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影》天光烟火

6、何琬

　　梁国凯两眼混浊，手里盘着核桃，而后抬头笑道：“既然贤侄爱才，那我便做个人情，你们快把邵老板放了。”

　　季修远没有接话，神色寡淡，放在前侧的手缓缓地摩挲着玉扳指，看着那两个军官动作。

　　目的已经达到，季修远懒得和面前人费口舌和邵云衣道了声珍重之后，就朝着门外走去。

　　抬脚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倚在外面墙上的季未眠，女孩身着藕色马甲，烟青色的旗袍，裙角在风中轻盈地飞扬，长发被梳成两股简单的麻花辫，此刻的她正低头把玩着胸前的麻花辫，阳光洒落她瘦削的肩头上，面容白嫩清秀，干净的像天边的新月。

　　旋即，女孩抬头看到了他，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然后提着衣摆小跑过来。

　　季未眠出来以后左思右想，还是没走。这要是放在现代，季修远遇到个什么危险，她还可以报警，现在民国这个时候，警察管不了的太多了 ，不过，这里是北平，梁国凯再横，也得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想到这里，季未眠心头一松，但还是没有着急离开。

　　等的时候玩了一会辫子，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季修远完好无损地站着望着她这个方向，身姿修长挺拔，便欢快地奔了过去。

　　季修远看到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季未眠低头说道“今天不巧，戏是看不成了，说是带你出来玩，却遇到这事让你没能尽兴，我知道同这戏楼一条街的，有一家新开的电影院，一些西洋的片子现下在北平的女学生中很是流行，现在天色还早，若是感兴趣，我便送你过去。”

　　“小三叔不去吗？”

　　季修远有些歉意“刚刚邵老板的事还需要处理一下，抱歉。”

　　“不碍事的小三叔，等会我也正好有事要忙，马上经过前门大街的时候，就麻烦小三叔将我放下。”

　　季修远听到后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和她说遇到危险了别逞强，买东西钱不够了可以去钱行取他的钱。

　　季未眠听着想笑，最后还是止住了，挥了挥手就下了车。

　　她今天来前门大街其实就是来找一家报社，那天她偶然间看到一份报纸—青云报 ，报纸上有一角的版块刊登着一些关于女子服饰的内容，在报纸最右下角，不甚起眼。

　　季未眠还是一眼看到了，是作为她设计专业学生的敏感，她母亲也是一名设计师，从小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她也一直对设计感兴趣，大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大学上了三年，期间她也自己设计了不少作品，都在一些国内的大型比赛中拿到了名次，服饰搭配也有自己的一套风格。

　　她选择投稿，也是因为她除了设计服饰搭配，其他的都算不上会，在这乱世中，她必须有个一技之长傍身从而活下去，再者以后她也不可能一直在季家待下去，所以还是趁早打算为妙，如果她真能在这方面做出些名堂，以后说不定也可以帮上季修远的忙。第一步，便是通过登报纸打出名气。

　　想到这，季未眠收起了思绪，慢慢地沿着街边找寻那家报社，前门大街算是北平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了，现在到了晌午人正是多的时候，四面八方各种声音接踵而至。

　　要不是她查了一下，也很难相信一家报社会开在闹市中不过，闹中取静也算有不一样的意境和个性。

　　打开纸衣，咬了一口刚刚现买的糖葫芦，季未眠又摸了摸袖口里的文稿，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不知走了多久，手里的糖葫芦也已经吃完了，季未眠终于找到了那家报社，闹中取静，却又开在一个犄角旮旯的胡同里面，她也是花几文铜元买了一份报纸才从报童嘴里打听到的。

　　一扇古旧的木门紧闭，左侧挂着的牌匾上写着“青云报社”，字迹娟秀飘逸。

　　季未眠轻轻地叩响门扉，一下两下。

　　好半晌，才有脚步从远及近，木门从里面被缓缓地打开，带起一阵尘埃。

　　木门开了一条缝，探出身子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学生，蓝衣黑裙，齐耳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忽闪忽闪，露着好奇的神色：“你好小姐，请问你找谁？”

　　季未眠解释道:“我不是来找人的。”

　　说完从袖口里掏出文稿晃了晃:“，劳烦同学，我是专门来贵社投稿的，我有一些关于女子服饰的看法和心得。”

　　听到这，面前的女孩展颜一笑，脸颊上酒窝如隐若现，十分可爱讨喜，然后手脚麻利地将木门彻底打开“来投稿的，那敢情好，我领你去见何琬先生，先生啊，连着好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和那些腐儒骂架，好在是你来了，我也可以寻个由头把先生从书房里拽出来,再不出来，先生怕是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季未眠忍俊不禁，对这位何琬先生有些好奇。

　　女学生领她走着，穿过木门，进到胡同里面，几座房屋错落在碧绿的爬山虎中，一树一树的梨花飘落，有的散在了石桌上，有的便落到季未眠的肩上，女学生看到了笑道：“我们先生最喜欢梨花了。”

　　季未眠拿起肩上的落花：“梨花花好看，结的果子好吃，我也喜欢。”

　　前面的女学生噗呲一笑，乐道：“你这个回答好是有趣儿，和我们先生说的真是像极了。”

　　季未眠越发觉得这位先生是个妙人了，都有些迫不及待见到他了。

　　穿过一个小长廊，女学生停在了一扇门前敲了几下，边敲边说道：“先生，先生，有位小姐来咱们报社投稿了，您快开门见见人。”

　　瞬间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人，身高不算高，身上穿着男款西装，只是衬衫扣子凌乱地扣着，领带打的也不修边幅，在往上去竟然是一张英气的女脸，她剪着现在流行的男士短发，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含着锋利的眸光。

　　季未眠只惊讶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方才那女学生讲先生，她就刻板印象的认为这位先生应该是位男子，季未眠反思了自己的刚才的想法，然后诚恳地一辑：“何琬先生好，我是季未眠，今天专程过来给贵社投稿，请您过目。”说完便将自己的文稿递了过去。

　　何琬接过文稿爽朗一笑：“在这边也感谢季小姐选择寒社，我先看看稿子。”

　　何琬低头翻看着稿子，越看越觉得心血沸腾，最后止不住地称赞叫好。何琬刚读的时候本以为这篇文章就是讲女子服饰搭配的,文章关于服装设计搭配方面的一些想法能看的出来，作者本人有着足够的专业知识和十分老练毒辣的眼光，提出的建议总是一针见血。但是最让何琬激动和惊喜的是，作者借女子服饰搭配的一些小巧思指出了女子现阶段需要的解放，旧社会对女子的压迫与束缚。文章写这些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华美词汇堆砌，何琬看到是一名女性在推心置腹地聊这个话题，认真地向这个世界发声，文笔精干却又不失辛辣。

　　“好，好啊，未眠你这篇文章写的实在是好啊，你知道我从你的文章里面看到了什么吗---是一种生命力啊！是属于我们女子的生命力!”

　　季未眠没想到何琬会给她这么高的评价，但是文章里所写的也确实都是她想说的话，当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经济文化发展的越好，那么人的服饰的审美就会越来越包容，越来越多元，所以服饰搭配的潮流又何尝不是当下社会人民民智的反映。

　　“何先生过誉了，未眠惶恐。”

　　“未眠啊，你这篇文章我会加急排版，下一期的青云，头条板块非它莫属。”

　　“有劳何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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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未眠在女学生的带领下有走出了青云社，何琬接待完她之后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文章了。

　　女学生一边帮她打开大门一边说：“季小姐你可真有才气，我刚刚瞥到你的文章，结尾的那段写得真是让人热血沸腾，说出了好多我的心声，哦，对了，我叫许兰梦，下次季小姐来投稿的时候也直接找我就行了。”

　　季未眠揣着刚刚何琬给的稿费，美滋滋地跑到钱行里面把她来到这个世界里面的第一桶金存起来了。

　　存完钱的她想着多熟悉熟悉北平，就沿着这条街慢慢地瞎溜达，看见了有卖吊炉烧饼的，她顺手买了几个，咬了第一口吃得正香，余光偶然瞥到了旁边有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男孩眼巴巴地瞅着她——她手中的吊炉烧饼,眼神中透着渴求。

　　季未眠看着小男孩炽热的目光，吃烧饼的动作一顿，然后弯下腰把手中还没有吃过的烧饼递了过去轻声道：“吃吧。”

　　那男孩吞了一口口水，但还是没有接，显得有些纠结，两只手攥着衣角。

　　季未眠又继续说：“没事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季未眠这话男孩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烧饼，用一种几乎快听不到的声音说：“谢谢姐姐。”

　　季未眠看着他大口地吃着烧饼问道：“你的父母呢，怎么就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是走丢了吗?”

　　“他们都被土匪杀死了。”

　　季未眠愕然，然后选择闭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世道的匪盗，战争，天灾……这些时代的尘埃，哪些落在犹如蜉蝣的人类身上不是一座座大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摸着男孩的头，喃喃道：“好孩子，快些长大。”快些长大，握紧手中的枪，与这世道一战，才能护住自己爱的人。

　　男孩吃完烧饼，季未眠又带他去成衣铺子买了一套新衣服，男孩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然后说什么也不要。

　　“娘说过，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刚才，姐姐已经把自己的烧饼给我吃了，衣服……衣服我就不能再要了，不能太贪心……”他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季未眠看到男孩蔫蔫的样子，一阵好笑，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开口道：“那你娘有没有和你说过要听大人的话。”

　　男孩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最后以季未眠获胜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