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来信》木奶伊

4、乖乖

　　【见字如晤
　　展信佳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一封信。
　　我在这里挺好的，窗外有蝉鸣，有鸟鸣，有来来往往的人。
　　孟予舒，不知道你怎么样，你的现在也是盛夏。
　　现在是傍晚六点半。
　　你那里也是傍晚六点半。
　　暮色四合，我抬头看不见日落。
　　我的床摆放的方位不好，只能看得见日出，看不见日落。
　　日落昭昭沉暮时，我好想看看太阳下山的样子。
　　寄信人：谢易安
　　写信时间：2019年6月2日】

　　跑回教室的孟予舒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还是后来她的同桌徐宜柔将那场景学给孟予舒听。
　　但现在的孟予舒只是觉得无助，坐在教室里的她，身体的发抖仍没有停下。
　　她受不了太多人的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尤其是其中带着探究，她没办法分辨恶意还是好意，所以在她的心里把所有的目光都归结为恶意。
　　教室里仅坐着学生，老班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孟予舒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将下节课要用的书从兜里掏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颤抖着拿起笔，深呼吸了几口气，开始做物理题。
　　写了没两道，剧烈的心跳就已经安静下来。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孟予舒没抬头，没回头，把思绪全部集中在面前的物理小球上。
　　还没思考出来一个所以然，桌角就被人放上了一个茶杯，她这才抬起头，对上面前少年的目光。
　　“这是你的茶杯吧，孟同学。”
　　程子叙勾起唇笑着，出口的声音很轻，就那么看着孟予舒。
　　“谢......谢谢。”孟予舒收回视线，垂下眸子，轻声地道着谢。
　　“不谢，不谢，都是同学嘛。”说着，程子叙看向教室后排，挤眉弄眼，接受到对方的警告视线，这才作罢，叹了口气，接着不漏痕迹的将手里的一枚牛奶糖放在孟予舒的桌子上，塞到了物理书的底下便走了。
　　即使是周围散散几个看热闹的同学也没看清程子叙的这个动作。
　　孟予舒的胳膊压在物理书上，感受到起伏，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直到周围的同学都收回视线，她才从书下摸出那枚牛奶糖，没有立刻剥开吃掉，而是放到了抽屉里。
　　窗外传来打铃的声音，这场闹剧似是堪堪落幕。
　　她晚上回到寝室，郑沅西和赵茜两个人的椅子挨在一起，似是正说着悄悄话，瞥见孟予舒推开寝室的门，连正面的眼神都不分给她一个。
　　孟予舒也并不在意，像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又何必在意。
　　她从柜子里拿出洗漱用品准备去浴室，就听见郑沅西的说话的声音。
　　郑沅西的声音很柔很细，平常轻轻地说起话来勾得起人的倾听欲。
　　而现在，她夹着嗓子提高了声音，冷笑道：“某人啊，那今天可是柔弱装透了，被表白还一副受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群殴她呢。”
　　“西西......”
　　孟予舒的脚步未停，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我说的不对吗？人家盛至呈都递情书了，还低声下气地同那某人说话，结果呢？某人见风纪来了直接跑了。柔弱可叫你又装到谢易安身上了，真会啊。”
　　孟予舒的脚步顿了顿，郑沅西摆足了架势，等着孟予舒反驳之后好有力气直接怼回去。
　　却没想到对方只是顿了顿脚步，但仍一言不发地回到浴室。
　　郑沅西一腔子气顿时不知道往哪发，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赵茜及时地在旁边进行宽慰，在孟予舒出浴室之前将郑沅西的气给息了。
　　孟予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一眨一眨。
　　她的手指握着被角，直到入睡也不曾分开。
　　她在入睡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是，谢易安帮了自己，自己该怎么还。
　　次日，她醒来，看了看表，比往日的时间要早上二十分钟。
　　她仰躺着，再次思考入睡前的问题。
　　过了不知几分钟，孟予舒从床上慢慢地下来，极轻极轻地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奶以及几颗糖。
　　来到教室，这次她并没有从窗口向里望去，而是直接轻轻地推门走进去。
　　这次，谢易安不在。
　　孟予舒松了一口气，回到位置上写了一张便利贴，带着奶瓶和奶糖来到最后一排，将便利贴贴在他的桌子上，用奶瓶压着。
　　重新回到座位上之后，刚坐下，就听见后门传来轻响声。
　　她的脊背一僵，就听见程子叙的轻声：“困死我了，我得补补觉。”
　　孟予舒坐在位子上万分忐忑，她怕谢易安把自己的奶扔到垃圾桶里，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先例。
　　等了好几分钟，都没听见奶瓶掉进垃圾桶里传来的响声，孟予舒悄悄地转过头看向后排。
　　谢易安正喝着那瓶奶，仰起的脖颈修长，喉结上下滚动，很轻很轻地的吞咽声传入孟予舒的耳中。
　　孟予舒连忙扭过头，顿时觉得开着空调的教室里也是热的。
　　-
　　孟予舒在学校过完平淡的一周，准备到公交车站打车回家，就在寝室门口看见了似是自己家的三轮车。
　　再往前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熟悉的背影，她勾起唇，轻轻地将行李箱和书包放在后车上，放缓脚步向前走。
　　孟予舒只是探头出现在了奶奶的面前，她并没有想着作出吓老人的举措，毕竟对方年纪大了，是真经不起惊吓。
　　“怎么都不出声？”奶奶笑着用手舒胸口，好似被自己的孙女吓了一跳。
　　“这不是给您一个惊喜吗？”孟予舒扒着老人的胳膊，嗔道，“不是说不让您来接我了吗？”
　　奶奶作出伤心的模样说：“这不是怕你掂行李箱累着吗，怎么，不想我来？”
　　“那怎么会呢，这不是怕您累着吗。”孟予舒笑着说完，就向后面走去，坐在了车里。
　　车后面有棚顶罩着，孟予舒将手机从书包里拿了出来，插上耳机，只在一边的耳朵上戴了。
　　她边挑拣着这周学校里有趣的故事讲给老人听，边听着耳机里循环的歌曲。
　　是一首她最喜欢，循环很久的歌——《GO SOLO》
　　风从车前的口子穿过拂在孟予舒的脸上，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摇摇晃晃。
　　听这首歌时，她的脑海里，不可控地想起的是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白色身影。
　　孟予舒不禁勾起了唇，想起路灯下的身影，想起对方弓起的脊背，想起荣誉墙上的照片，想起前天穿破压缩空气的声音。
　　这周是大休，孟予舒回到家中，和奶奶抢着做饭后无果遂作罢，只好先去收拾自己的屋子。
　　她路过自己房间旁边的那个屋子时，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看着面前的门，静默几秒之后，孟予舒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书包里的书收拾出来放到桌子上，将手机插上了电。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墙，无言也无动作地坐到屋子里渐渐地沉入黑色。
　　门突然开了，奶奶没有将屋子里的灯打开，她轻声地对屋子里的人道：“小予，吃晚饭了。”
　　孟予舒骤然回神，摸了把脸，随声应道，站起身跟着奶奶走出去了。
　　晚饭做得依旧很简单，一盘青菜，两碗汤再加几个馒头。
　　本该几分钟解决的晚饭，孟予舒接着讲她在学校的经历，即使不少是添油加醋以及虚假的，但看到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得模样，她硬生生地编了十几分钟的故事。
　　吃完晚饭，慢慢刷着碗的孟予舒在跑神，想着她这每天讲不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如果奶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透明，一个实在不起眼的小人物会作何感想。
　　把灶台用抹布抹完之后，她和奶奶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星星，两人相对无言。
　　喂了半天的蚊子，孟予舒打了个哈欠，从奶奶的肩头直起来，去洗澡间冲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眼正在充电的手机，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她将房间的窗帘拉上，没有开房间里的大灯，只开了桌侧的一盏小台灯。
　　已经整理好的作业以及带回来背的课本静静地躺在左手边，她从中拿出自己最喜欢的英语卷子先做了起来。
　　期间奶奶来过一趟，给她送来一杯热茶，并嘱咐孟予舒早点睡，不要熬夜。
　　孟予舒嘴上应着，可是真要学习的兴致来了，时间什么的，早就被抛到脑后，于是等到孟予舒再次摁开手中的电子设备，上面显示着已经十二点四十了。
　　足足学了四个小时，也刚好把所有的周日作业都写完了，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上面空荡荡的，孟予舒想着是不是缺了些什么。
　　那里应该有粘着的两枚中等大小的星星贴，而不是无尽的白色。
　　“小予，哥哥给你贴上这两枚星星，你就能每天晚上看着你父母入睡了。”
　　“孟常，你说话怎么这么惊悚，能不能少说点，别吓着小予了。”
　　“那咋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还不是你们说她的父母化成天上的星星了，我这不是怕要是阴天小予找不到她的父母怎么办？”
　　“......”
　　小时候听来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孟予舒轻轻地合上眼眸又缓缓地睁开，困意渐渐地浮进大脑，她恍惚起来，连忙把小灯关掉，跌跌撞撞地扑到床上，一下子意识就被撞碎，聚拢不起来。
　　-
　　等到第二天她清醒过来，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开，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她眯着眼翻了个身，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早上八点半。
　　正常的起床时间。
　　孟予舒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一层薄被。
　　她从床上爬起，将风扇关掉，叠了叠被子，并没有将身上的睡衣换掉，她走出房门，路过旁边房间时说了一声早上好。
　　来到院子里时，一只猫咪正在不停地乱窜，而她的奶奶和另一个中年女人正追着它逮。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景象，愣了几秒，才缓过早起的怔松，连忙走下台阶准备一起去逮那只猫。
　　结果那只猫没有预兆地在她的脚侧停了下来，温顺地好似刚才抓不到尾巴的并不是它。
　　孟予舒再次怔愣，中年女人和奶奶停在一米外，奶奶笑呵呵地开口：“小予，看来它很喜欢你。”
　　孟予舒缓缓地蹲下来，将温顺的猫猫抱起，轻声道：“这么乖，就叫乖乖吧。”
　　乖乖似是听懂，给了孟予舒一个回应。
　　孟予舒将它放下，顺着它的猫，嘴上轻轻地叫着乖乖，心里却想着其它的事情。
　　说过喜欢自己，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中年女人是两人的邻居，见眼前的女生和手上的猫关系处的不错，心下松了口气，和奶奶寒暄几句便踏着小碎步走了。
　　孟予舒松开顺着猫毛的手，站起身，原地静了一会，待眼前由一团黑变得清明，才迈动脚步，向卫生间走去，洗漱。
　　吃过早饭，孟予舒并没有急着去屋子里学习，而是趁着太阳还没高高地挂起打扫房间里的卫生。
　　这周的安排是奶奶抹桌子，她拖地。
　　拖地是一项算得上愉快的活动，至少孟予舒是这么觉得。
　　她总把手机的音量开到最大，放在打扫区域的正中央，放一首百听不厌的歌，随后围着中心区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点一点地仔细地拖着。
　　“For your love I will go for,I wanna be wherever you are.”（为了你的爱我会走得更远，我会去你所在的地方）
　　“I know I’m coming back for you.”（我知道我正在为你而来）
　　这是孟予舒最喜欢的一句歌词。
　　她想对很多人说这些话，但最终都了了。
　　看着脚下的地板一点一点地散发出亮光，孟予舒的心情也跟着变得阳光。
　　刚拖完的地板立马踏上去会滑溜，孟予舒和奶奶回到东边的小屋子里，吹着头顶的风扇，就着今天的太阳有多热，地里的庄稼啥时候再种新的展开了讨论。
　　侃侃而谈四五十分钟，从庄稼讲到泥土讲到河水讲到奶奶的童年，大多都是奶奶在讲，孟予舒再听，即使这些陈年的故事她早已听上百遍，可每一次听都会有新的体验。
　　奶奶的小时候会更鲜活呈现在她的面前。
　　“我们小时候啊，哪像现在网络发达，待在一方小小的屋子，只要有手机便能消磨一天的时间，我们啊，会下水摸鱼，那水不像现在那么浑浊啊，那又清又浅，有洗衣服的，有游泳的......”
　　每当讲完一段奶奶童年的故事，她都会顺着接上一句：“那妈妈呢？妈妈小时候也会这样吗？”
　　之前，每当孟予舒问到她父亲的故事，奶奶总会沉默一会，随后神色自然地岔开话题，但随着年份的累加，他们也不再成为禁忌的话题，奶奶会说得更多。
　　“你的父亲，小时候可淘气了，你和他在一点不像，估计你是随住你的母亲了吧。你父亲干的事可多了，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揪他老师的胡子，可顽皮了，天天都是嚷着不要去上学。”
　　孟予舒总会紧接着问道：“然后呢？”
　　奶奶这时候也会笑着道：“后来被你爷爷打一顿就乖乖地去上学了。”
　　孟予舒并不知道奶奶会不会意识到自己讲过很多遍这些话这些故事，但她对听这些话数十遍没有一点怨言，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听一样。
　　奶奶口中的三人很是鲜活，一遍一遍地给孟予舒加深对他们三人的印象，以后，并不只是奶奶的记忆里有着闪耀，她的记忆里也有。
　　更久以后，在她的记忆里鲜活地存在着的是六人，六个闪耀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