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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穿墟入青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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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明是被木门破空之声吵醒的。
吃下那一碗难以形容的面疙瘩,腹中饥饿感渐消,慕明便想着,应立刻动身赶路。季月却劝他不要太过心急。
“你才从低血糖中醒来,又刚刚吃饱饭,就应该先坐下来好好休息,”少女端着陶碗,碗中汤水随着她的手四漾,发间琳琅珠穗也跟着轻轻摆动,“况且我还没吃完饭呢,你又不打算等我了吗?”
慕明看着那一双微拧的秀眉,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只好答应,走到原先躺着的地方坐下。
想了想,终是问道:“低血糖,是何意?”
季月身上让人看不懂的地方太多,最突出的,便是话语中时不时冒出的陌生言辞。慕明从未见过造句习惯如她一般之人,若说是别国俗语也说得过去,但她偏生说自己是慕国柳城人。
慕国大多数人说话,并不像她这般,脆生生的。
他这句询问似乎难住了季月,少女蹙眉,喝了口面汤,然后拖着长音“嗯”了半晌:“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
她挠挠头,看着屋顶四处张望了两圈,然后说:“就是像你这种没吃饱饭,营养不足,昏过去的情况。”
季月解释的时候十分迟疑,就像先前问慕明,面疙瘩是否能吃时的那般语气。不过她并未犹豫多久,哎呀了一声:“我又不是学医的,讲不了那么准确,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越说,越让慕明觉得似懂非懂。
眼前的少女与其他人都不一样。慕明在心里做出定论。季月之言、思,皆有异于寻常人,像是有一套自己的论理,且她对此道所信甚笃。
既然她目光坚定地要求自己不过半个时辰不准起身,慕明便索性闭了眼,一边清理思绪一边恢复体力。
黑暗中,又听季月呸了一声:“太难吃了,我再去外面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吃的。”
然后是木门吱呀开合之音。
此刻木门碎裂的声音惊动慕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所幸季月已未蹲在门口,若是这样的力道向她砸来,不知要受多重的伤。
不过,以季月的身手,也说不定她能早早发觉不速之客。
屋外有马鸣之声传来,木门之后,是一名身高不足七尺的男子。慕明起身,眯着眼望去,此人看着极为年青,上身一件粗布短衣,下身为胡服,右手一把长刀,刀上隐约有血迹。
那人扫视了一圈破旧的房屋,咧着嘴笑道:“小乞丐说得不错,慕国的逃难人果未走远。”
慕明不知这人是否认出了自己,亦不知那小乞儿被他如何处置,只是不语,一边皱眉后退。
下一刻,胡服男子便给了他前一个问题的答案,寒光一闪,长刀砍来:“慕国公子,纳命来罢!”
慕明手无寸铁,自然不能与男子强行相搏,然而逃生的窗户恰好开在男子所在的门边,慕明身后是不甚坚实的木墙,他没办法相信,自己可以撞碎这些木头,逃出生天。
只有先故意拉开与男子的距离,待他向自己追来,再奋力奔至门口,若男子反应不及,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慕明凝神,留意着男子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谁知此人长刀砍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了下来:“差点忘了门主交代的任务。”
胡服之人将刀背往肩上一抗,语气带笑:“公子明,慕善公调令兵马的玉符可是在你手上?”
他说的,乃是可调令慕国全境,以及青国一半兵马的碧玉符。
碧玉符由青天子亲赐慕善公。天子许诺,若他日慕国遭难,可以将此物归还于青,青必将出动半国之师,挞伐胆敢忤逆之王公。慕善公也许诺,若他日诸侯逆反,天子亦寻助于慕,慕国将出动全境之师,挥兵勤王。
二人便将碧玉一分为二,分别保管。
善公死后,背叛他的臣子并未在其身上找到碧玉符,于是纷纷猜测此符应在哪名公子手中。
慕明攥紧衣袖,装傻道:“你认错人了,我虽来自慕国,却不是公子明。”
抗刀人道:“你就休要狡辩,小爷我最会认人,慕公子明的画像我看过不下十遍,不可能认错。”语气十分笃定。
眼见无法否认身份,慕明又摇了摇头:“碧玉符万分贵重,父亲怎么可能交给我……”
慕善公之子个个才华横溢,名冠九州,而幺子慕明却并不出众。论勇谋,他不及大哥,论风雅,也不及二哥,其他兄长、阿姊们更是各有所长,作为在兄姐宠爱中长大的幼弟,慕明空有一副好皮囊,却远不及前者耀眼。举足轻重之事,慕善公从不交给这名幺子去做。
若说慕善公并未将玉符给这名唯一逃出慕国的公子,倒也有几分可信。
“我的阿兄阿姊们都被奸人所害,玉符必是早被抢了去。”慕明说着,便红了眼,眸中浮现几分仇恨的神色。
可抗刀人却半分不为所动,还哈哈笑道:“难道你要说,玉符在你大哥二哥三哥身上?还是在哪位女公子身上?”
他讲长刀横置胸前,左手在刀面上擦了擦:“你的阿兄阿姐就是我们亲手杀的,所藏之物也全被我们翻了个遍,可是没有碧玉符。”
胡衣男子轻佻地说着,慕明眼中的仇恨之意更胜,亲人惨烈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满腔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燃烧。
“咦,生气了?还不愿承认吗?”胡衣男子嘻皮涎脸地盯着慕明,往前跨了一大步,再一次将长刀举过头顶,“我忽然又想起,问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直接劈了你再找岂不更容易?”
炽烈的阳光穿过风沙射进屋来,男子与门口的间隙,熟悉的身影一闪。
“季月,快跑!别过来!”慕明忽然吼道。
“季月?”胡衣青年睁大了眼,砍下来的动作似乎有几分迟滞。下一刻,他便被从后而来腾踢踹飞过去,拿刀的手不稳,长刀掉落在地。
门口的少女没有给青年爬起来的机会,她追身而上,一握拳向刀客鬓角打去,动作之迅猛,青年人来不及再说一句话,便晕倒过去。
“唉……取你性命好像不符合我那时候的价值观。”季月面有苦恼地说道。转过头,眉眼清浅,肌肤素净。
“你还好吧,阿昭?”她换上了关切的神情。
一边说着,一边将晕过去的刀客拖至摆放木堆的墙边,还念叨着什么,在人脸颊踢了两脚。
慕明忽然想起了季月捶面时的力道。是他低估了她的武艺。
心间赏有余悸,慕明抚了抚胸膛,走至墙边,仔细记住青年人的脸:“你又一次救了我……我该如何谢你?”
季月愉快地笑起来,随意摆摆手:“大恩不言谢。况且你对我有恩在先,救你是应该的啦。”
她说的有恩在先,便是指旧庙中的那张杨和给来的面饼,慕明不认为这是来自自己的恩情。
况且一件一件算下来,其实是他欠她颇多,若不报答,他一辈子也过意不去。
于是说:“待我们都安定之后,你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将帮你完成。”
“就像三分之一个阿拉丁神灯那样吗?”季月眼中笑意盈盈。
“什么?”
“我是说,就像青天子曾对慕善公许诺的那样吗?”少女立刻改口。
慕明尚来不及回答,远远便听到一阵高昂刺耳的女声:“石阿天,你得手了吗?让大家等如此久,有人可要不耐烦了。”
季月与慕明相视一眼,毫不犹豫:“走!”
两人不再管地上的刀客,季月拿起包裹与红伞,与慕明跑出民屋,果见来时的方向,一批人扬鞭纵马。
名叫石阿天的青年人留下了一匹黄马,恰还在房外,季月一翻身,跨上马背,然后转头俯视慕明说:“快上来。”
她伸出一只纤白的手,面上罕见地带上些焦急。
慕明此刻顾不及什么男女大防,握住季月的手,利落地跃上马背,然后拉起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黄马朝另一边奔去。
“那边是我找食物的地方,路都堵死了。”季月指着前方说,“若实在跑不出去,我们就只好返回去,解决他们。”
怀中少女语气低落,又透露着几分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