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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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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心手里攥着绿袖留下的几两银子,一手撑起虚弱的身子,一手护着小腹,勉强又吃了几口桌上的粥,她得护好自己。
自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倾心由开始的惊讶羞愧转为莫名的喜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让她在无望的生命里看到了曙光和期待。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阮竹。
而此时玉梁镇的阮家已今非昔比,想这阮家虽说是从外县迁过来,但也在玉梁镇扎根几十年,阮家二老待人宽和,勤劳实诚,从未与邻人红过脸,做生意亦是小心翼翼积攒点本钱。
自从阮家家主相继离世,阮家两姐妹失了踪迹,阮家染坊铺也关了门,只余一名忠心耿耿的小伙计偶有进出采买药物,亦多亏了隔壁已风烛残年的王嬷嬷时常步履蹒跚地过来探望、指导小子熬汤煎药守着九死一生的阮竹疗伤。
躺在病榻上的阮竹经过小子几日的悉心照料,伤口已不再恶化,仍发着低烧,时清醒时糊涂,本已消瘦的身体已被伤病折磨得脱了形。
王嬷嬷这日晚间又拄着拐杖,抖抖索索走来瞧阮竹,她实在不放心,阮竹这低烧不退的症状就是体内有炎症的征兆啊。
“小子,小子,小竹儿要水喝呢?”王嬷嬷一进阮竹房门,便见阮竹张着干裂的嘴唇,口中艰难地嘟哝着:“水、水......”
小子也是劳累了一天,毕竟年纪尚小,这时辰在外间竹塌上睡得正香。
王嬷嬷颤巍巍走到阮竹旁边桌上给他喝空的碗里续满了水,又丢掉拐杖捧着水碗坐在阮竹塌边,她实在扶不起阮竹,只能嘴里心疼道:“可怜的孩子,来,喝点水吧,啊。”
阮竹烧得双颊绯红,头脑浑浑噩噩,听得水来了,强抬起脑袋寻找着水源。
王嬷嬷把水送到他嘴边,看着阮竹咕咚咕咚如淋甘露般饮着碗里的水,泪水便顺着沧桑如树皮的面颊流下来。
她在心里祈祷着:“苍天啊,你睁眼瞧瞧这一家子吧,造了什么孽啊?都已经家破人亡了,还不能放过他们吗?给阮竹儿留条活路吧!”口里呜呜咽咽起来。
阮竹得了一些水,神智清醒了些,听见耳边似有哭声,以为被劫走的两位姐姐回来了,心急地强睁开眼,待看清楚是隔壁的王嬷嬷,心下凉了一半,也知道这些时日自己这具残躯多亏了王嬷嬷引着留下来的小子帮忙,不然早一命呜呼了。
他稍微抬了抬手,王嬷嬷见了忙抚着他的手道:“小竹儿,你心下好些了吗?别急,嬷嬷在一日,就会帮着你一日。”
阮竹感激地看着王嬷嬷,吐字艰难:“嬷嬷,我家姐她们可有消息了?”
王嬷嬷摇摇头,安抚道:“钟家的小东家去寻你家姐她们了,还没消息传回来,别着急,吉人自有天相。”
阮竹扫了眼凄凉的屋子,想到爹娘离去,家姐又被贼人掳走,镇上的人对阮家的恶意,心内隐隐自责,他觉得都是自己给这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带来了不幸,或许自己真是一个不祥的人?如今自己这身伤病怕是好不了,只求见一见家姐她们,死了也就罢了。
阮竹挣扎着听了听王嬷嬷说话,门缝一阵贼风透进来,“咳咳咳.....”阮竹剧烈地咳嗽起来。
王嬷嬷忙把他还烫人的手放在薄被里,又把被子掖了掖,道:“孩子,你闭上眼睛养着精神,别想那么多,先顾好自己吧。”
阮竹无力地闭上眼睛,一行泪珠从眼角缓缓滑下。
王嬷嬷想到阮家丧葬阮母,又给阮竹治病疗伤,一些家具物什也都变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秋深冬临,也需要置一些过冬的被褥衣物之类。就凭阮竹身上盖的这薄被,怕是挨不过冬日。
便起身拄着拐杖走出屋门,见小子仍闷头睡得正酣,苦笑着摇了摇头,以拐杖捣醒小子“小子,小子,还不醒,小竹儿怎么能让你看顾啊?”
小子激灵一下醒转来,见是王嬷嬷,摸着后脑勺傻愣愣道:“嬷嬷您来了,有事吗?”
王嬷嬷找张小凳对面坐下,两眼直瞅着小子道:“小子,嬷嬷见你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如今阮家这境况你也知道,你能留下来是你种下的善因,日后定会得到个善果的。”
又瞅了瞅阮家所剩无几的前庭后院,道:“今日嬷嬷想跟你商量个事,这家里也没个主人了,小竹儿又这样,眼见没钱抓药了,我想着把阮家前面那染坊铺卖了,换一些钱好给孩子治伤病。不然这命都没了,留那铺子也不顶用啊。”
小子眨眨眼,没有主见地道:“小子从小跟着阮家掌柜的学习染布做生意,二老对我如同亲生一般,小子大道理不懂,但知道知恩图报。今日阮家遇难,小子会一直照料着阮公子的,嬷嬷放心。这铺子变卖全凭嬷嬷做主,吩咐小子去做就是了。”
王嬷嬷点点头,又道:“天冷了,你明日把这竹塌挪到里间屋吧,别凉着了。里屋小竹儿也需要跟前唤人时,有个人儿在手边。明日你再去打听打听变卖铺子的事。”
小子点点头,亦感激地对王嬷嬷说:“嬷嬷也是个大好人,小子也代阮家谢谢您老!”说着还跪了下去。
王嬷嬷眼含泪花扶起他,转身又抹着眼泪蹒跚着走回家去。
一夜无话,翌日,小子熬好了粥,伺候着阮竹喝了药,又掀开被子,把买的一些药膏涂在阮竹伤口处,只见双腿延到臀部的皮肉溃乱处已结了疤痕,只是还微微红肿着。
小子盛了一碗粥放于旁边桌子上,见阮竹清醒了些,把昨夜王嬷嬷和自己商量的事细细跟阮竹说了说,阮竹看着小子,眼内泛着感激,点点头道:“你且照着嬷嬷说得去做吧。”
小子知道已没银子抓药了,这事也耽误不得,就给阮竹盖好被子,转身出门去找寻买铺子的。
阮竹刚喝了药,精神稍微好了些,时闭时睁着双眼回忆起姐弟三人在一起时的开心,想到爹娘操持生意慈爱的身影,如今都如隔世般飘渺。
又想到自身残躯累人,竟有种不如死去的畅快。
屋外秋风带走了老树上最后一片黄叶,萧萧索索,轻轻拍打着窗棂。
阮竹满心悲凉,正自胡思乱想着,突然感觉隐约有个身影进得屋内,走至塌前,他以为小子回来了,道:“小栓,你回来了,可找着买铺子的人了?”
来人未答话,阮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见来人一身白衣,背对着窗户,窗外正是初阳乍现,此人背后映射着一圈光晕,如摘仙般飘飘然立于床前,正低头凝视着他。
阮竹无力抬手揉眼,只能奋力眨了眨,他以为自己时日不多,这是来收他魂灵的白无常。不过他此时亦不恐不惧,只是家姐杳无音信,这是他在世间唯一放不下的了。
来人见他睁开双眼,便以手探入薄被中扣住他左手脉络,眼波微动,由宽大飘飞的衣袖中取出一翠色玉壶,又取了桌上杯盏倒了一盏壶中之水,轻轻托起阮竹的头,把一盏清水都缓缓注入他口中,阮竹亦不挣扎,心内存了死志。
谁知此水入口便觉心内舒爽,全身灼热难退的感觉去了不少,就连下半截身子上的伤口亦清清凉凉一片,脑内亦清明了许多。
阮竹惊异地看着来人,口中道:“贵客是何人?不是来收我的?”
来人微微倾身注视着阮竹,眼里亦是焦急:“阮公子如何落得这般?倾城姑娘去了哪里?阮家其他人呢?”
阮竹此时神情已清爽不少,见来人是一名俊美异常,温和慈目的男子,疑惑道:“我爹娘已离世了,我家姐二人都被歹人绑走去了耀光城,贵客是....”
说到此,阮竹突然脑中一闪,忆起大姐曾经提起过的那人,便道:“贵客认识我大姐倾城,我亦听我大姐提起过贵客。”说着眼内闪着希冀的光。
忍了片刻又急急道:“阮竹求公子去救救我家姐。她们被歹人绑走已有数日,不知现在如何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嵇散,也就是那位高居须焰摩天天宫的赤焰天君。
原来赤焰天君那日带倾城取了叠翠泉水送回倾城,满以为那一壶水就是病入膏肓的人也应该好了,不曾想那壶水已被人注入了毒药,不但没有治好阮母的病,还要了阮母的命,更不知他的一片心早已被倾城误解的面目全非了。
此刻的嵇散听阮竹如是说,早已心急如焚,忙问道:“阮公子可知倾城姑娘是被何人掳走?”
阮竹道:“那日我阿娘刚离世,我家姐哭晕过去,就来了一伙人借口我家欠他银子,
便把我家大姐二姐都绑了扛走,我阻拦未成还被那伙人狠命打了一顿。听他们说是曜光城的徐大人,我玉梁镇上的那位钟雅钟公子亦去城内寻他们了。咳咳咳.......”
阮竹一口气说了太多,力气耗了大半,又接连咳起来。
嵇散见他说得困难,也听明白了七七八八,又见他身上炎症未消,便把一壶泉水置于桌上,按着阮竹强撑起来的上半身道:“阮公子不必着急,我这壶水可治你身上伤病,你需每日饮一小半盏,三五日可好。我这便去曜光城寻倾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