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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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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出门的日子。
车子早停在外边。随身的行李是三天前早收拾好了的,月华仍是打开了,细细核对一阵,并无错漏,又原封包好了。想了想,复又打开,犹疑着,将最上面荷包捏在手里。那上面原是绣了一对七彩鸳鸯,尚有“平安”二字,不甚精巧,然针脚细密,显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样孩子气的东西,他倒未必会喜欢了,又或是表面不说,背地里笑话我手拙也是有的。只是女孩家的心思,他又如何知道了呢?又想,他倒是个细心的,年前托了徐三哥捎东西来,原说是孝敬母亲的,却夹了一支白玉簪子在里面,看那样式,分明是与了自己的。若不回他些什么,反倒显得没意思起来。月华柔肠百转,却也委实难决。
因见了那上面自己绣了“平安”二字,暗道,也不知他怎样了呢,伤了筋骨,他又是那样的性子,“那个展昭,不过被公孙先生按住三天,硬是拖着胳膊把个亡命之徒捉了回来。”徐三哥说这话的时候,比划着伸出三根又短又粗的手指头来,将三字咬的极重,带着重重的埋怨,又有几分嘉许的意思,这一点月华倒是极明白的。“咱们家老五说他是三脚猫,可不是真成了三脚猫?月华妹子,你可要管管了。”徐三哥向来憨直,月华难免尴尬起来,红了脸唾道:“关我什么事,他,活该。”后面两个字却是吐的极轻,反被二哥取笑了好一阵才罢。
想起徐三哥的话来,又不免惴惴,脸上也有些发烧了。
“月华,月华,倒是好了没?”兆惠挑了帘进来,竟是亲自来催了。
月华见是二哥,忙将荷包掩了,兆惠是个极眼尖的,一把抢过,瞄了一眼,捉狭道:“咦?月华怎么缝了一对大笨鹅在上面?”
月华越发窘了,劈手去夺,兆惠手一扬,月华便落了空:“二哥,你又欺侮我,看我告诉母亲去。”说完了,又觉不好意思,自笑起来。他兄妹原是闹惯了的。
“我倒要听听,你怎样与母亲说。”
兆惠嬉闹一阵,恐月华真的恼了,便放下道:“你可快些,都准备齐了,只差你了。”
月华看见展昭的时候,展昭正在后衙同几个小衙役们聊着天。月华跟在兆惠后面,隐隐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名字,接着便是一阵大笑。越发觉得呼吸都艰难起来,略缓了几步,又恐二哥笑话,便撑着大大方方进去了。
虽是逆着光,月华仍是一眼看见展昭穿了官服坐在那里,然后帽带一漾,人便跟着站起来,与二哥招呼着。见着自己,略略有些惊异的样子,顿了一下方道:“丁……大姑娘。”末了,便露出好看的笑。月华忽然想起在茉花村初次见面,自己也是这么进来,他一身青衫正背立着看墙上的字,听见有人来,便回过头,那日,他也是这般笑呢。
月华早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似是二哥说了一句:“雄飞,我把妹妹给你带来了。”接下来,一干人闹哄哄对着月华上上下下看了,诡笑着,不过片刻工夫,又退了个干干净净。
展昭这才上前开口:“伯母可好么?”
月华道:“好。”
展昭又问:“托徐三哥带回去的东西,可曾收着了?”
月华道:“收着了,母亲很喜欢。谢谢你啦,我,也喜欢。”到最后,声音便越发低了,也不知他听见没,月华想。
展昭自然听见了,似乎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月华觉得后衙里开封府上上下下似有无数双眼睛盯了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听展昭道:“丁姑娘难得来一次,展昭陪姑娘四处走走,成么?”
这话正说到月华心里去,忙应了:“好。”话一出口,又觉太过快了,微微红了脸。展昭倒不察,见他允了,自是十分欢喜,道:“烦丁姑娘稍候。”一转身,向里面去了。
不多时,便见他换了一身靛蓝色长衫,仍是提了剑,匆匆步出。这一身打扮,月华原是见了的,此刻仍觉得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可体,他这样好看,怨不得许多姑娘垂青了。“喜欢他什么,不过是个木头猫!”月华想起小五哥的话来,忍不住笑了。
“丁姑娘笑什么?”温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月华倒是吓了一跳。
“我笑你啊,”月华见他一脸严肃,更觉有趣。反倒脱了拘谨,“又不失去巡街,怎么还提了剑?”
“哦,”展昭恍悟,随即赧然,“我,我习惯了的。”
展昭提剑跟在月华后面,总是有一点的距离,时而讲解,话不多,倒也殷勤细致。街上倒有不少人熟络招呼,叫他展大人,看样子他大半倒是识得的,他倒是得人心的,月华想。
月华走了一阵,便进了一间沽衣铺子。来之前,月华便打算好了的。这原牵扯一件故事。年间小五哥来茉花村,说起展昭糗事,说是展昭有一次将衣服取出晾了,每件上多少总有几个窟窿,有些粗粗缝了,有些便缝不起了,他也不丢掉。“我道是老鼠咬的,”小五哥说笑着,忽地打住,月华便偷笑起来,见他望了自己,强忍住了。“我拉他去衣肆,谁知这死猫总和我躲,东看西看,我选了问他,他又说不好。五爷我急了,抓住他问,‘木头猫,五爷可没功夫与你闲逛。’你们猜他说什么?”月华见小五哥得意地扫了自己一眼,问道:“月华,你猜猜?”月华红了脸道:“我不知道。”
“他竟说,‘五弟,我……身上不方便。改日再来罢。’这个小气猫,哈哈……”五哥学得惟妙惟肖,忍着说完,几乎岔了气。月华想他发窘的样子,也觉好笑。
五哥走了,母亲便说:“你们也别笑他,问问那些穷人那个少了他的好处了?展昭那孩子,也真是可怜,刀光剑影的日子,衣服自然费些。开封府上上下下一帮子人,粗枝大叶,到底不比女孩子心细。偏生我们月华,又不是个在针线上下功夫的。”月华被母亲一说,也觉酸楚起来,这一节却是记下了。这一次本想与他缝了来,又恐做不合身,白被人笑了去。
月华选着衣料,心头却转了这许多心思。展昭与掌柜的聊了几句,不过略问些事,掌柜的都一一细说了。月华选了几样,回头问:“展大哥,哪个好?”
展昭张与老板说着话,见她选完了,抬起头来笑道:“都好。”
月华只道他敷衍,薄嗔道:“人家问你呢?”展昭面上一红,掌柜的忙上前道:“大小姐喜欢,便都包上送到府上便是。”月华道:“也好。”便要付账,展昭拦住,只道:“掌柜的,都记到账上罢。”掌柜的是极精明的,连道是。恭恭敬敬送着二人出了门。转过身来说个:“展大人真是——”眼前一花,叮当一声,一锭元宝,足有一两多,便稳稳落在柜上。
月华见展昭略缓了一步,便知他心思,暗笑,他倒有心。只由他去。
展昭紧走几步道:“丁姑娘,不再看了么?”
“不看了。”月华斟酌着,小心开口:“你的伤可全好了么?大哥和母亲的意思,年底便是,便是……”月华忸怩起来,打住不说了。
“全凭姑娘的主意便是。”
“我又有甚么主意了?”月华暗暗着急,真是木头猫!轻轻唾他:“你,还叫我丁姑娘。”
展昭一愣,惊觉手里多了一件物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对锦绣水禽,也即会意,“月华”二字堪堪脱口,再看伊人,竟已跑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