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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卫桢 ...

  •   梁宣自受了惊吓后,果然一病不起。姜启岁腆着脸去探望了他,还送了一条沉黑的革带作赔礼,梁宣也还留存了些许体面,咬着牙收下道谢。

      户部尚书抱病,户部的事务便尽数压到了左侍郎的身上。

      左侍郎虽然素来唯梁宣马首是瞻,但是眼下梁宣被太女吓病,可见太女是个不顾人死活的。故而只要梁宣没指示他使什么绊子,他便老实做好分内之事,也算与姜启岁两厢安好。

      没人暗中作梗,一切便顺畅许多,很快两个郡的灾情就得到控制。

      临近年边,宫里也张灯结彩起来,处处悬着彩带红灯笼,一片热闹。

      过了一月便是近新年,赋闲的东宫官也陆续来拜见。前朝时候东宫各官就是闲官,只用作诸官迁转的跳板,尤其是翰林院刚出的新科进士,常常就是暂封东宫官。

      平日里除了几位宾客,姜启岁基本也不见旁人。东宫储君和东宫官,几乎是各不相干,新年相聚了结事务也就是走个过场。

      在这一群心不在焉的人中,只有一个精力旺盛的少詹事例外。

      卫桢站到启英殿门口处求见太女时,柳清介正在里头听录。

      姜启岁与柳清介算是平静相处了好一段时日,每日除了讲学,便由姜启岁将前一日言行不妥当之处记录,柳清介再一一评判。

      姜启岁自然没什么正经话记录,无非是些,太傅今日青袍潇潇,看出了神,误了片刻读书时辰。

      柳清介久听她胡说,已经习惯了不当真,甚至于能面不改色念出口来,再评判一番。

      姜启岁端坐在桌案边,得知卫桢来了,便顺手放下手中的录事簿,眉眼含笑:“请他进来。”

      柳清介坐在她左侧的椅子上,正取了姜启岁昨日的录事来看,注意到姜启岁面上的喜气,不动声色道:“殿下似乎很高兴这位少詹事来?”

      姜启岁本要起身去迎,听了他这话便是一笑:“他给孤做过半年的伴读,不过他做得不好,光知道拐着孤去玩乐了。”

      柳清介看她眼里涌动的鲜活气息,便知她是真的高兴。童年寂寞,能碰到个爱玩闹的伙伴,定是一段珍而重之的记忆。

      他垂眸微笑:“原来是旧相识。”

      还没等姜启岁说些什么,便有明朗清亮的少年声音传来。

      “可不止是旧识。”

      卫桢一身银红的织金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唇红齿白,见人先带笑。眸色明亮,恍若清朗有光,眉眼带俏,生却三分风流。一根红发带半束乌发,想必还未及弱冠。

      他脚步轻快,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两个礼,弯着眉眼笑起来:“我与殿下可是有婚约在身,等我明年加冠……”

      姜启岁打断他:“好没礼。什么你啊我的,少詹事不该自称一句臣吗?”

      卫桢二话不说就点头:“好。等臣明年加冠,就与殿下完婚。”

      姜启岁和卫桢的婚事定的早,本来只是皇后与卫夫人的私交,外加两个孩子还算合得来,便口头上定下来,后来女皇登基,便成了君无戏言。

      柳清介垂着眼眸轻咳一声:“婚姻大事,少詹事还是不要随意挂在嘴边。”

      他抬起眼来,卫桢显然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只亮着眼睛朝着姜启岁笑,姜启岁也没半点羞涩尴尬,眨眨眼弯唇观察他。

      柳清介避开姜启岁带些戏谑的笑容:“少詹事,你有什么话便一并回了吧,讲学还未结束,莫要耽误了殿下的时间。”

      卫桢这才瞧他一眼,仔细看过他的样貌,才生出些郑重,一本正经道:“下官想过了,既然早先下官就是公……太女的伴读,现下既为东宫官,更应该常伴殿下。”

      “不如,以后下官便陪着殿下一起进学?”

      柳清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这于礼不合。”

      卫桢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随后落到他腰间,见了那枚与太女所佩的药囊一模一样的药囊,爽朗一笑:“下官儿时顽劣,的确不堪担当伴读,如今下官已经及第,自认为还是当得起一个伴读的。”

      柳清介瞧着他明朗的笑容,目光清沉,神色平静:“少詹事存了私心,我教不了。”

      姜启岁本来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闻言便笑出了声:“少詹事,你快禀了事回去詹事府吧。孤可不敢让你再做孤的伴读,这倒不是学问深浅……”

      姜启岁伸出一根削葱般的指节点在书册上,眉眼轻俏:“你心思不正,可莫要扰了孤。”

      卫桢扬着眉头不服气,念及詹事府还有事务,才不得已悻悻离去。

      殿中少了个卫小公子,声音低了一大截,热闹也冷了大半。姜启岁轻叹一声,半倚在椅背上,唤了怔然的柳清介:“太傅,继续吧,昨日的录事。”

      柳清介翻开录事簿,看着上面娟秀的字,凝了凝神,便读了出来:“触落了太傅的梁冠,可惜未见青丝散落,想必会别有一番……”

      荒唐。

      柳清介停顿在这里,姜启岁便抬眸看他,清湛的眼眸中倒映着他清冷压抑的面容。

      姜启岁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傅不是都习惯了吗?这会儿觉得不合适了?”

      柳清介呼吸一滞,脑中昏昏然凌乱起来。

      *

      所谓录事簿,本是母皇的想法,也不是姜启岁自己录事,而是有专人记录。

      起初是有起居郎一般的女官处处跟着她,记录她每日的行为举止。姜启岁烦不胜烦,不到两日就私自撤了女官。

      母皇很快又拨了新的女官,多是被她调走的调走,冷落的冷落,没有人能坚持多久。

      母皇最终还是放了手让她自己记录。

      姜启岁起初还只记录些寻常事,越后来便越放肆,一步步诱哄了柳清介去读。

      “太傅翻翻前日的?”姜启岁起身走到他身边,裙摆堆叠在他的衣摆之上,伸手去翻页,朱红的蔻丹拂在墨色字迹上。

      一页页翻过去,几乎日日都是荒唐词句,总与柳清介脱不了关系。

      姜启岁冰凉细腻的指尖擦过柳清介持着书册的手背,在他耳边低声念诵那些句子,山茶花香萦绕在鼻尖,几乎要摄去他的神志。

      柳清介回忆起前些日子,他与太女两人独处,这些都是念过的。

      “太傅今日好奇怪,这些,不都是您一句句念过的吗?”姜启岁盯着他的表情,声音愈发清浅,几乎如云气一般缭绕在他耳边。

      柳清介闭了闭眼,沉声道:“臣无状。”

      “为什么今日突然变了?”姜启岁抽去他手中的录事簿,“因为知道孤有婚约?”

      姜启岁字字句句都刺在柳清介心头。他自认举止向来都是得体合宜,从未有逾矩悖礼之处,可每日在启英殿,只余他二人时,便好似一切都变了。

      姜启岁从未对他有过逼迫或是哄骗,她只是几句激将,亦或是轻言笑语,他便顺从着她的意思做出许多从前的自己从来不敢想象之事。

      柳氏家规森严,对子辈施行的向来都是禁欲克制的教育,庭院种满雪松青柏,要求小辈继承先圣的律己自制,是从孩童时便压抑欲望,不许生出丝毫欲念。

      柳清介是这一辈的子侄中最合长辈心意,最笔直挺拔的那棵青松,他亦从不怀疑自己的自制力。

      他曾经以为,能平静地将姜启岁写的荒唐言语念诵出来,也是他克制的一面。殊不知,从他答应念诵之时,已经开始了沉沦。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样与姜启岁相处,哪怕是偶尔的肌肤触碰,哪怕是亲近相贴,都不是没有过。

      他总在可笑地自欺欺人,如今他才发觉,不管他表现得有多清冷无欲,不管那些行为有怎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他与姜启岁的所作所为早就超出了师生的界限。

      卫桢的到来才终于让他清醒,姜启岁有婚约在身,她对卫桢的喜爱毫不掩饰。而自己每日与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些荒唐言,行些荒唐事。

      “殿下,必须到此为止了。”柳清介的眼神凌乱破碎,声音却掷地有声,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孤不愿意。”姜启岁冷着脸将书册摔在他面前。

      姜启岁向来知道自己变脸快,没想到柳清介改变态度也是丝毫不留余地,前一日还在与她温言细语,这样快就又要变成冷石头。

      柳清介站起身,忽觉冬日里自己出了满背的汗,他沉沉喘息道:“殿下,臣想告假三天。”

      姜启岁近前几步靠近他,他触刺般后撤一步,始终与她隔了一尺远。

      姜启岁满心的不解,亦不甘心他就此躲避自己。女子轻而细碎的脚步声一刻不停,男子沉缓的脚步声混在其中,一阵混乱的响动后,是沉闷的触壁声。

      姜启岁将柳清介抵在墙边,纤手轻抬,抚过他的额角,沾了满手的湿热。

      “太傅很热?”

      柳清介钳制住姜启岁的手,她感觉到手腕之上的力道,知道自己真的要强夺,根本不是男子力量的对手。

      但她从来不靠强夺,柳清介会自己屈服。

      “太傅大可以推开孤。”姜启岁踮起脚尖,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年节不冷,京城里已经回暖,殿中就更暖和,两人俱是一身轻薄春衫,热量透过衣衫传递,引得一阵战栗。

      姜启岁的腿隔着裙摆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柳清介的手背,感觉到玉骨轻缩,她也不由得微颤。

      “太傅,孤是太女,不是公主,更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孤与卫桢的婚约,就那般让你在意?”

      柳清介的发冠抵在墙上,挣扎间微微松动。

      他清冷的眸子倒映着姜启岁明艳的面孔:“殿下,臣不是在意婚约,也无意阻挠少詹事与殿下,臣只是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分明知道不对,还是忍不住沉溺,甚至将荒唐之事当作常事,习惯。

      “厌恶自己,还是厌恶孤?”姜启岁轻笑,抬手去拆他的发冠,“孤头一次见太傅,就想拆您的发冠了。”

      “您第一回见了孤散发,孤还没见过您散发的样子。”

      柳清介脑海里浮现出姜启岁跪在大殿上的模样,奏本砸歪了她的高髻,散了满地的珠钗步摇。姜启岁抬了头,没有告罪没有惊讶,一见到他就清凌凌地笑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目的,就是喜欢美丽的皮囊。

      满头的青丝散在柳清介颊侧肩头,他墨发散乱,在烛火微光下像是山间精怪般。他默然看向姜启岁:“殿下,臣想告假三天。”

      “你就是再说上百遍千遍,孤也是不准。”

      柳清介看着姜启岁清明澄澈的眼神,忽而觉得无力,自己如何挣扎矛盾,太女也永远清醒。

      她是储君,未来的帝王,她可以随意宠爱谁,又能随意将谁弃若敝履,她并未动心,仅仅凭着本能掠夺而已。

      她什么也不必忧心,不必纠结,甚至于早就想好了怎样三宫六院。

      姜启岁的手穿插在柳清介的乌发间,轻轻梳理。

      “殿下,您对卫小公子,也做过这样的事吗?”

      姜启岁愣了愣,不在意道:“孤上回见他还是小时候。更何况,卫桢性子不如太傅。”

      “所以殿下觉得,臣是更有趣的玩物?”

      “不,”姜启岁回答得很干脆,“太傅是孤的老师,孤很喜欢你。”

      柳清介淡然一笑,喜欢,她说了无数回了,对着太傅是喜欢,对着婢女是喜欢,哪个是真的喜欢,又是什么样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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