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落日》绿树星君

1、终章

　　落日的余晖照不进屋，厚重的窗帘挡住了一切。
　　桌面一片狼藉，散落的纸堆、沾血的帕子、倒翻的花瓶。瓶内是一束破败的玫瑰，水混沌不堪，花早已干枯发黄，却无人更换。
　　屋内酒气与少许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厚厚的灰沾染着一层死气。
　　在一地的空酒瓶中，窗下的男人醒来了，手机在屋内亮起刺眼的光。
　　他浑浑噩噩的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戚泽旭，于晚间五点二十，更新了朋友圈。
　　内容是和未婚妻的婚照，照片中花一样美丽的女人亲切的挽着男人的手臂，满脸幸福。而男人将爱意融入吻中，落在女人发顶。
　　“婚姻啊。”他浑身发抖，刺眼的幸福与字眼落入他的眼中，戚先生在文案中写着：杨小姐，我愿与你在一起，晨昏与四季。
　　原来我们的婚姻就不作数了吗...

　　突然不告而别，消失了半年的爱人，再次出现在家里，就是为了递一封婚礼邀请函，多讽刺啊？
　　刚见到人时徒然拔高的音量：“戚泽旭你...”却被婚礼邀请函骤然打断。
　　他没接，眼睛紧紧的黏住中指上的戒指，情绪翻涌，可那句为什么离开却再也问不出口。
　　他牵强的扯起嘴角，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祝福你？”
　　无人应答，气氛僵持住了，许久男人开口：“小风，我没有不告而别，我说过很多次想要离开你了。”
　　林晚风沉默着，握住椅子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发抖。
　　他不敢直视男人的双眼，担心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自欺欺人着。
　　男人哽咽了，断断续续说着很多话。
　　“小风，我说过很多次受不辽你了。”
　　“你不会为我改变，小风，你一直，一直是一副样子啊！”
　　“我感到窒息，我现在找到了能带给我温暖的爱人。”
　　“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也祝福你找到幸福。”
　　橘红的太阳缓缓下落，光照进了屋内，映照在了墙上，落日与玫瑰相伴。
　　他不知被什么刺激住了，抄起花瓶摔碎，指着门口，对男人怒吼道：“滚啊！”
　　毫无气势，因为怒音中带着哭腔。
　　无人接话，男人放下了邀请函，离开了他们合租的小屋，和上次离开一样，什么也没带。
　　门被关上了，许久后，手却迟迟放不下。玫瑰与碎片混杂在一起，像突然失去了鲜活的气息。
　　他蹲下身来，双目失神，麻木的捡起地上的碎片。尖锐的边角划伤了手指，鲜艳的血液溢出，好像心就没那么痛了。
　　他一点一点的清理着地上的碎片，到最后，每找到一块碎片，都像是一种惊喜。
　　将地上的玫瑰与碎片通通装进了垃圾口袋里，他简单的给自己包扎了一下，整理好房间，后又带上垃圾口袋立即出门，美丽的玫瑰最后落向了生活垃圾。

　　万幸花店还没有关门，柜子里排列整齐着许多一模一样的花瓶，取出一个，桌上的花瓶再次插好新的玫瑰。
　　他给自己洗脑到：没关系，晚风，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又看到桌上的邀请函，红了眼睛，将邀请函放入钥匙柜中与笔记本子放在一起，他反复提醒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
　　柜子落了锁，屋内陈设不变，他坐在桌前，左手包住右手，轻敲手指，挤出大脑中不连贯的记忆，一坐便是一整夜。
　　黑夜过去，又一个白天了。
　　他沉默着清理了自己，出门，谁也看不出来他经历了什么。这个社会充斥着虚假的客套与奉承，一群面具人在说笑与玩闹。
　　“小林，早啊。”
　　“早啊，小张。”
　　“没有休息好哦，小林，看见你黑眼圈了。”
　　林晚风麻木的笑着：“哈哈，工作没做完嘛。”
　　“是啊，你们组都算好的啦，我们组明天又要跑外务，可麻烦啦!”
　　“......”
　　胃部绞痛，他脸色不变，只是止不住的微微冒汗，去茶水间灌了杯热水后，好些了。
　　照常上班，照常与同事们吃午餐，再照常下班。
　　屋内漆黑，他像往常一样开了一盏小灯，抱紧被子，蜷缩睡在沙发上。
　　他像个旁观者一样，重复着看着戚泽旭对他说爱，后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战中摔门而出。
　　眼泪顺着脸颊滑入枕间消失，一个又一个梦境，年少的戚泽旭擦拭着他的泪水问：
　　“哭什么呢，宝贝？”
　　“一直想见你，能看到你真好，泽旭。”
　　可男人徒然变了脸“我受不辽你了，我再也不要和你呆在一起了！”
　　“为什么呢？泽旭。”林晚风满脸泪痕大声质问：“我没有做错什么，泽旭，别离开我。”
　　男人摔门离开了，留下一句：“疯子。”飘散在空中。
　　在梦境中挣扎，怎么努力也醒不来，林晚风小声叫出声：“别走，泽旭，你明明说过会一直爱我的，别走...”

　　林晚风是一个弃婴，从小拥有的就很少很少，院长奶奶说，他是落日最后的余晖中带来的孩子，晚风与晚霞相伴，希望他能像风一般自由快乐。
　　小时候他的东西总是被拿走，大姐姐说要分享，可分享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他冷眼旁观，不哭不闹，因为没有对这些东西付出任何感情...
　　不会伪装时，换了一个又一个领养家庭，最后都把他送回来了，谁也不想付出多多的精力在一个问题孩子身上，到最后收获不到一点感情回应。
　　院长奶奶常说：“没关系的晚风，院长奶奶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五年、十年、十五年之后呢？奶奶会先于他逝世好多年啊。

　　他按着奶奶的话交了第一个朋友，努力维系着这份友情，包容他的任性与坏脾气，有求必应，指东打东。
　　可是最后还是收获了一句：“最讨厌你了，林晚风，再也不要和你玩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在失败中吸取教训：是装的还不够体贴吧...
　　他答应了前朋友的最后一个要求，再也不一起玩了，虽然他也没有体会到什么玩的感觉。
　　再见面时，这位陌生人说的话，他只觉得吵闹，不再用心听后，什么话都成了废话。

　　林晚风十五岁那年，院长奶奶永远的离开了他，于是他与这世界最后一根联系断掉了。
　　院长奶奶说：“晚风啊，再相信奶奶一次，找一个和你一样大，有共同话题的孩子，ta会一直陪着你的。”
　　“奶奶在另一个世界等你的好消息哦，不要让奶奶失望。”
　　这是院长奶奶第一次要求他做什么，也是最后一次，他答应了。

　　同年，他遇见了戚泽旭。
　　他们在墓园相遇，戚泽旭说看望逝者要带菊花，并分给了他一支后，晚风就确定了，就是这 个少年了。
　　他们都有要祭奠的逝者，共同话题有了。
　　他们相识了，为了拉近关系，他考上了戚泽旭想考的高中、大学，包括职业单位。
　　他观察戚泽旭，研究戚泽旭，投入了大量精力与时间，果不其然，他们在一起了。
　　他模仿着别人的恋爱状态来伪装自己，在戚泽旭眼里，再也没有比自己更完美的恋人了。
　　在戚泽旭一声又一声的爱意下放松了警惕，渐渐袒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
　　戚泽旭不知道的是，他从墓园相识的恋人，只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傀儡。

　　他逐渐发现了恋人的不对劲，小风在外时总是和谁都能说笑，可转身背对众人后，表情却很淡漠。
　　小风的解释是：“做表情很累。”如果没有观众，那有什么必要呢。
　　“我只在意你，泽旭喜欢我笑的话，我会一直笑的。”说着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戚泽旭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恋人交上别的朋友，他尝试过了，发现小风果然朝着他预期的在走，硬要说的话，太顺利了。
　　就好像，小风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样。

　　他带小风去看了心理医生，结果是，小风内心强大，查不出什么毛病。
　　戚泽旭细心尝试后发现，不管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恋人，林晚风都会做到，甚至生气、撒娇、哭泣都是自己想要的场合与尺度。
　　像是一个没有自己灵魂的木偶人，按照设定好的一切在执行，连笑容都保持在一样的角度。

　　他偷翻了林晚风一直很宝贵的一个笔记，笔记的主人是林青景，听小风说过是自己奶奶的名字。
　　里面记满了林奶奶对晚风说过的话，鼓励晚风学会模仿、融入集体等等，寒意透顶，越看越心冷。
　　原来一切的爱意都是模仿啊。

　　汗液吹冷了，他转身时发现了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林晚风，一瞬间，甚至血液都差点冻住。
　　“看了多久，怎么不说话？”
　　“我刚来，想给泽旭提供一个安静的阅读环境嘛。”用略带撒娇的口气说着与事实毫不相干的话。
　　实际上他注视着男人走进了卧房，还提前把笔记本子从钥匙柜里拿出来放在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怎么了吗？”
　　“晚风你爱我吗？”
　　林晚风果断道：“当然爱啊，泽旭。”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吧。”
　　晚风的笑容卡壳了一瞬，又马上变得看起来亲切其来：“我愿意为你改变，泽旭，这就是爱。”
　　“不，林晚风，你只是在假装爱我，你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疯子！我接受不辽这样的你，你让我感到窒息！”
　　他逃似的摔门而出，留下独自反思自己的林晚风。

　　晚间喝醉后却又被兄弟带了回来，林晚风还是那个林晚风，只是看破伪装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一次次的争吵，确切说，是戚泽旭的单方面争吵：“你能不能像对待外人一样对我，真诚一点！”
　　“我做不到泽旭，”他很委屈：“我爱你啊，泽旭。”
　　“爱个屁，你早晚会逼走我。”
　　“别离开我，泽旭，我只有你了。”
　　“你这么会，这么会装！明明可以找很多人来陪伴你，爱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来爱我，我也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了。”他用尽了全力，他累了。

　　可他的爱人不愿再接受他了，他们关系恶化了，他以为自己知道爱了，原来还没有啊。
　　果然所以人不管是泽旭还是任何人都只喜欢他装出来的样子，只有院长奶奶能接受他的全部，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戚先生与杨小姐的婚礼日期，他带着邀请函穿戴整齐，红包内是厚厚的现金以及一张银行卡。
　　像是所以的社交场合一样，他恢复了常人该有的样子，说着场面话：“祝福新浪与新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戚泽旭跳出窒息感再来看林晚风后，发现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想要融入世界罢了，只是方式不一样。
　　于是他紧握林晚风祝福着：“祝你找到幸福的另一半，好好生活。”
　　新娘没有多想，也笑着祝福：“祝你幸福找到另一半。”
　　晚风只是笑笑不说话，他自己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了。
　　他很累很累，唯一的牵绊也断掉，失去应付这世界的理由了。

　　他离开了酒席，推拒了宴会后的桌游娱乐，说是想早点回家。
　　最后，戚泽旭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注意安全，小风。”
　　林晚风也头一次笑着流泪对他说：“知道了，我要回家啦，你一定要幸福啊。”
　　他们挥手告别，这一次，转过身的晚风仍在笑，笑的停不下来，泪水也止不住，其实他是真的爱上了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痛呢。

　　他辞掉了工作，房租也要到期，卖掉了一切，剩余的钱捐给了福利院，身体器官能捐的都签字捐掉，做完了一切，多么轻松啊，完完全全的做他自己。

　　他站着大桥上，吹着晚风，对着夕阳大喊：“再见，太阳，再见，晚风，再见！
　　他为自己买了一束玫瑰，坐在桥边，一个这时候没什么人但是显眼的地方，在落日完全消失前，与晚霞相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晚风曾经想让泽旭成为他的太阳，只可惜，最后只成为了他陷落的沼泽...

　　不久后，他们发现了桥边的遗体，按照逝者遗愿安葬在了林青景墓边，婆孙时隔六年团聚了。

　　后来的后来，戚泽旭安慰妻子说：“林晚风啊，去见他很想念的人了。他们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