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匆匆十八载 往事如风 ...
-
风总会在不适时的时候吹起，而且还是带着阴冷的寒意。
此时夜便有这种感觉，入口处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那个魔一般的身影却依旧立在出口处，仿佛从未移动过。一柄粗陋的竹剑就那么随意地束在腰间，他背对着夜，静静地站着——高手对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空门露出都是致命的伤害，更不要说把自己的背部全部露出来了，但夜却没有一丝欣喜，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即使是空门大露自己也没有一丝机会趁虚而入。
冷。
冷的令人如堕冰窖。
他缓缓地转过身。夜看见了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那闪烁着的仿佛是看死人一般的目光，而他的声音幽幽，宛若由九幽之地传来的魔音，催要人命：“姓名？”
“哈哈哈。”似乎丝毫不受那青年的气势所影响，夜只是笑道：“阁下不知道问人姓名之前要先自报姓名吗？”
“哦？”第一次，夜看见那青年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云何啸。”
“夜枭。”
轻风涌动，似乎连天上的白云也感受到了不安，匆匆地飘动着...
沉默，又是沉默。
却是可怕的沉默。那是杀气酝酿的时刻，谁都知道，当这沉默被打破时，便有一人要永远地倒下了，高手对决，一向只需一招。
“你可认识楚人鸠？”
云何啸忽然撤去了杀气，淡淡道。
他端的是云淡风轻，可夜却不怎么好受了，这就好比你正拼命地推着一个巍然不动的巨石，但忽然间这巨石消失了，那滋味儿自然不会好过。此时夜就是这般感觉，但云何啸却依旧站的笔直。
强压□□内的不适，夜的目光忽变得冷冷：“你，怎么知道他？”
云何啸目光幽幽，依旧看不出深浅，许久，才缓缓道：“家师与他有几分交情，如若你认识，正有几句话交代与你。”似乎是感觉自己的话说的太多了，云何啸不禁蹙起了眉，显然他并不习惯与人交谈。
犹豫了一会，夜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话：“不错。正是家父。”
“那你走吧。”仿佛已经不耐，云何啸直接朝着林子深处走去，“家师交代，既是故人之子相借，只盼早还才是。”
夜静静地看着云何啸离开，沉默无语。他知道就凭叶前辈肯出借逍遥游来看，自己义父与他的关系便不一般，绝不可能只是有点交情而已。但夜却不愿多想，这便是他性格，想不通的便抛掉，又何必再想自寻烦恼呢？悠哉地走出林子，夜忽然笑了：“没想到，偷倒变成借了。那么有空也去少林借几本经书如何！”
远离喧嚣的闹市，涓涓细流和着鸟鸣在林间轻轻淌着，风清萧萧，日光绰绰，林间，一个青衣女孩忽然转身指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大声吼道：
“我说萧公子，你都跟了我一早上了，你烦不烦啊？”
看着眼前这个调皮的女孩，萧念冰笑了，他悠然地展开了折扇——扇上正是一副万里江山图，一个玉诀轻束扇柄处，更是添了几分优雅——
他缓缓道：“在下不胜荣幸能与美人共游，试问此等美事，天下又有谁会厌烦呢？”
听了萧念冰的话，林雅儿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我烦。”
“哦？”萧念冰笑意依然，“那烦劳姑娘惦记，在下还真是荣幸。”
“你...你...”看着萧念冰一副欠揍的样子，林雅儿连话都讲不清了，但她从来不是服输了主儿——
只见她忽然美目流转，指着萧念冰的身后大声道：“啊！夜枭！”
她面露惊恐，眸子里透出了丝丝惧怕的光芒，任谁也看不出她在演戏，萧念冰也不例外。但就在他转身的一霎那——
一掌破空而来。
“呵...”萧念冰轻笑，他虽是背对林雅儿，却是无半点手忙脚乱——但见他一个腕翻，手中的折扇便直点林雅儿掌心，只一招便稳稳地将林雅儿的攻势封死了，而面对着实力的差距林雅儿还不死心，飞起一脚就朝萧念冰下盘踢去——
“啪！”萧念冰手脚齐动，他绕着林雅儿一个旋身，右手瞬间反擒住了林雅儿的手腕，就在林雅儿一脚踢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一下子把她逮入了怀中。看着怀中的那一个俏颜，萧念冰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想不到姑娘打起架来也是这般迷人。”
抬头看着萧念冰那含笑的眼眸，林雅儿忽感到一阵气急，拼命地挣扎着：“放开，放开。”
但奈何她一个女流之辈又如何是自小习武的萧念冰的对手？一切只是徒劳罢了。
不过，她也还有办法——
“来人啊！非礼啊，救命啊，非礼啦！！”一哭二闹本是女人拿手的本事，这在林雅儿这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被冠以匪徒之名，让萧念冰下意识地就要松手，但他环顾四周忽的又是笑了，“林姑娘，你以为在这荒郊野外的会有人救你么？
林雅儿道：“我不管，救命啊，救命啊！”
女人要是耍起赖，纵是百个英雄也是没辙，此时的萧念冰就是一阵头大。
现在是放了她，还是绑了她回去和林伯父交差呢？
就在萧念冰进退两难之际，忽一个浑厚的声音猛然震在耳畔：
“谁说荒郊野外的就没人啊！你说没人，我老头儿偏要救上一救！哈哈哈哈！”
那声音飘飘渺渺，忽强忽弱，令人辨不清从何传来，一时间只见得秋叶萧萧，片片飘落，声音中是毫无杀意，但却是气势凌人，摄人心魄。
“前辈救命啊，救命啊！”林雅儿一见有人来了，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啊，拼了命地大喊，可又有谁知她那一副惊恐的面孔下是如何地偷偷窃笑？——萧大公子，你可完了——
高手！！萧念冰心中一紧，不由得蹙眉道：“前辈是谁？但请现身一见。”他倒是并不惧怕，毕竟萧家的名头也足够令一些人礼让三分的。
“像你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小辈，我老头儿不屑与你相见。”
萧念冰一把放开了林雅儿，急忙解释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是在与新婚妻子小闹一番，倒让前辈见笑了。”虽不畏惧来人的武艺，但若是他误会了往江湖上一传，自己和萧家岂不是要名誉扫地？把名誉看的比生命更重，一向是正道中人的通病。
“女娃儿，他说你是他妻子，可是真话？”
林雅儿眸子流盼，得意地看了萧念冰一眼，俏笑道：“谁会嫁给他这个呆子啊！”
“哈哈哈哈！”
那笑声忽由远及近——
萧念冰一回首便只见得一个人影飞到了自己近前，而自己竟毫无所觉，好轻功！！
“啪啪啪！啪！！”
一连数掌，都只见得阵阵虚影恍恍惚惚地看不真切，显然速度已快到了极致。
“碰！”又是一击重掌，二人都是一触即分。
而再看萧念冰，此时已是面目潮红，站立不稳，就在他不远处，一个邋遢老头正随意地倚着一棵树，悠闲地一口一口地慢慢饮着壶中的美酒。
须臾，似是品味够了，那老头忽笑道：“年轻人，功夫不错，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萧念冰一向就不是居高自傲之徒，虽然是败了，但他仍立马露出了一副谦虚受教的神色，道：“让前辈见笑了，晚辈萧念冰。”
“什么？萧？”一抬首，那老头目光灼灼，就如见到了金子似的。
“嗖！”只见他脚步岔开，如一阵风似的飘过，仿佛这数丈的距离对他来说只是举步之遥，就连萧念冰也只是看到一阵虚影，紧接着便是一股清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前辈你...”这萧念冰一语未出，便被那老头如死猫一样倒提起来——只见那老头左旋右转，上蹿下跳，一会摸摸萧念冰的头，一会又摸摸腰，还不忘蹭蹭臀部，纵是非礼也没见过这般另类的啊——
林雅儿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一抬首却只见一个老头手脚齐动不停地把一个英俊少年丢上丢下的，时不时地还这摸摸，那蹭蹭，忽得是笑出了声，这情形恐怕任谁看了也是会忍俊不禁的。
须臾，只听得“啪”一声，一个重物狠狠地落在了地上，萧念冰面朝地，背朝天，以一个正宗的狗吃屎姿势倒在了地上，他的衣物已是变得丝丝缕缕，上面沾满了泥，这才不过片刻时间他便也变得和那老头一般邋遢不羁了，他静静地伏在地上，不知是被打晕了，还是怎么的，半晌也没有起来。
“奇才啊，奇才啊。怎么三大家总出这种奇才呢，我老头儿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呢。”
那老头嘀嘀咕咕的似已经忘了萧念冰似的，时不时还啧巴着嘴，摇头晃脑地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忽然，一个笑声响起，仿佛是被抑制了许久的山泉此刻喷薄而出，那声音肆无忌惮，竟也不顾一旁的老头，只端笑得是一个爽！
“哈哈哈哈！”林雅儿边笑着，边蹲了下来，她看着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萧大公子现在变得这副模样，不由得大为愉快，谁让他岂先还欺负自己呢？
“萧大公子，萧大公子？”她一面戳着萧念冰一面偷笑，“你没事吧。”
而后者一动不动。
“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动。”不知名处，不知谁狠狠地啧了一句。
“咦？”那老头本是兀自嘀咕着的，但一听见林雅儿的声音不由得转头望去，这一望不得了，他的双目仿佛放光似的，那眼神，宛如狼见了羊似的。
“你...你...”看见一个老头如狼似虎地朝自己扑来，林雅儿一下子便跌倒在了地上，她想起来了！刚刚那老头也是这般看着萧念冰的，而现在萧念冰他......
“咕噜咕噜！”林雅儿狠狠地咽着，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小女娃别怕别怕。嗯。不错，不错，很不错。”
面子啊，面子，有时那真是害死人的东西啊。当萧念冰见事情有异爬起来时，早已经晚了。
原地已无一人。
“前辈你！！”萧念冰急起而呼——这人虽武功高强，但却疯疯癫癫来历不明，就这样带走了林雅儿，恐怕会对她不利啊——萧念冰不禁一阵着急。
就在萧念冰欲起身追赶时，那个声音又悠悠扬扬地传来：“小娃儿你回去和萧小子说，他的儿媳妇我独孤老头借来几天，不会伤她一根毫毛的！”
独孤？！萧念冰心中一惊，脚步已经停下来了。江湖中复姓独孤的可能不少，但能有如此功力的便只有一人毋庸置疑了——疯刀客独孤不风，看来要救回林雅儿，也只好请父亲出马了。
“喂喂！臭小子，我回来啦！”
某山的某处竹屋外，独孤不风人未到，声音便先传得十万八千里。
“臭小子？”
扛着晕过去的林雅儿，独孤不风一脚踹开了房门，却忽然看见竹床上正躺着一个黑衣少年，看他微微蹙起的眉，显然是受伤不轻，而奇怪的是，这少年的手上还束着一条闪着寒芒的铁链，“千年寒铁？！”
独孤将林雅儿轻轻放在了椅子上，不由得扑了过去：“竟真是千年寒铁，这等宝贝竟拿来当刑具啊。浪费，浪费啊！”
“咳咳咳——”床尾的阴影处，一个玄衣青年静静坐着，此时听得独孤不风的话才缓缓地走了过来，笑道：“你是不是在想，若把它交给辰老头，那么又是一柄稀世宝剑的出世啊？”
“啧啧，臭小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独孤不风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那少年问道，“他是谁？”
“咳咳咳...”那青年还未答话便又是一阵咳嗽，他的面色苍白，虽然看上去不到三十，但眼角已经刻上了深深的皱纹。
“臭小子，你没事吧！”独孤不风扶住了他，关心地问道。
“没事。”那青年勉强地笑笑，“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终年疯疯癫癫的独孤竟在这时也目露泪光，“若不是为了我你又怎么会...”
青年抬起了头，看着独孤那样子，忽笑道：“名闻天下的疯刀客怎也便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言讫，他不等独孤接话，便又道：“这孩子是我半路上救回来的，他手上的寒铁链恐怕只能等我回来时帮他解开了。”
独孤不风惊道：“什么？你得手了？”
青年不语，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桌上的两个包袱，道：“我这就出发吧。”
独孤不风看着青年那孤寂的背影，忽感到一阵悲哀涌上心头。无尘啊无尘，你为这武林做了这么多事，可还有人记得你吗？你这一生比当年的司空雄更要悲惨啊，他大不了一死，而你，却比他背负了更多的责任...
一个人最难的不是背负多重的责任，而是背负了这么多责任却无人理解，一个人默默地行进了这么多年，默默地抗了多少命运的不公？当年的三兄弟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唯有你还在坚持...还在坚持...
独孤不风愣在了房内，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慨叹，忽的一个声音幽幽而回，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的怨恨，或是孤独，那是一如当年的潇洒气势：“死老头，你绑了一个小徒弟回来，不去调教，还在这发什么愣？哈哈哈哈！”
快意恩仇，笑对命运，逍遥江湖，这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独孤不风笑了，畅快地笑了。
萧府。
书房内，萧若殷手执狼毫，奋笔直书，笔下纸上赫然显现的是陶潜的《饮酒》中的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字字悠悠扬扬，毫无气势，却显露出一丝平淡，一丝恬适，谁又能想到三大世家之一的家主萧若殷竟不过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墨客呢？
萧念冰一踏进书房便闻到了阵阵墨香，他知道父亲有在这个时候练字的习惯，但这次他却不得不打扰了。
“爹。”
萧若殷也不抬头，犹自挥毫，嘴上却答道：“念冰，有事吗？”
“我本已经找到林姑娘了。”
萧若殷道：“嗯。”
萧念冰蹙起了眉：“可是他被独孤前辈带走了。”
“独孤？！”萧若殷掷下了笔，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哪个独孤？”
萧念冰叹道：“若孩儿猜得不错，正是疯刀客，独孤不风。”
萧若殷沉默了，半晌，他忽道：“你把详细情况说说。”
言罢，他又拿起了笔开始挥毫，这回他书的是杜工部的《春望》。
萧府内依旧是那般诗意，亭榭楼阁，日光懒懒，只是在秋风的渲染下不免有了几分萧瑟。屋内，龙延香缕缕，听完了儿子的叙述，萧若殷却忽的大笑出声：
“恐怕，林丫头是有福了。”
萧念冰会意，道：“爹，你是说...”
萧若殷笑道：“不错，能得独孤不风传授几招，林丫头自然是受益无穷。”
“可是，爹。”萧念冰皱了皱眉，“这独孤前辈自十八前出道以来一向是疯疯癫癫，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会不会...”
萧若殷忽叹道：“念冰，你错了。”
萧念冰疑惑：“我错了？”
萧若殷笑道：“你可听说过司空雄这个名字？”
萧念冰道：“就是当年正道盟主司空雄？听说当年他勾结□□，被少林、武当发现了，后在众人的围攻下力竭而亡。”
萧若殷叹道：“那是个真正的英雄啊...”
萧念冰道：“他出卖正道，又怎么算的上英雄？”
不过萧若殷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忽道：“那你可听说过独孤犹风这个名字？”
“独孤犹风？”萧念冰微微思索，道“莫不是当年以一柄铁剑大败武当、昆仑、点苍几大派掌门的独孤剑圣？”
萧若殷叹道：“以他的剑法，称一声‘圣’自不为过。”
忽然，萧念冰惊道：“独孤不风，独孤犹风...莫非...”
“不错，”萧若殷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语气中带了不少的唏嘘之意，“十八年前，他立誓再不用剑，更名换刀，从此自号疯刀客。”
“他是司空雄的金兰之交，何况当年素有侠名，如此英雄既然说不会伤害林丫头，自然是不会伤害的。”
英雄的朋友自然不会是轻诺之辈。
萧念冰松了口气，却忽又听见他父亲说道：
“不过现在，我们也该请那个夜枭来我们萧府做做客了。”
萧念冰会意，笑道：“孩儿已准备好一切，只等瓮中捉鳖。”
萧念冰离开了，但萧若殷的眉间却多了几分感慨，他一直没说，当年的英雄又怎是独孤一个呢？还有那个神一般的身影，永远地在他心中傲立不倒。十八载匆匆，往事如风，但那个身影却仿似更加清晰了。
“无尘剑，无尘剑...何时才能再会呢...”
龙延香缕缕，声幽阵阵，却再也追不回已逝的往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匆匆十八载 往事如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