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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 归程 ...

  •   所谓曲终人散。
      先离开的是牛肉汤大小姐。她要回去把事情告诉沙曼。临行前还不轻不重地掐了陆小凤一把,秋波流转得意味深长。
      沙曼还是住在海边。陆小凤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她了。
      第二个是老实和尚。走得干脆利落,不声不响,陆小凤甚至没来得及拿他开个玩笑。他帮了陆小凤的忙,装死装了好些天,也不等他道谢,只求下次在街上别再撞见他。
      第三个是司空摘星。还戴着老婆婆的面具,佝偻着身子嗖的一下窜上房梁,几个起落后不见人影。这小偷难得把轻功显摆一次。
      看着他的是江湖上公认轻功最好的另外两个人,陆小凤,还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要等到第二天才启程,他的马车还没备好,而他向来不想在剑以外的事情上多花一分力气。
      陆小凤留下和他一起走。有车坐的时候,他自然懒得走路或骑马。
      他们住在西门吹雪落脚的客栈。西门吹雪的客房很干净,甚至比一尘不染还要干净些。桌上一只茶壶,一个茶杯,被擦得发白,茶壶里倒出的是清水。
      喝水的是陆小凤。
      他一口气把整杯水喝干后,才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比叶孤城还要洁癖了?”
      西门吹雪淡淡道,“这里茶酒难以下咽,只有水还可入口。”
      陆小凤摇摇头,又给自己添了杯,爽爽快快地倒进喉咙里,看上去比喝酒还要高兴。
      西门吹雪也不理会,自顾自静坐,调息。
      突然他听陆小凤开口问:“你这一次还用不用我把胡子剃掉?”
      “我说过,以后都不必了。”
      “但是我突然想剃了。”
      “随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陆小凤是在引他说话,西门吹雪并不出声。
      “因为我发现,”陆小凤静了一会才悠然说,“只要我没有胡子,连天王老子见了都得绕道。”

      陆小凤没有死的消息很快又传开了。然而这一次他做成了大事后没有照例消失无踪一段时间,反而大大咧咧地在江湖上行走。最奇怪的是他没有找麻烦,麻烦也没有找他。
      因为陆小凤只剩两条眉毛。
      因为只剩两条眉毛的陆小凤,身边必然有西门吹雪。
      没人敢惹西门吹雪。
      “所以你就狐假虎威,乘机休息一阵?”
      花满楼听完陆小凤的叙述,笑了起来,把温好的酒取下。陆小凤已是急不可待抢了过去,“好,十八年陈的女儿红!”
      他的胡子已长了出来,红披风也回到身上,一副迎接麻烦的架势。
      “好酒!”他拍案大赞,“好久没喝的这么痛快了。和西门一起走的时候,几乎被活活憋死。”
      陆小凤回到江湖的事,花满楼即使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却也差不多了。听得这最受不了拘束的人竟然和西门吹雪混到一块去,纵是花满楼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而且这两人的行程着实有些慢,磨蹭差不多二十天才到万梅山庄,陆小凤居然还盘亘了好些时,前前后后超过一个月。
      等陆小凤来小楼里找他时,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花满楼笑道:“我倒宁愿你和西门庄主在一块长久些,他减了杀气,你少了麻烦,江湖岂不太平。”
      陆小凤悠然道:“真太平了,那还成江湖吗?”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这两人喝酒时当然不会闷声不响。不过以往说话的多是陆小凤,现在却轮到花满楼。
      而且花满楼在说他自己家里的事。
      陆小凤也学像花满楼听他说话时那样笑。他一直觉得对说话的人而言,这种笑容是最好的回应。
      花满楼自然看不见,但他感觉的出来。这人的眼睛似乎比看得见的人还清亮敏锐。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隔了差不多十年,他们总算想起你来,让你回花家一趟?”
      “我的意思是,我家十二童的七岁生辰快到了,他和我说过极想见见你这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自然清楚花满楼是怎样的人。

      陆小凤是怎样的人,花满楼自然也清楚。这人绝不会跟朋友客气,有了麻烦还会分给你一些,若不是顾及花家,他断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是朋友,兄弟,铁哥们,陆小凤和花家可不是。
      他曾经说过:“你家七个哥哥外加你爹你娘都是好人,不过恰好是我最讨厌的那种。”
      所以花满楼解释说:“对我而言,这小楼就是我家。不过人要是只有一个家,也未免太寂寞了。”
      看似驴头不对马嘴,但陆小凤明白,他听着。
      “我总觉得一个人应该至少有三个家,一个与亲人同甘共苦,一个与爱人相濡以沫,还有一个留给自己。”
      陆小凤本来想问“那你不是还差一个吗?”,但他终究没有。他担心他想起上官飞燕来。花满楼爱上什么人,必然是一辈子的事。
      即使以后她他再爱上什么人,上官飞燕的位置,也一直都在。
      所以他改口问:“那我这种人呢?你怎么解释?”
      花满楼倒笑了,“你不是人,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苦笑,“每次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刚刚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就是麻烦就要来了。”
      “要真有了麻烦,就当是你给花家的见面礼。”花满楼笑道,“我父亲和哥哥们都会喜欢的。”

      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难得有一天不练剑。几乎从没有。即使是被陆小凤拉出去替他解决问题,暗地里随着他四处奔波,也从未中断过。甚至连得知陆小凤的死讯时也没有。
      那几天连闭上眼睛的时候,也能看到漫天剑影,漫天寂静的血光。
      可他今天停了。连万梅山庄袅袅不绝的箫声也停了。
      夏日当头。
      万梅山庄春有杜鹃如血,秋有枫叶如血,冬天更是梅花胜血。
      唯独夏天。满山的绿意,没有其他色彩,绿得简直寂寞。
      西门吹雪不喜欢万梅山庄的夏天。他出去杀人的时候,少说有一半是在夏天。
      但他今日的客人喜欢。
      或者说,他现在的客人,从前的夫人,喜欢夏天。
      孙秀青自从两人西门吹雪开始“追杀”陆小凤以后,就回到峨眉居住。一住七年有余,西门吹雪未遣人去问过一句。孙秀青都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不记得自己了。
      眼前的人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看得她有几分怔忡,面上依然成熟淡漠。
      西门吹雪坐到主位上,“孙夫人。”
      孙秀青淡淡道:“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抬头,“来找我什么事?”
      “我带了个人,”她顿了一顿,“来见你。”转首吩咐:“把庄外那个人带过来这里。”
      一句话,立于阶下的仆人便转身出去了。毕竟是他们曾有过的唯一一个女主人。
      一时无语。西门吹雪静坐喝茶,泰然自若。
      孙秀青两只手笼在袖子里,低头看自己的膝盖。
      过了阵,可以看见仆人渐渐走近,表情有几分古怪。
      待他于阶下站定,身后转出一个小男孩子,约摸七岁大,与堂上两人一般无二的淡漠神情,只一双眼睛分外大而亮。不带温度的光亮,已有几分像剑光。
      男孩犹豫一会,慢慢走上前扯着孙秀青的衣袖小声喊道:“娘……”

      孙秀青在重登山庄之前,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西门吹雪见到儿子时的反应。
      也许是惊讶地微微耸动着眉。
      也许是微笑,说不出的讥讽,或者如拂过大地的春风。
      也许会冷下脸来,露出淡淡的嫌恶。
      也许会站起身来,也许会拂袖而去,也许会用目光把他们穿个透。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人竟会一剑刺过来。
      西门吹雪身上无剑,但剑气已发,直指那个明显应该是他的儿子的幼童。
      孙秀青僵着身子坐在那里,什么都来不及做,甚至来不及以身相护。母亲的本能刹那间迸发出来,她的手下意识伸了出去,但如何能阻止无形的剑气?
      但那孩子居然避开了。
      他跌在地上,向旁边打了个滚,站起来时有些狼狈,不过西门吹雪的确没能伤到他。
      剑气收敛。
      西门吹雪站起身来。第一次正面审视他这个儿子。
      孙秀青还是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一双手在袖子里捏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倾尽全力似的猛然抬头,“你怎么能……”
      “既然你躲开这一剑,我承认你是我儿子。”西门吹雪笑了,语气冰冷如雪。
      孙秀青凄厉的质问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
      这种事大约只有西门吹雪才做的出来。
      小孩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倔强,恨恨的说:“师父说我可以不承认你是我父亲。”
      孙秀青终于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拉过儿子来,“你……怎么学的武功?你师父是谁?”
      小孩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师父说过,不能说。”
      西门吹雪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那种说不出的讥讽是她所熟悉的,尤其在他提到某人的时候。
      “陆小凤倒是好心。”
      她睁大眼睛,牢牢盯着儿子,小孩的脸上藏不住心事,果然忍不住流露出惊慌的神色来。
      西门吹雪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我承认你是我儿子,不需要你承认我是你父亲。西门这个姓氏,万梅山庄,财产,武功心法,要不要都随你。至于你能让我承认多久,就看你的能耐了。”
      小孩憋气憋得久了,握紧了拳头朝他大吼:“我才不需要你承认!你以为你又多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才不要你那些东西!”
      敢这么冲西门吹雪说话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很久”的长度,少说都有十年。
      西门吹雪收起笑,仍然站着,白衣凛凛,有种森然之意,“你叫什么名字?”
      孙秀青忙将孩子护入怀中,“还没取。大家都叫他公子。”
      “很好。”西门吹雪淡淡道,“还有事吗?”
      “……没事了。告辞。”
      “不送。”
      母子俩牵着手走到门口,孙秀青突然停下脚步,“你不问吗?”
      她回过头对着西门吹雪,一字一字道:“你•不•问•吗?”
      她回青城山住了七年,为什么偏偏到今天才来,他不问吗?
      这七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孩子又怎么样,他不问吗?
      当初为什么趁他“追杀”陆小凤的时候突然离开,居然也不问吗?
      两人对视着,孙秀青眼已含泪。
      西门吹雪呢?
      那双常年冷漠的眼睛,曾经被她的温柔融化过。现在仿佛又为她的眼泪触动了。
      他们有过幸福,温暖,快乐,有过亲情,或许还有爱情,但她没有把握。
      她其实并不清楚他的想法,不曾了解他。但是,她敢于正视他的眼睛。
      那天她从毒药的折腾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
      里头除了不变的冷漠,还有一点温情。
      为着这一点温情,她真正爱上了他。
      衣衫下摆被扯动,孙秀青才回过神,才发现儿子的不安和慌乱。
      忍不住握紧他的手。这么小的手,刚才甚至没有力气摇动她。
      他毕竟只有六岁。
      “娘,我们回去吧。花伯伯还在下面等着呢。”
      童言稚语。
      孙秀青顿时白了脸。她还能感觉到西门吹雪的视线。
      那眼神没有变化。
      所以她才心凉。
      西门吹雪打个手势,下人托着漆盘上来,恭恭敬敬递到孙秀青面前。
      里头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一纸休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上 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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