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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客栈 ...

  •   站在屋檐下,安然轻轻甩落着帽檐上的雨滴。这场雨来的突然,下的又这样大,她身上几乎全淋湿了。安然不由庆幸自己无需赶路,赶上这难得的雨,正好可在这间客栈歇息一下。

      在沙漠的边缘,战火纷飞的边境,竟有这样一家客栈。朴实的两层建筑,木质的结构,飞挑的屋檐,石板铺就的地面,丝毫不逊色于王城慕柳楼的朴实大气。虽然岁月和风沙的痕迹无法掩盖,但还是能从干净的栏杆和鲜亮的招牌上能看出店主维护的精心。

      开这样一间客栈,还屹立多年不倒,不知老板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由大门向里走,一楼的大堂是用餐的地方。数张柚木打造的饭桌边,稀稀疏疏的坐着些用餐的客人,或是用餐,或是小声的交谈着。店小二麻溜的穿梭在饭桌间,添茶倒水,脸上满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笑意。

      柜台后站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红纱裁就的长裙,身材曼妙。听到有人走进,抬头看向来客时,恰好露出她那妖娆的面容。细长的柳眉,微微上挑的凤眼,眼尾处有芙蓉花汁染的桃色,一顾一盼间眉眼自带风流。往下看是精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酿着笑意的小酒窝,让人一见就不由沉醉。

      “客官,用餐还是住店?”

      “要一间安静不临街的客房。稍后还请送些洗澡的热水过来。”安然从钱袋中掏出碎银,边说边放到柜台上。

      “好嘞,客官请跟我来。”老板娘说着走出柜台,引着安然向二楼去。

      “老板娘,昨日怎么不见你给俺引路。这个小白脸来,你这就巴巴的贴着人家。莫不是嫌俺老朱长的不够好看!”见状用餐的客人鼓噪起来。

      “死鬼,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嘞~”老板娘边扭腰上楼,边转脸啐道。显是和对方非常熟稔。

      “姑娘莫介意,他们就是嘴巴臭了些,人不坏嘞~”老板娘小声向安然解释道。

      “唔唔,没关系的。”安然丝毫不意外老板娘看出自己的性别。她穿男装只是因为下身搭配俐落行走方便,本就不为掩饰性别。现今虽然大周国力孱弱,但却民风开放,女子可向学为官从军,不必要刻意女扮男装。

      将安然引至二楼右侧回廊的尽头,老板娘边推门而入边殷勤的介绍到:“这个房间景色最可是除了上房外最好的一间了,从这看出去能见着院子和远处的沙漠,若是无雨那落日也是极美的了。离官道又远,最是清净不过了。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好一个看美人,好久没有见到如姑娘一般美丽的人儿了,忍不住就偏心姑娘嘞。”

      安然很少被人这样赤裸裸夸奖外貌,还是自己风尘仆仆,一身雨水湿哒哒的时候。到底是不习惯,不由脸颊发热,没有答腔。

      “姑娘且把行李放下,稍待一刻钟,洗澡水就给您提上来。您看吃食是晚点给您送上来还是您到下面去吃。我们大师傅的烤羊腿那真是一绝!”

      “多谢掌柜的。我待会下去尝尝师傅的手艺。”

      老板娘见安然一脸倦色,便识相的告辞后退下了。

      安然终于松了口气。她自我安慰,讲真,面对不熟而且波涛汹涌还不断往自己身上贴的老板娘,哪个姑娘都会有点不自在的吧……

      +++

      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又喝了一大壶茶,安然总算有活过来的感觉。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着,淅淅沥沥越下越大。老板娘推荐的夕阳自然是看不到的。远处只有蒙蒙的山影,安然知道那不是山,是个巨大的沙丘,自己前几天差点没有走出来的地方。

      这次出行,成功的走出自己目标中的这片沙漠,实在是令人兴奋又后怕不已。

      趁着日光正亮,安然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册,提笔记录这几日的所见所闻,详细的画出并标注近期自己走过的地形,沙漠和湖泊,戈壁和山川。她极其专注,运笔如飞,边写边画,力求将脑海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落在纸上。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札记又变厚了一沓,安然才觉得腹中饥饿。窗外的雨还在下着,这瓢泼的雨落在沙地上,掀起阵阵尘土腥味,并不难闻。

      安然望着雨夜出神,思念着家中一切。这样朦胧的雨,让人很容易忘了自己正身处周朝大陆最西侧的沙漠边境,仿佛还在自家那座江南的烟雨小楼中,哥哥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处,而娘随时会走上来叫自己下去吃饭。

      默然沉思良久,安然终于起身下楼,打算尝尝闻名天下的阳城一绝——烤羊。

      一楼的大堂里,人更加多了。几乎每一桌都是满的,二三十人把大堂坐的满满当当。安然好不容易在窗边角落里找到一对愿意拼桌的祖孙,道谢坐下,耐心等待上菜。

      “这阿史那王子可真是我们草原里最狠的头狼!当年他父亲刚死没多久,奶奶和叔叔就欺他年幼,抢了本该属于他的王位,把他送到最苦寒的极北之地。谁能想到呢,十多年时间,他竟然又带着一群死忠之士杀回平城,愣生生的翻了盘,这柔然王的位置怕是已如他囊中之物了!果然古人说的没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邻桌的几个汉子大声议论着边城外最新鲜出炉的热乎消息。他们有人穿着大周的服饰,有人穿着塞外的胡服,似是一个来往胡汉之间经商的马队。

      他们议论的阿史那王子,几乎每一个到过边城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安然也不例外。在塞外的垒石房里,安然曾一边喝着许婆婆给热的蜂蜜酒,一边听她讲塞外各族间的爱恨情仇,而柔然阿史那王子的故事就是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

      “哎…你们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史那王子眼看就要赢得柔然王之位,可这对我们大周来说可是要大难临头了啊!”隔壁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边叹息边接话道。

      “老人家,此话怎讲?他柔然内部自己人之间的斗争,和我们大周又有什么干系?”

      “说来话长啊…这事得从先帝那说起,妄议皇室可是要吃牢饭的。佬儿我就算知道也万万不敢讲啊。”老者边摇头边砸吧着手中的兰花烟。

      安然不禁暗自忍俊,这老者可真会卖关子。

      果不其然,那群马队的汉子急脾气的嚷嚷道:“什么狗屁的不敢讲!佬儿你不要怕,俺们雍州人坦坦荡荡,最恨吃里扒外,告密的狗腿子。咱们边城汉子可不像那些南方的怂货,真有事我第一个砍了告密者,大不了再帮你赔一条命,就说是俺胁迫你的。今儿你只管讲,跟俺们讲个分明!”

      在周围一众人连声的保证和恳求声中,老者终于清了清嗓子,说书一般开始道来那段历史。

      “大伙儿都知道,自从大禹治水分了九州,咱们雍州就占着这中原天下的最西边。讲起来,咱们大周朝建国也不过才近30年时间。30年前的雍州是什么景象,天下是什么景象,这话头都得从前朝说起。大约百余年前,前朝皇帝出了个魂淡玩意儿,荒淫无道,横征暴敛,手段凶残,把咱中原的气数败了个精光。这魂淡玩意儿还生了个傻儿子,他纵容世家豪取强夺,平民的命那是连草芥都不如。连着被这父子俩折腾下来,咱们中原大地的百姓们流离失所,那是饿殍遍野,。“老者说到此处,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一层烂,层层烂。当皇帝的只知和宦官、妃子取乐,早已不上朝多年。世家们只知拼命搜刮,就担心捞少了捞慢了,自家吃了大亏。官员们只知讨好巴结王族世家,兵士和土匪也分不出谁是本家谁是外家,哪里还有人能保我家国呦!”

      “这明摆着就是将一块肥肉放在群狼面前,哪能指望狼们不动心起念呢?原本就眼馋咱们中原的胡族,蛮族们,就像说好了一样,竟同一时间从塞外杀进来,占地为王,烧杀抢掠。这一百多年间,赶来分一杯羹的,十数个异族总有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只苦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胡人做了王,把汉人全作奴隶,汉人做了王,要杀尽胡人报仇。杀来杀去,你杀我我杀你,仇结来结去,都变成了一笔笔算不清的烂账啊!“

      “要说这百年间竟没有一个好人吗?也不尽然。武朝昭成帝、昭文帝虽然不是汉人,却是佬儿这个汉人也要感念一生的好皇帝。鼓励咱们胡汉通婚,不分出身是汉人还是胡人,只要是想好好过日子的,都允开荒,免征税,一切遵照咱们汉人的风俗习惯。大伙估计也知道,如今统管咱雍州的魏王李家,当年就是昭文帝分封的七大侯爵之一。”

      “可惜武朝皇帝个个不长寿,几代下来竟然绝嗣了。几番推举下来禅位于先帝,这才有了咱们大周朝。“老人说到此处,举起面前水杯,一气喝了两杯,这才续道。

      “咱们先帝刚即位那会儿,正好赶上柔然内乱。当时柔然王正是阿史那王子的父汗——义成可汗。义成可汗历来和武朝交好,他眼见叛乱无法短期平息,便将阿史那王子和他的母亲兼随从数千人远送至咱们大周寻求庇护。谁知叛军力量过于强大,义成可汗也被打的溃不成军,甚至有一段时间完全不知所踪。叛军乘胜追击,竟一路攻到咱们王城五十里外,要求先帝交出阿史那王子和他的母亲。”这段历史确实少有人知,堂中众人不禁都安静下来,专注的听老者讲述。

      “先帝当然不愿意。但是当时咱大周刚立朝尚不稳,王城兵力根本无力和叛军一战。为了拖延时间,也为了不卷入柔然的内战。先帝决定除了阿史那王子外,把其他人都交给叛军。叛军随即在城外残杀了这数千人,血流成河,凄惨无比,其中就包括了阿史那王子的母亲。”

      “先帝见竟是如此惨状,有些后悔。只是木已成舟,只能先护着阿史那王子避开叛军锋芒。好在义成可汗还活着,拼死杀回退了叛军,这才接回了阿史那王子。只是他身负重伤,不久便过世了。后面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义成可汗一死,阿史那王子成了登基的绊脚石。除掉他还来不及呢,哪有人会为他和他的母亲复仇呢?这段历史才渐渐隐去,不太为众人所知。”老者说到此处,轻轻舒了一口气。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待阿史那王子真成了柔然王,这杀母之仇如何能不报。当年的叛军早已被义成可汗斩杀殆尽。可背信弃义的咱们大周可还在呢。大伙说说,咱们大周是不是危矣!危矣!“老者讲完,垂丧摇头不语。

      大堂里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众人皆被这个故事背后隐藏的危机震慑,不知说什么好。

      ”如此说来,俺在平城听到的传言竟然是真的!“一开始鼓噪老者讲述的大汉猛地站起来喊道。

      ”三弟,你听到什么样的传言?“同桌的一个留着络腮胡,明显更年长些的男子问道。

      ”大哥,你知道俺在平城还是有几个相好的。上次对俺死心塌地的一个相好的跟俺说,让俺不要回大周,留在平城,说是大周马上要有大祸了。俺原本不信,如今想来她一定是从哪里听到了些什么!“

      汉子此话一出,大堂立即重新鼓噪起来。有人想急着结账想尽快离开边城,有几桌争执着是否要改变行程直接前往塞外还是掉头往南方走。

      ”各位,各位客官!“店小二这时突然大声吆喝道。

      ”大家莫慌!咱们这虽然往南有两天的沙漠需要穿越,但是离阳城只有半天的路程。阳城可是有三万守军的铜墙铁壁。姑且不论柔然新王是不是下定决心要和咱们大周开战。退一万步,就算是开战!啥时打过来也不确认呀。更何况真打起来也未必是从咱阳城开始,更不可能是今天,大家尽可不必忧心。吃好喝好尽快赶路~”

      店小二的这番话果然受用,堂中慢慢又恢复热烈不那么紧绷的气氛,只是话题免不了围绕着阿史那王子的传奇。

      +++

      安然边用餐,边不着痕迹的打量桌对面的祖孙俩。刚刚无论堂中众人如何喧哗,这对祖孙表现的都是异于众人的平静,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她们无关,又仿佛她们早已将生死看淡。

      姥姥的头发花白,在灯光下泛着银光。孙女大约十一二岁,乌黑的头发,五官秀气,双眸焕着湖绿色的幽光,应该有着胡族的血统。

      似是察觉到安然在看她,女孩从碗沿边露出自己小兽般的眼睛,警惕的盯着安然的一举一动。安然善意的冲她笑了笑,她一愣之后才木然的埋下头继续吃饭。

      大堂内用餐的人渐渐散去。到底还是受到老者一番话的影响,有不少人选择了赶夜路,匆匆离去了。只剩数桌客人安静的用着餐,他们大多是今晚要在客栈留宿的。

      坐在安然左手边的那桌的,是两名年轻的男子。略微年轻点的那位,明显性格要欢脱一些,话多笑容也多,刚刚老者讲述的过程中,他一会惊呼一会哀叹,是当之无愧的捧场王。另一名低头专心吃饭的男子,五官俊美,就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端坐那里,却半点也掩盖不去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及一身逼人的气势。

      右手边那桌,坐着一个剑客。他的剑上挂着剑客腰牌,就放在他的左手边安然旁边的长凳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长长的遮住了半张面容,让人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他点了两壶酒,一盘牛肉,对堂中发生的一切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酒。

      晚风中,细雨仍簌簌的下着。这场雨已经下了一天了,在沙漠边缘很少有这样长时间的降雨,雨对于沙漠中的植物和动物还是活着的人们可都是极其珍贵的。

      安然有些愉悦的望向窗外,看着夜幕中被客栈灯光折射的像银丝般的细雨。在沙漠中,水就是一切。而今年,看起来运气还不错。

      矻嗒嗒的马蹄声从远至今,在客栈外缓了下来。不多时,一行五人进到客栈大堂来。他们都是雍州兵士的打扮,浑身批着盔甲,面上也是风尘仆仆。领头的男子长得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

      老板娘显然和他们非常的熟稔,此时早已冲上前招呼起来。“什么风把石总兵你们吹来了。这是要吃饭还是要留宿啊,我赶紧让人把上房打扫出来。”

      “按老规矩来吧,把兄弟们的马再去喂了,再把热水热食送到房里来。”姓石的总兵,边说话边往后院走,那是上房的方向。

      “呸,什么总兵,鸡毛掸子当令箭,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副总兵如今就敢仗着后台耍总兵的威风了。”安然身后那桌长相阴柔过于漂亮的男子,一边把翘到凳子上,一边淬道。

      石重信的名号,安然也略知一二。他是阳城也叫阳门关的守军,直接上级是雍州名将阳门关提督总兵沈青。石重信为人媚上欺下,平日鱼肉百姓,阳城人尽皆知。只是他认了内常侍薛贯作义父,这薛贯正是当今太子生母萧皇后的近臣,自是气焰嚣张,连沈青都要避之锋芒。

      毕竟谁都知道当今天子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大权早已落到萧家手中。

      “姥姥,我吃饱了。”

      “阿满吃饱了,我们就上楼歇息吧。过来扶姥姥一下。”

      祖孙俩相携着上了楼。

      安然专注的啃回自己的羊骨头,边吃边思索着:石重信他们明显是要往东南去,不知是王城有变还是景城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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