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只鱼游过》马励

11、相对而住

　　车子平稳的行进着，我的心绪却是异常的乱。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的靠近，可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为什么我却只想着逃开？

　　萧沁也没有放音乐，只是安静而专注地开着车子。这种寂静太可怕了，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霓虹灯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一种凄凉感觉，我必须要打破这种沉寂。“萧沁，以后请个司机开车或者骑自行车吧。”我突然说，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

　　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似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大概也是想不到我这个时候突然提到这么个话题。

　　“你最近没听新闻吗，一辆悍马，司机把油门当刹车使，把坐在马路牙子上的一对情侣，女的挤到树上，当场死亡，男的飞了出去，撞成重伤，后来调查，那个司机才十九岁，是个富商的儿子。你连十八都不到，连个驾驶证也没有，还敢每天这样开着车在路上晃，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马路杀手！”

　　萧沁淡淡一笑，“我在法国就一直这样开车。”

　　“这里是中国。”

　　“怎么？因为见了猫就跑，对自己的表现太懊恼，所以现在把火烧我身上了？你也坐我这车有一段时间了，我说呢，每次坐车都坐后座。要是信不过，早说，要不现在下车？”

　　下车就下车，我又不是回不去？刚要喊他停车，却突然想到这儿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我余下半月的零花钱自上次被偷了以后，也没有和家里人说，现在身无分文，腿脚也不方便，更何况现在这个点儿，一个人走着也害怕呀？这么晚了，也不能给妈妈打电话。左思右想，还是不能下车，不由暗暗咬了咬牙，以后再不这么多管闲事了，操这种人的心，真是吃饱了撑的，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穷志短，现在只好顶着脸皮厚了，“今天就算了，要出车祸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他嘴角微弯，“你没听过一句话说的好，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会提前到来，你既然这么怕死，还是小心点儿为好。”说着，向右打方向盘，车子慢慢停了下来，“下车吧！”他手搭在方向盘上，身体微侧，扭头看着我。

　　这个人，还真来劲了，都怪自己不该挑这个头，刚要说话，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感觉一个身影从窗外闪了过去。我向外看，借着路灯，就看见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老人从三轮车上下来，步履蹒跚走到我们的车子一侧，向里看来。那辆三轮车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这时也欠起身，向这边张望着。

　　我急推门，拄着拐杖下了车，“大爷，您没事儿吧？”

　　大爷看着我，皱纹丛生的脸上满是紧张，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萧沁也已下车走到这边，瞥了一眼车身，又将目光转向那位大爷，一贯的冰冷表情，一如看着揪扯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一样。

　　我看着大爷惊恐的眼睛，回头看向车子，就见宝蓝色的车身上，一条长长的白色划痕触目惊心。萧沁这辆车子虽然将前面立着的三叉戟标志去了，但是光看样子也能看出是辆价格不菲的跑车。看了一眼大爷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再看着他衣衫褴褛的样子，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情有可原，再看看四周，已有很多路人停下了脚步或者停下自行车围拢了过来。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你们这车子……突然停在了这儿，我这眼神也不太好……”大爷嗫喏地解释着，看着萧沁的眼中满是畏惧。

　　萧沁却还是那万年冰封不动的表情，什么态度？看得我一阵窝火，“大爷，您的车子没事儿吧？”

　　大爷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儿，能……能骑。”

　　我点点头，“那就好。”然后转向萧沁，“这点划痕对你这个顺应自然现象出生的天子骄子不算什么吧？”

　　萧沁看向我，表情未变，眼中却有亮光闪过，看向那位正战战兢兢看着他的大爷，摆了摆手，
　　“你先走吧，车子的划痕自然会有人负责。”说完，看了我一眼，轻笑着上了车。

　　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不用说，又把这笔账算在了我头上。我恨得牙痒痒，真想马上钻进车子里，咬他的肉，喝他的血才解气。扭头看大爷还看着我，一脸的茫然。我微笑着，拄着拐杖，走过去，扶着大爷的胳膊，“大爷，这事儿不能怪您，确实是我们乱停车的缘故。”说着，指了指大爷身后，“您看，那位奶奶等得着急了，而且这么晚，天也凉了，您赶紧骑车子带大娘回家吧。”

　　大爷感激地看着我，“小姑娘，谢谢!”

　　我微笑着颔首，看着大爷蹒跚着向三轮车走去，走到三轮车前，不知对大娘说了什么，大娘看向我，温和地笑着喊道，“小姑娘，我看你们岁数不太大，劝劝你的男朋友，年纪太小别自己开车，会出事情的。”

　　“哦，”我脸上一热，“我……我正劝着呢。”

　　大娘的笑颜更甚，拍了拍坐在前面的大爷，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又齐齐看向我，大爷朝我挥了挥手，发动车子走了。

　　我上了车，边关车门边说：“你看大娘都让我劝你呢。”

　　萧沁发动着车子，“你不是要下车吗？”

　　“我本来就没说过要下车?”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女朋友？”

　　“我本来就……什么女朋友，你说什么呢？”想起他对待大爷的态度，再想起他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那副作态，不由怒火上升，“谁稀罕做你的女朋友？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我敬谢不敏。”

　　他轻笑，“挺有自知之明，但愿你说到做到。”

　　我怒极反笑，“少臭美了，你以为你是谁，放心，天下男生死绝了，我也不会缠着你。我和他们都是一类人，你怎么看他们，也就会怎么看我，我有这个自知之明。”他并不会心疼他的衣服被弄脏，也不会心疼他的车子被划，衣服他可以随手一丢，车门可以换成原装，他厌恶的是那些人，那些被他视作另一个世界的人。想到这里，我不由冷哼，“你人家高高在上，顺其自然出生的天之骄子，我不想每天仰望着，把自己脖子望断了。”

　　“已经断了一次，还怕第二次？”

　　异常冰冷的声音，满含讽刺的意味。说得太深奥，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后视镜，他的眼睛因为专注看着前方，显得非常明亮。脑海中突然闪过另一双眼睛，也曾有过这样的专注，突然没了心情，将视线转向窗外，窗外霓虹灯随着疾驰的车辆一闪而过，仿佛毕加索笔下浓重而抽象的油彩画，五光十色，却看不出任何形状，我此刻的心却似乎被泼上了重重的浓墨，一如中国的山水画，颜色单一，意境却深远的连我自己都有些看不清，道不明。

　　“萧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转过头，从后视镜看着他。

　　他不说话，但是他的神色告诉我，他在等着我问。

　　“如果有一个女孩是你必须守护的，另一个女孩是你喜欢的，这两个女孩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

　　他的唇角轻轻扬了扬，似乎在嘲笑这个问题，我有些懊恼，“我知道这个问题很俗，可是我就是要知道答案。”

　　“你这个问题很蠢，我守护的肯定是我喜欢的女孩。”

　　“假如这就是两个女孩呢？”

　　“没有假如。”

　　“就是假如。”

　　他轻快地回答，“那我就选那个我喜欢的。”

　　我叹了口气，“那假如有个人选了那个他需要守护的人呢？”

　　他冷哼，“那估计他是为了所谓的责任，觉得应该救那个他需要保护的，如果那个他喜欢的女孩被淹死了，他就会跟着她一起死。”

　　我呆愣了半晌，靠向椅背，将视线转向窗外，“是这样吗？”

　　他没再回话。

　　车厢里安静地可怕，而我却再没有半点挑起话题的性质。

　　半晌却听到他的声音，“星星还没出来，先别做梦了，好好盘算一下这次的账怎么还。”

　　我恹恹地回答，“车到山前必有路。”

　　萧沁轻转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通常说这句话的人，都是对将来的事没有一点儿想法的人，准备破罐子破摔。”

　　不由地火气，“是你自作主张突然停车才会这样的，别把责任都推给我！”

　　他没有回头，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笑意，“没想到看上去总是一副大义凛然、敢作敢当的样子，遇到这么一件事，就吓得直推卸责任，陆笑妍原来也就是这么一个没担当的人。”

　　我轻哼一声，“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的倒霉事儿就没完没了，算了，今天是我乌鸦嘴，是我咎由自取，我自认倒霉了，遇上了你这么一个煞星。”

　　他轻笑，“彼此彼此！”

　　从后视镜上看他还是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我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背，阿弥陀佛玉皇大帝，主啊耶稣，真主阿拉，让这个人从此以后------从我眼前彻底消失吧！

　　但愿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从楼梯上下来，后面跟着孙姨，孙姨看见我的样子，抢先跑了下来，妈妈也是加快了速度，惊讶地问，“笑妍，你这是怎么了？”

　　我边拄着拐杖往前走边回答，“就上次崴了以后，今天不小心又摔了，更厉害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孙姨扶着我的胳膊。妈妈这时也走了过来，扶着我的另一边，看着我露在外面被严密包裹着的左脚，“那是子钦送你去医院的。”

　　“除了他……”我突然收住了想说的话，“是他送我去的。”拜托妈妈不要再问了，我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些要掩盖事实的谎言，说的越多破绽越多。

　　幸亏孙姨插话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我呵呵笑着，“没事儿，孙姨，你不知道我是铁打的，那会儿掉河里都能活过来，这就是脚崴了，根本没事儿。”

　　妈妈摇摇头，“还敢提那事儿，那会儿要不是那个叫贲腾的男孩儿救你，我看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笑着没有答话。

　　妈妈扭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萧沁，“子钦，谢谢你送笑妍去医院。”

　　我没有回头，也能想到萧沁的表情，一定是淡漠的，爱搭不理的样子。我看着妈妈说，“妈妈，我觉得很累，想回房间睡觉。”

　　“哦，”妈妈转过头，“好。”看了看楼梯，“妈妈扶你上去。”

　　我看着楼梯，皱起了眉头，这要上去还真是要费点劲。

　　这时孙姨开口了，“我看还是让她住在楼下吧，这样也方便一些。”

　　妈妈点头，“笑妍，你看呢？”

　　我看了看楼梯，点了点头，“好吧。”

　　“好，孙姐，我们把她扶过去吧。”妈妈边说着边扶着我的胳膊，向大厅左侧走去。大厅这一侧，位于楼梯下方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孙姨指了指走廊尽头，“我看就住最里头那间吧，笑妍喜欢阳光充足的房间，那间光线特别好。”

　　妈妈微笑着附和，“我也是这么想。”

　　这时有个高高的身影从我身旁走过，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我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又是这个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我怎么忘了，走廊的尽头有两个房间，而我要住的那间，恰恰就在他的对面。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就感觉自己多了许多思绪，总是会想一些关于命运、人生之类的问题，觉得自己似乎多愁善感了起来。我躺在床上，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我又看到了对面的那扇门，不由又想起了门里的那个人，脑中不由浮现出“命运”这两个字，虽然我并不愿去相信，却也觉得有些事真的很奇妙。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的人是你刻意安排才可以捕捉到他的身影，而有的人仿佛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你身边，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