段正淳武功亦算得不错,比起胞兄来却远远不如了,段正明身为王爷贵胄,竟能吃得了这个苦头,心志之坚忍可见一斑,只是……他一个闲散王爷如此精进,可又是为的什么?

      段正明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却又将人挤兑到了门槛上,无论哪门哪派弟子听到,为免坠了师门名头,都必然会报上姓名来。
      那白衣男子却如同不曾听见一般,喃喃道:“再去找个什么好呢……”仰头看着空中浮云,竟出起了神。
      这般行径,显然是将在场众人都视若无物了。
      傅思归在王府四卫中脾气最为暴躁,见这白衣男子如此蔑视己方,心中早已大怒,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看招!”手中的熟铜齐眉棍便已照头劈了过去。

      他师门来历颇为奇特,开门祖师乃是马上将军出身,大理立国之时便随段思平南征北战,一把开山宣花斧使得出神入化,劈砍砸挂勇猛无比,斧下不知死了多少名将耄宿。天下太平后刀兵入库,遂抛去宣花斧落发为僧,闭门苦心潜修数年,不知不觉中竟以杀入道,悟得一门上乘武功,乃是由昔日战阵对敌招数所化,却将其中狠辣杀招尽数删去,又化斧为棍。那开门祖师出关之日授了弟子三十六招棍法,长笑一声便坐化而去。
      因是战阵对敌招法所化,故此傅思归修习的这门棍法最讲究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出手便是雷鸣电闪般绝无余地。

      眼看那碗口粗细的齐眉熟铜棍已堪堪劈到白衣男子头上,他方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了一根食指,动作十分悠闲自在,却不知怎地竟是后发先至,轻轻搭在了棍上。那根手指洁白如玉,修长分明,可就这么轻轻一搭,傅思归却立时觉得手中这使惯的熟铜棍重逾千斤,几乎要拿握不住。
      那白衣男子又轻叹了一声,手指往前轻轻一推一送,只听得“喀喀”数声,熟铜棍上竟瞬间密布了如同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碎成无数细碎铜片落到地下,砸起尘土一片。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傅思归眼见师门至宝被毁,痛彻心扉,顾不得多想,怒吼一声,张开蒲扇大的两掌便要上前肉搏拼命,被随后赶到的古笃诚和褚千里死死拉住。

      朱丹臣跃下墙头,双手微振,一对判官笔已落在了掌中,转得一转,笔尖交叉斜斜指向那白衣男子胸肩井要穴:“三位兄弟且在后掠阵,待我先向这位高人请教一二。”
      他素来温文,便是对敌之时亦不失礼数,此时却满面寒霜,声色俱厉。
      方才段正淳跃出后同刀白凤急急说了两句,他虽正在指挥两府侍卫合围,却也不由自主地听到了一两句,“昏过去了”、“唤不醒”、“如何是好”……想必是方才在房中吃了大亏。
      他身为王府四卫之首,未能事前警觉已是大大失责,若再让这人来去自如,镇南王府脸面何存。

      那白衣男子转头朝他看了两眼,微笑道:“昔年曾蒙昆仑相赠一株蛇菰菇,你既是三因观弟子,也算有些渊源,我不伤你,退下去罢。”
      此言一出,便是段正明也不由得朝着朱丹臣多瞧了几眼,心中想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三因观弟子,但……与昆仑派又有什么渊源了?”
      朱丹臣只怔得一怔,也不分辩,欺身上前,左手笔尖如灵蛇吞吐直指那白衣男子面门,右手却虚虚使了一个满月势,倒转了笔柄,疾若闪电般朝他肩胛点去。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身形一转,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场中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再定睛看时,那白衣男子便已到了数步开外,恰恰在朱丹臣笔势之外,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步法之灵动,姿态之潇洒,拿捏之精准,实在是闻所未闻的高明轻功。
      自段正明而下人人面露讶色,均想,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身法,如此精妙,怎地从来不曾听闻过?

      那白衣男子笑吟吟地道:“你这是‘清凉扇法’中的打穴功夫,第三十八招‘透骨凉’,本是倒转扇柄,斜打肩胛,用笔实在是比用扇更为厉害。唔,这‘弃扇用笔,化单为双’的法子,只怕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罢?”
      朱丹臣坦然应道:“确是家师所授。”手中双笔已斜斜垂下,重回了守势。
      方才交手这一回合,他已知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当真动起手来,便是将在场众人绑在一起也未必是对手,手中有无武器差别倒也不大。

      那白衣男子瞧他并不掩饰,倒是颇为欢喜,点头道:“你这孩子相貌也算很是不错了,可惜沉稳有余灵动不足,举手投足间更是没半点风雅洒脱之意……”说至此处,连连摇头,似是大为遗憾。
      他自己瞧上去也不过与朱丹臣差不多年纪,却老气横秋地说什么“这孩子”,口吻更是十足一副前辈模样,在场众人倒有一大半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朱丹臣面色却是陡然大变,想起了传说中的某人,外貌行事做派无一不合,若当真是这人,他,他曾发誓余生不再入大理,怎会此时出现在镇南王府中?

      那白衣男子原本一直是笑吟吟地,话说到此处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沉下脸来,道:“心眼实诚又如何?今日我偏要叫你得些彩头!叫你师父去同云华说,那套‘鸿雁飞’的身法便传了给三因观。”冷哼了一声,又道:“连这等二流的身法也舍不得……云华这掌教可是当得越来越小家子气了!”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顿时哗然,有几个沉不住气的粗豪汉子便已大声喝斥起来。

      须知现任昆仑掌教名讳正是上云下华,因门派所在地僻处西北,甚少参与中原武林之事,但为人慷慨高义,武功深不可测,一手医术更是精妙绝伦。中原武林十数年前曾受奸人挑拨大乱,各门派精英莫名开始互相攻讦,乃至大打出手,几乎自相残杀殆尽。彼时若非云华率门人弟子千里仗剑驰援,又尽心救治各派弟子,只怕中原武林气运自此消亡。更为难得的是,云华事后并不居功,揭露奸人阴谋后便自返昆仑。武林同仁感佩其人其行,便是武林泰斗如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丐帮帮主,提及他也要恭恭敬敬称一声“云华道长”才是,这白衣男子竟以如此不屑口气随口指摘昆仑掌教,立时犯了众怒。
      朱丹臣拱了拱手,朗声道:“多谢前辈厚赐,又涉师门功法,原不敢辞,亦不当辞。只镇南王爷对我三因观曾有大恩,丹臣受师门重恩,唯有粉身碎骨,适足以报。”
      那白衣男子皱眉道:“镇南王爷……那是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场中众人已然纷纷破口大骂起来。

      须知那云华掌教只不过是武林泰斗地位尊崇而已,于这些人并无实际关联,随随便便骂两句便已交代得过去,这段正明段正淳两兄弟却是正活生生站在眼前的米饭班主,所谓主忧臣辱,生死大事。
      眼前这白衣男子武功看上去极为厉害,当真动起手来未必人人踊跃向前,但动动嘴皮子表忠心这等惠而不费的事情却不妨全力以赴而喷之。

      段氏兄弟在招揽人手一事上极为用心,并不局限于大理一国一地,两府群豪来自天南地北,此时骂起人来自然是家乡话最为顺口。
      是以场中顿时“gui儿子qiu日”与“赛林母几卖”齐飞,“个棒棒养的”共“一耳屎铲死你”共舞……唯恐自己声音不够响亮,措辞不够恶毒,挖空心思誓要将对方十八代祖宗骂得恨不得起于地下。
      一时间地域无分南北,籍贯无分东西,有志一同狂喷猛轰,几乎消弭了地域偏见,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
      大伙儿如此口沫横飞地乱骂一气,将平日里装作斯文那扭捏样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俱都觉得心胸大为畅快,就连身旁之人看起来也顺眼不少。
      更有那么几个性急之人,当下便彼此研讨起来--
      “兄台方才那句‘老经实足,菊花插蜡烛’实在骂得畅快,只是不知除了暗示其人为兔儿爷之外,更有何解哪?”
      “兄台竟能解得这层含义,实乃我辈中人,待下轮休沐日,不如由小弟做东,你我到烟雨楼小酌,细细谈讲如何?”

      群豪这通骂战嗓门既响亮,咆哮亦汹涌,只听得朱丹臣在一旁冷汗直冒,他心中已有九分肯定此人来历,传说中脾性喜怒无常,随手便要杀人,怎奈此刻场中群情激奋骂战正酣,饶他平日里再有威信,亦一时弹压不能。
      正情急间,却听那白衣男子面露疑虑之色,喃喃道:“乌龟的儿子么,那也是只小乌龟罢了,怎地是……”他顿了一顿,不甚流利地吐出了“gui儿子”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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