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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师姐(3) ...

  •   【4】

      其实很难说第一世的时候女主对男主是什么感情,她原本就是个平平无奇、毫无背景的凡人,甚至因为出身低,命不好,比和平富足世代的普通人过得更坎坷一些。经历过童年时期的贫穷、饥饿,眼见乡人易子而食,自己也差点成为饥荒时代的一块肉之后,她遇上师父、踏入修行之路可谓是近乎奇迹的运气。
      所以她格外珍惜这份运气,也恨不能用这条从阎罗手里抢来的命做尽想做的事——享用美味的食物,挣取大量的钱财,修得强大的力量,游遍天下奇景,使劲对喜爱的人好,用力打压讨厌的人。
      这也是师父说她“世俗欲太重”的原因。贪吃、贪财、冒进、太过敢爱敢恨,甚至还有好色的嫌疑(女主:师父,我是真的好色),心性极其不成熟。
      男主则似乎正好相反,他没什么想要的,心里似乎没有半点欲念,于是对身边喜爱的人也总是沉默忍让,有时甚至会为了照顾旁人的想法喜好而丧失原则。所以幼年时这师姐弟俩凑一块,就时常出现女主无意间“欺负”男主的情况——比如她想看他(珍)哭(珠),小鲛人心情平静哭不出来,她就会拿来洋葱给他熏哭,而他还懵懵懂懂乖巧配合,虽然眼睛熏得难受。
      相处久了,女主才习惯师弟这性子,既喜欢他凡事照顾自己、替自己着想、从不与自己计较什么,又担心他这样好欺负,将来会被险恶的世界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于是她也很护着师弟,尤其是在师父陨落、师门没落后,她修为在师弟之上,带着师弟四处逃亡时,更是把他视作自己唯一的至亲,始终保护得很好。
      直到自己不小心睡了师弟,变成了最“欺负”师弟的那个。
      她一直觉得师弟是怕伤到她才没有逃走,出了这种荒唐事,他是受害者,却也从未责怪她,待她一如既往,实在是让她自责难当。虽然决心要对师弟负责,但她也明白师弟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情——或者有依赖,或者有亲情,但绝不是男女之情。就像她对师弟……即使有珍视,有情.欲,也不是男女之爱。
      但她一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分得清孰轻孰重。所以即使对狐主有好感,在与师弟双修之后,她也没再招惹过那狐狸;所以即使心中最珍视师弟,知他离不开自己……在眼看那些与曾经的自己一样弱小的凡人即将丧命时,她还是将师弟困在安全的地界,义无反顾迎战敌人,舍命抵挡攻击。
      于是这一世,师弟只知他努力给师姐一切她喜欢的,却还是不比那狐妖轻轻拂去她肩头落叶的一个动作。
      师弟最不能忘记的,也只有师姐身陨神灭那一刻,自己被困在阵法中动弹不得,身心俱裂的痛苦。

      【5】

      第一世师父陨落前,有百余年间师弟都没有离开过师门,不是关在院子里修行,就是泡在灵池里游来游去吐泡泡。女主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只知师父下了禁令,师弟必得修炼到元婴境界才能出山。与师弟相反,女主时不时就要跑出山吃吃喝喝斩妖除蘑,有时是跟着师父,有时是自己一个人。她觉得师弟被关在院子里一定很闷,于是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很多东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有时甚至偷偷抓个草木精灵回来给师弟养着玩(……),而且还会给师弟叽里呱啦说外面的见闻,再从师弟这里骗点(……)珍珠和鲛绡。
      有一次回来,女主仰头躺在灵池边晒太阳,师弟就泡在池子里,趴石头边听她讲外头的故事。然后她突然沉默下来,望着蓝天白云出神许久,开口说:“这回出去,我瞧见了从前的乡亲。”
      “那你们一道用饭了吗?”师弟歪头问她。他知道师姐每回在外头遇见熟人,都要与他们一道吃饭。师姐已经辟谷许多年,可不论师父如何训斥,她总是戒不了口腹之欲。
      “没有。我远远瞧了一眼,便离开了。”她两手枕到脑后,“之前最后一回见他们,还是他们将我绑在磨盘上,要拿刀宰食我的时候。”
      师弟摆动的尾巴一顿。
      “为何?”他不解,“人族不是不吃人么?”
      “因为太饿。”女主展眼深穹,“莫说粮食,便是草根、树皮也嚼尽了。有的乡人饿极,木块铁渣也能吞下去,也会换吃孩子。我爹娘都饿死了,我也饿得爬不起来,迟早要死。他们便将我绑缚起来,欲宰杀分吃。是师父救了我,带我来这山上。”
      师弟默了默,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师姐这样难戒吃食。“那师姐恨他们么?”他又问。
      “从前应当是恨的,可我也不常想到此事。”她回答,“昨日见了他们,我才发觉他们竟已白发苍苍,老得像皱巴巴的树皮,寿数将尽了。”
      想到那几个人的模样,女主翘起一条腿,仍望着瓦蓝的天。
      “修行这许多年,我一心只想着变强,再变强。偶尔也想过,等我强到释放一点点威压便能镇趴他们,再去教训教训他们。可转眼数十年,他们竟老成了那般模样,无需我释放威压,绊着石头跌一跤便能蹬腿。瞧见他们,我才记起来……生命原是这般脆弱。”她道,“我只记得当初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想来,那时他们也不过与我一样,挣扎在死亡边缘求生。眼下他们已快入棺材,我虽健壮如牛,眼看还能吃喝玩乐数百年,却也有作古的一天。如是想来,竟忽然不恨了。”
      她长叹一口气,“当真是奇怪。”
      师弟伏在石头上想了想。“师父说,在修成元婴前,我不得出山。便是日后修成出山,亦不得教旁人知晓我是鲛人。”他忽然道,“因为鲛人从前以人为食,且鲛珠助长修为,不论何人得知我是鲛人,都有理由杀我。”
      “鲛人当真吃人?”女主转过头瞧他。她知道师弟已是世上最后一条鲛人,从前虽听说鲛人凶残,但师弟这般温顺无害,平日里一点脾气也没有,对肉食也从不感兴趣,实在难以想象他这样的鲛人会吃人。
      师弟颔首。“听闻鲛人在求偶期会以容貌诱引渔民靠近水边,再将他们拖进水中淹死,与伴侣分食。”他在水里轻摆尾巴,“后有修士发现鲛珠有助修为,凡人吃了也能救命长生,便开始捕杀鲛人。人族与鲛族的冲突日渐激烈,直到数十年前那场大战,鲛人战败尽灭。”
      女主看一眼师弟的脸。嗯……以美貌诱引猎物,确不似空穴来风。
      “那鲛珠也是真的么?”她好奇,“从前只听说过,却从未见过。”
      “嗯。”师弟点头,撑起身子坐到岸边,认真在腹前比划一番,“在此处,剖开三寸,便能取出来。”
      “……这是能告诉我的吗?”她腰上还挂着剑呢!
      师弟看向她,乌黑的眼睛清澈明亮。
      “师姐会杀我么?”他问得也认真。
      女主噎了噎。“自然不会。”她叹气道,“你是我师弟,我会护着你。”
      师弟弯眼笑了。“师父说,如今觊觎鲛珠的仍大有人在。便是将来我的修为足以保护自己,也不可忘记因鲛族食人,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对我怀有仇恨。”他也小心躺下,学着师姐望那深远的天穹,“可我想不明白。我自幼由师父教养,从未有过食肉的欲望,也从不食人。我不明白我的族人为何吃人,也不明白旁人为何恨我,更不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了鲛珠,要置我于死地。外面的世界这样复杂,我情愿一世待在这院子的池水里,有师父,有师姐……便已足够。”
      顿了顿,他一只手轻轻按住鲛珠所在。
      “我常想,师父和师姐待我这样好,便是有一日你们想要鲛珠,我也愿剖出。”
      女主瞪大眼。
      “当真?”
      “嗯。”他转过脸瞧她,“师姐要么?”
      那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要她牙缝里蹦一个“要”字,他便立刻剖出来给她。
      “不要!你自个儿留着!”她答得不假思索,顿了顿,又补充:“……回头多给我织几匹鲛绡便了。”
      师弟却只安静地望着她。“若外头的人也与师姐一般便好了。”默然一会,他说道,“如此……我便也想同师父和师姐一道,走遍那些广阔的山川湖海,见识更大的天地。”
      “那却不难。”女主笑道,“外头与我一般的人可多得去了。你性子纯善和顺,将来出山,定能结交许多朋友,过得恣意畅快。”
      听着好似做梦一般。师弟瞧着她,茫茫然眨了眨眼。“我还是觉得,只有师父和师姐像真的。”他道。
      “出山你便晓得了。”师姐翻个身,胡乱揉一把他缎子似的头发,“放心罢,到时师姐也陪着你,领你玩儿。”
      师弟这才微微笑了。
      “好。”他轻轻说,“有师姐在便好。”

      很多年后,他们的确一道走过了这世间许多的地方,她也如当年所说,一直护着他。
      可最终她还是弃他而去。

      他一直明白,师姐眼里心里装的都是更广阔的天地。那天地太大,他与之相比,不过尘埃一粒。
      但师姐不明白,他想出去,只是因为她喜爱外面的世界。不论见识过多少人事,他想要的和需要的,始终只是那一方小院、一池净水,还有于他而言最真实亲近的人。
      他愿把性命给他们。没了他们,他也不愿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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