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天诀别》枝玖

1、她见少年

　　二〇二三年春，苏市的天气阴晴不定，早晨的温度与白天的气温天差地别，南方的梅雨季节相近而来，空气中时常弥漫着一股闷重的湿气。
　　春晗是在凌晨一点被外边的大雨给吵醒的，苏市已经下了一周的大雨了，时不时还伴随着响雷。
　　她被雷声雨声一起吵醒，烦躁地摸着枕头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翻了几个身打算继续睡下去。
　　这会她微信的提示音却和她作对似的在寂静的卧室里响的彻底。
　　她本来想放着不管，等对方发完消息也就停了，可不知道对面是出了什么大事，一连十几条信息，吵得她更加心烦意乱。
　　“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别吵了！烦死了！”她嫌烦地揉着头发，压着被吵醒的不爽坐起来，脸色不悦地点开手机。
　　点开微信界面，也不出她所料，能在凌晨这个点不知死活地给自己发消息，打扰她睡眠的人，也只有自己那位发小了。
　　程青芷给她发了一大堆的消息，春晗眯着眼睛甚至都来不及看，对面可能是看她没回消息，直接一个微信电话打过来了。
　　“程青芷，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我说，不然你就完了。”春晗无语地接通电话，咬牙切齿地警告她。
　　“哎呦春晗，你别生气啊，我是真有大事要和你说。”程青芷听到对面那位祖宗临近发飙的声音，连忙认错道歉。
　　“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快说，有屁快发。”春晗半眯着眼睛，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现在真的很想睡觉。
　　“你快看我给你发的视频啊，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当年高考，你和林樾两个人不是并列咱们省第一吗？”
　　“嗯，怎么了？”她提到林樾的名字，眼皮一跳，表面上回答依旧云淡风轻，内心却溃不成军。
　　春晗是在听到林樾的名字后才终于彻底清醒的。
　　这个名字从朋友嘴边被提起，在这样的一个深夜大雨中。
　　外头的大雨雨滴狠狠拍打在她卧室的玻璃窗上，留下遍布的水渍。
　　她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有些人，就像是埋在尘土里的一个匣子，一旦提起，就能惹出不少悲伤的少女情怀来。
　　“你两的证件照和当年高考分数以及座右铭不是还被放在一中的考试栏上出现过么，你还记得这事么？”程青芷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死活卖着关子，语气却分外激动。
　　春晗现在也清醒了，她边回答着边去翻她刚才给自己发的信息，随意回了句：“嗯，记得。怎么了？”
　　当年的确有这回事，不过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更新换代了。
　　“你还记得当时你和林樾的座右铭写了什么东西吗？”程青芷在电话那天戏谑似的问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不过已经翻完记录的她，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嘴边那副调笑地嘴脸来自何处。
　　那是一条昨天晚上发布的视频。
　　视频内容就是程青芷提起的玻璃考试栏里的内容。
　　她和林樾的名字并排在一起，还挺有面的。
　　他们是那一年省内出的两个理科状元，也是高考难得一见的现象，所以当年苏市一中也没少宣传。
　　毕竟两个状元都在一个学校。

　　在视频里，少年少女青涩的证件照，她扎着高高的高马尾，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唇红齿白，笑的露出可爱的虎牙，明媚又泛着光。
　　相反于林樾，他冷着一张脸，单眼皮高鼻梁，瘦削的脸，面色冷峻，满脸写着不好惹的样子，但他又很白，眼角还有颗显眼的小痣，
　　在视频里，他们就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现实中的确也就是这样的。
　　他们没什么交集。

　　“所以这个视频怎么了？”春晗收回目光，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
　　“火了啊，你没点进原视频里看吗，下面评论都超精彩的。”程青芷八卦的语气让她越来越一头雾水。
　　春晗跟着原视频点进去，随意瞥了几眼上面的热门评论。
　　圈圈圆圆圈圈：【虽然但是，我磕到了，这是可以嗑的吗？】
　　丢丢转转：【明媚少女vs冷漠学霸？这不是妥妥的小说设定吗？】
　　回复丢丢转转：【应该是明媚学霸vs冷漠学霸吧，两个人都是同一年的理科状元啊！】
　　......
　　“他们......嗑什么？”春晗看着那些评论直蹙眉。
　　“你和林樾啊，你别说这照片上，你们两个人还真的蛮等对的哦。”程青芷在电话那头笑得人仰马翻，“你再看看我发给你的那几张截图啊，上面还有说到你和林樾座右铭的事。”
　　“座右铭......”春晗翻着手机上的发过来的截图，自言自语着。
　　程青芷直点头，再问了她一遍：“对啊，你还记得当时你们的座右铭是什么吗？”
　　春晗没回答，但其实她是知道的。
　　当年他们两个人的座右铭，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就一个学好吃好，还有一个......”她语气顿了一下，难为情地说不下去。
　　“还有你的，想告诉树荫，但月亮不知道。”程青芷调笑似的跟了一嘴，说出口的话彻底让她无地自容。
　　“话说当年这句话什么意思啊，现在看着怪非主流的哦~”
　　春晗听着电话那头的话就开始头疼，她急忙大声呵斥住她：“打住打住！年少轻狂的事情能不能少提啊！”
　　“行行行，那我说真事啊，你这条座右铭被人扒出来了哦，不过......你也别紧张，因为我看到了个更有意思的。”程青芷笑，还想继续说下去，春晗那边却没声音了。
　　她看着截图上的内容，脑袋嗡地一下停住了。
　　其实当年她的那句座右铭并不难猜。
　　树荫，月亮。
　　说的都是林樾。

　　那是二〇一三年四月四日。
　　时光匆匆，那些封存在过去的事情，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春季，雨水滂沱，外面的大雨下了一整天，春晗站在卧室窗户边，盯着外面打在玻璃上的雨滴。
　　外头乌云密布，她心里却五味杂陈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只逼着下午四点而去。
　　她终于坐不住了。
　　春晗犹豫半响，还是站起身来。
　　她悄悄地打开了卧室门，窜出脑袋环顾四周，她妈好像出去了，不在家里。
　　正好是个好机会。
　　见状，春晗拿着手机背包，捻手捻脚地跑出了家门。
　　她撑着伞，去了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
　　外头的风雨通通打在她的脸上，撑着的伞几乎没什么用处。
　　春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紧皱着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远处又走过来一个人，混在风雨里，她不太看得清，正好26号的公交车到站，她收起伞，用手遮着雨匆匆跑上了车。
　　公交车门刚关上，车旁边又跑过来一个穿着一身黑的男生，司机师傅好心地又打开了门。
　　春晗边擦着脸上的雨水边打开手机查转车信息，没注意到上车坐在她后面的那个人。

　　今天是清明节，车上的人很少。
　　路上下着雨，路途颠簸，车内空气稀薄，春晗照着手机上的软件到站转车，她起身下车的时候，身后的人也跟着她一起。
　　扫墓的墓地离市中心有些偏，春晗转到最后一辆车的时候，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她一天都没有怎么吃饭，想吐也吐不出来什么。
　　她忍着难受，做了两三小时的车才终于到目的地。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大股闷湿。
　　公交车到站后，她连忙下车，跑到垃圾桶边不停干呕。
　　她以前是很少坐公交车的，要不是因为去年迁坟，她也用不着那么颠簸地过来。
　　“你还好吗？喝点水吧。”
　　她蹲着身体，难受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眼前一阵模糊，不清晰间，她看见了一双白皙细长的手进入她的眼帘。
　　那双手上还拿着一瓶矿泉水。
　　春晗蹙着眉，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和面前的人撞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头上带着黑色的袄子，脸上是一个黑色的口罩，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四周灰暗，他像是融进了夜色里的人。
　　她目光一顿，自己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只无意间瞥见了他眼边的泪痣。
　　“你还好吗？”那人见她不讲话，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啊？”春晗听见他的声音，才终于回了神，“我，我......”
　　她被问得一怔，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我看你刚才挺难受的，应该是晕车吧，喝点水会好一点。”少年见她呆着的模样轻笑，好心地把手里的水递给了她。
　　“哦，谢谢。”春晗接过那瓶水，小声地和他说了句谢谢。
　　“没事。”
　　他见春晗拿了水，礼貌着点头就离开了。
　　晚上天色已晚，周围起着一股冷人的风。
　　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春晗看着少年的背影走远，才发现，他似乎去的地方，是和她一样的。春晗收回目光，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站在风口吹了会儿风，才把那些不适感下去。
　　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她盯着手里的水感叹。
　　随后笑了笑，她抬头望着天，眼睛闪烁。
　　“爸爸，我来看你了。”

　　进墓园前有一段小路，清明时节，小路两边的草丛里都开满了小花。
　　春晗盯着这一路上的小花，心情愈发低沉。
　　走进墓园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七点了。
　　她望着黑漆漆的天，知道自己被妈妈发现偷跑出去是必然的事了。
　　不过没关系，至少她已经到了这里。
　　爸爸的墓地并不难找，她顺着一条道，一路走到最上面的台阶，往里面走第二个就是她爸爸的墓碑。
　　她一眼就看见了爸爸的墓碑，春晗步子一顿，她眼圈倏然一红，再开口声音已然哽咽：“爸爸，今年就我一个人来看你了。”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和前几年一样，偷偷来看过你了。”她边说着话，边蹲下身来抹去墓碑上的尘土。
　　春宏，在抓捕犯罪嫌疑人时遭受袭击，因公殉职，年仅三十五岁。
　　“爸爸，今年我就要高二了，快要十八岁了哦，你当时答应过我，要送我十八岁成人礼礼物的。”春晗蹲在一边，声音颤抖着：“可你总是这样，总是失言。”
　　失言到现在，甚至都不能和她说句话了。
　　外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红着眼睛，身影在雨中显得分外落寞。
　　“妈妈总说怨你，可又每一年都偷偷来看你，今年是我偷偷看你的哦。”春晗努力吸着鼻子，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小瓶白酒，在墓碑旁小心翼翼地倒上了一小杯。
　　“今年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喝的酒，老头，以前总是那么敬业，连喜欢喝的酒都没上几次，现在在下面......多喝点吧。”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不清混在雨里的是不是眼泪。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她抬头望着天，好像今天什么都很悲伤。
　　雨水打进她的眼睛里，惹得她一阵酸痛，她只好撑起伞，站在墓碑前不语。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着，她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发现都是妈妈发的消息。
　　妈妈：【天那么晚了，人跑哪儿去了？】
　　过了三四分钟，见她不回信息。
　　她妈像是在对面妥协了一般。
　　妈妈：【好了，过去看过你爸了就早点回来，我等你回家吃饭。】
　　春晗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发呆，随后哭了又笑了。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冲着春宏的墓碑苦涩地笑了一下：“看来今天妈妈又比我早到了。”
　　她抿了抿嘴，努力掩住自己难过的这副样子，和春宏说着再见：“好了老头，你老婆催我回家吃饭了，我过阵子再来看你。”
　　没人会回答她。
　　于是她冲着墓碑招了招手，憋着眼泪转身走。
　　撑着伞离开的时候，她无意瞥见了旁边的其他墓碑。
　　上面两个墓碑挨在一起，但都没有刻下任何一个字。
　　她的目光一怔，停下脚步，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崇敬地弯下腰来向着那些无名碑鞠了一个躬。
　　等她再次抬起头时，一双鞋子落入了她的视线里。
　　春晗抬起头，才发现这个人安静地站在那两个墓碑面前，无声地淋着大雨。
　　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人。
　　面前的少年估计也是听到声音，他转过头，和春晗愣愣地对视上。
　　这次他没有戴口罩，春晗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个长得很白很帅的男生。
　　只是他浑身都被大雨淋湿了，黑色的衣服和帽子上颜色都深了一个度。
　　“是你！”春晗看着他眼角眼熟的泪痣，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过这个天气，你怎么不带伞啊。”她连忙走过去，用自己的伞遮住了他的身体。
　　少年被她突然的动作惹得一懵，讲不出话来。
　　春晗见他不解的样子，她举着手里的矿泉水，赶忙解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刚刚在公交车站的，你还给我递了水。”
　　“我知道。”黑衣少年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地说着：“看来你好多了。”
　　“多亏你的水了。”春晗见他记起自己，才笑了笑。
　　少年闻声点了点头：“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说罢，他抬脚就想离开。
　　“哎哎哎！”春晗见他要走，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这雨下那么大，你要是一路淋着回去，明天肯定会感冒的。
　　你现在是不是要去车站啊？”
　　少年被她拉着的东西一僵，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我们顺路，我有伞，我送你！”
　　“不用......”
　　“哎呀走吧走吧，就当是我报答你的矿泉水了。”春晗见他要拒绝，机智地插了一嘴。
　　这话一说，那人也无法拒绝了，只好说了声谢谢，随她一起走。
　　两人撑着一把蓝色的小伞，走在大雨磅礴的夜里，略显拥挤。
　　春晗怕淋湿到旁边的人，把伞大部分都倾向了少年，而且他太高了，她撑着伞也很费劲。
　　旁边的人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轻轻瞥了一眼女孩被淋湿的肩膀，轻声提议：“伞还是我来撑吧。”
　　春晗见状，点头把伞递给他。
　　少年接过伞，把伞的大部分偏向了对方。
　　“欸！你别淋湿了。”
　　“本来就是我蹭伞，要是你因为我淋感冒了，那我人情可还不清了。”
　　春晗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无奈。
　　她悄悄回头后边越走越远的墓地。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问及来这的事。

　　那天大雨滂沱，他们在同一把伞下并肩离开墓园。

　　那大概就是春晗印象里见他的第一面了。
　　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只是刚好一起来悼念亲人的同行人。
　　雨中相遇，也在雨停后分开。
　　重新成为人潮汹涌里的某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我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