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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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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琅琅,黑夜行使着她的权利,草丛枝桠在幽暗处张牙舞爪着,仿佛随时能窜出什么怪物。流水涓涓勉强能在春末燥热的空气里带来凉意,水上的亭里有女人独坐。
很美的女人,但面容憔悴。
石桌上只有一个精致的灯盏,勉强照亮女人的半边脸,映出那双使人惊异的紫眼睛。她抽着烟,烟杆细长,而女人的手却更加纤纤,宛若枯槁。
“侯爵...”她唤到,烟雾袅袅腾升。
亭外还立着一个女人,裙摆脏破,身上皆透露着残败,但肩膀宽阔,腰身挺挺,无不让人起敬。乃至看起来,她比抽着烟的女人更加高贵。虽然她此时将头谦卑地低着,恍若有东西压弯了她的脊梁。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沉默着,显得流水恼人。
但在这沉默中,她们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什么誓言。那让坐着的女人接过了襁褓,怜惜地抱在自己怀里;那让站着的女人拿出来手里的刀,最后吻了婴孩一下,却毫不带留恋。
女侯爵的皮肤能有多么柔软?
总之银质的刀刃不过轻轻划过,鲜血就渗进了蕾丝的袖口,进而滴落,滴进绿得发墨色的草地里。
她转身投进那齐人腰深的溪里,尸体流过两米,在一片花草繁茂较为狭窄处停住。
水声渐小。
女人熄灭了烟,抱着婴儿转身离开。
渐有零星雨点洒落,带着沁凉。
这很好。她失神地看着熟睡的小家伙,只顾向前走着,柔嫩的双脚踩在愈来愈软绵绵的土地上,仿佛不再快点,下一秒就会陷进去。
这很好,那些痕迹明天就会消失无踪。
天边鱼肚。
1
奥格斯特从神父那里走出来,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的钱已经全进到“求知金”里了。
“你是魔鬼!”神父一惊一乍地嚷嚷,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魔鬼!你如何来忏悔?如何祈得上帝的原谅?”
他是个骗子。奥格斯特想着,他的袖口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辣根酱汁。
神父很有名,人们都去找他,他能看出“邪祟”和“预兆”,知道男人什么时候咽气或羊羔什么时候诞生。
但他说自己是魔鬼。男孩闷闷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不喜欢它,有女人用这个咒骂另一个女人。希望这不是亵渎上帝。
太阳在一点点坠下去。几只大胆的、肥嘟嘟的鹅来到他脚边,啄啄他的鞋子,又慢悠悠走开,认定在这里得不到一片菜叶子。
奥格斯特睁大眼睛,去看再也无法挽留的最后一缕光辉,它们肆意舒展,从最远最远处奔来,却能在瞬息之间毫不留恋地回归千里迢迢之外。它们自由又张扬,为宽坦的地平线镶上锐利的金边,上面时不时有个豁口,那是海。
奥格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酱料瓶,是拿自己的花环换的,对方夸他编的很好。左边口袋里有个破损但沉甸甸的小勺,最顶端有一圈金子,也可能是铜或黄漆。他还不知道这些金属间的区别,但发现自己能想出这么多种类来就感到很兴奋。他又变得兴致勃勃。
男孩轻轻碰了碰亮闪闪的花纹,想着把捡来的东西交出去是不是需要忏悔的一项。他重新拿出酱料瓶,回到神父那里。
他问道,“你知道海在哪儿吗?”
神父还没发现袖口问题,倨傲地瞥他一眼,“很远,你想去那儿?”
他的语气让奥格斯特很惊喜,“你去过么?”
“全是水,到处都是水,无聊透顶,会有玻璃扎你的脚底,还有很多水草,又黏又脏。”
“它不是蓝的吗?”
“可能吧。”神父不耐烦地摆摆手,甚至让男孩没机会把手里的“求知金”交上,“很晚了,快回家去。感谢上帝的馈赠然后吃光你盘子里的蔬菜。回去吧,天已经黑了。”
奥格斯特喜欢海,他想叩拜着走向那里,像是□□去朝圣。他没见过海,连大一点的湖都没有。但他梦到了——而梦是一个“预兆”——场景再真实不过,仿佛他已经去过了千次万次。有人告诉他那是海,蔚蓝广阔,阳光普照,在上面掀起金子,又抛进万米之下。那是一片辽远,柔软的水面会挥起浩瀚之势,无边无际,沁凉舒适。
他将会忘记渴是什么感受,水一定是甜的,因为有那么多斑斓的鱼游曳其中不愿离去。那些开在海底的花拂在他脸上,醒来后还有触感停留。
我的命运为海而生。他学着神父常叨叨的东西改编出这句话。他为这个流泪。
男孩找到经常一起玩耍的商人的女儿,告诉她自己能看到地平线的缺口,那里是海,你知道吗。
女孩正学着做针线活——她将嫁给她的表哥——不以为意。“也许,但你真的能看得那么远吗?”
男孩答不上来了,因为除了他谁都没看到这个,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吃牛肝的原因。他想着,又极目远眺,他觉得自己几乎能看清楚哪怕一只蜜蜂。“是的。”
他去找姐姐丝兰迩菲,她正为情人的出轨而伤心哭泣。“离我远点吧,好小伙。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父亲正沉默地修理着篱笆,他没敢走上前去。
「“我在梦见亮闪闪而夺人目光的东西,那是...”
“宝石。”
“浪漫一点,拜托,说不定是海面上的阳光。”」
奥格斯特要来一场伟大的旅行,就朝着海的方向走,他决定叫自己骑士,黑羊骑士或者暗夜骑士。
“你可以叫莴苣骑士,那对你这个年纪的来说大概很恐怖。”有一个送酒的人嘲笑他,他没搭理,他从不挑食。
他从黎明刚刚开始时出发,雾仍算浓,让头巾变得很潮湿,所以他放弃了能让他看起来更神秘的布料,不然或许会头痛,然后被大人灌下骨髓和草根碎,很多同龄人都有这样的遭遇。
奥格斯特找了条小路,看着没人的时候翻了两个不太成功的后空翻,不久又扒上了一辆骡车,车子在很轻柔地颠簸着。男孩本来打算一路都是自己走着或飞着,但他实在没有醒地如此早过,他太累了,在干草堆间沉沉睡去。
车停了,骡夫抽烟休息着。
男孩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海边,因为空气那么潮湿,就像到处都是水一样。但他睁开眼睛之后,天空还是那个样子,有鸟和淡淡的云彩。
也有可能是云和鸟在跟着我走,他们也想到海那儿去。万物有灵,男孩觉得算命人说得很对,他每次去喂鱼的时候都会有同一条鱼来啄他的脚趾。还有一只老猫,曾带着男孩去找到了窝鸟蛋。它最后被敲碎了尾巴和脊柱。
他还在仰头思考,突然觉得衣服被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他很兴奋,有贼,而捉贼也许是在骑士的责任之内。
他扭头擒住那只手腕,想象自己像风一样迅疾。然后他发现,自己一定来到了某处秘境。那是多蓝的一双眼睛啊,其中还有零零散散的岛屿,最中间是一个浅色的漩涡,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美妙的秘密。
奥格斯特知道这不是自己要找的海,他的海辽阔无垠,但这或许是他要找的另一件东西,在命运的洪流中注定要追寻的所求,尽管它现在显得那么幼稚。
那只手里抓着勺子。
“你在干什么呢?”
奥格斯特严肃地皱起眉头。但没想到对方却比他还火大,抿紧嘴巴,恶狠狠地振臂,瞪起那双晶蓝的眼睛,“这是我的勺子!”嗓音却柔嫩悦耳,像是夜莺。
奥格斯特激动时会口吃,说不出话来。他涨红了脸,发不出一个音节。看来需要用拳头解决这件事了。他颇为英勇地想。
男孩心里其实有些抱歉,因为人们都说要当个绅士,而且对方有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但骑士就需要维护公平正义,这是他走向荣耀之路的第一步!
他似乎完全忽略了要“先问清楚”这一个环节。
男孩翻身跃下了车,棱角磕到了他的大腿让他瞬间红了眼圈,但依然笔直地站着,一手拽着勺子,一手费力地拎起披风角捂住下半张脸。
他正在构思着招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骑士一定会有的佩剑,这让男孩有些泄气。
他决定先来一个侧翻,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并且他也不保证自己能够成功。
而对方——而对方显然被他唬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两秒,男孩已经准备要好好表演一下时,蓝眼睛忽然凑过来,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
男孩瞪大了眼睛。
他转过头,看对方洋洋得意地拿着勺子,像个凯旋的国王。
男孩羞愤地将要哭出来。丝兰迩菲告诉过他亲吻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而现在——
他的眼眶又红了。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安慰自己,但现在我的眼眶里像装了一口水井。
“我赢了,稻草人,这是我的勺子。”对方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鼻尖要翘到天上去,“现在,我需要行绅士礼然后告诉你,我叫兰伯特。虽然前一项我并不愿意。”
男孩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草叶,无声地张张嘴,说,“奥格斯特。”母亲教导他要懂礼貌,他决定先不和小贼一般见识,要保持自己的绅士作风。
“什么?八月?”
这是一个夏日,有两位小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