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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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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众人今晚一起去后山。
虽然后山危险,但也是他们能出梦境的唯一方法。
但是其他人还有一点不懂。
“求问是一种仪式吗?”王茜问道。
闵梓略一沉吟,回道:“《礼记·曲礼》中记载“龟为卜,蓍为筮”,殷商时期人们多崇尚迷信,嗜爱占卜,凡事不论大小均需卜问,采用乌龟的腹甲、背甲和牛的肩胛骨等,钻出或挖出小孔。”
“施灼呈兆,也就是用火烧这些小坑,使其背面呈现“兆”形,判断吉凶,最后将所问之事契刻在甲骨之上。”
“而求问取自求神问卜,意为向鬼怪祝祷,寻求帮助。”
其余人听得认真。
“等会儿,你不是说你相信科学吗?”王茜冷不丁问道,怀疑的眼神像是抓住了闵梓的把柄。
闵梓:“……”
你是懂抓重点的。
我的心永远相信科学。
“所以具体怎么做?”卫捷见越来越偏,努力把话题拉回来。
“先寻三根不同长短的树枝,最好是槐树枝。”闵梓开口道。
有了安排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卫捷和赵涉还有剩下那个光头出去寻树枝,让闵梓和王茜留在厨房休息,等着夜晚降临。
闵梓目光落在后山上,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延伸着,远远看去像极了血盆大口,黑茫茫的阴云低低压在山顶,俨然风雨欲来之势。
“闵梓,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王茜见闵梓发呆,表情不算太好,干脆问个别的话题。
事关鬼灵,不算冷门,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常识。
除非是有意了解。
闵梓却是愣怔了一下,回道:“我有个专门研究这些非自然现象的姑婆。”
俗称神婆。
说着,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手腕的菩提子手串。
这是她一向不安定时爱做的动作。
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的问题会使得她情绪波动。
而得到回答的王茜也只是露出恍然之色,看向闵梓的目光又多了些崇敬。
闵梓不停转着菩提子,脑海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夜在后山遇上的那个人。
他给她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可是当他靠近她时,她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宿命感。
只可惜,没能看见他的正脸。
*
卫捷他们动作还算麻利,很快就带回了三枝长短各异的槐树枝,看来是新折下来的,断裂的枝口还渗出绿色的汁液。
夕阳已经隐没在群山之后,只待夜色彻底笼罩。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沉默之中,卫捷提及他们跟村民打听的事情,“听他们说,严主任特地去外边请了记者来记录村子,说是修村史需要视频为证,还叮嘱记者,专门关注学校教育方面。”
他自己说着,都忍不住冷笑一声。
整村人踩在尸骨上面好吃好喝尚且不满足,还想追求好名声。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当真是可恶至极。
其他人也不免露出嫌恶的表情,老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等今夜,血债血偿。
闵梓却是抓住其中的关键,“你是说有记者要来,多久来?”
一旁的赵涉插空补充道:“好像是两天后,怎么了?”
闵梓心念一动,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闵梓冲出去,看方向是村民居。
反应过来之后,光头忍不住嘟囔道:“想走就走,真以为自己是谁啊。”
卫捷皱了皱眉,正要张口时,王茜猛地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走至那人面前,“我们之中,最没资格说话的废物就是你。”
一向带着笑的她此时嘴角拉直,语气不高不低,隐隐有闵梓的几分影子。
那人被怼得气急,吼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说的好听是抱大腿,实际上天天跟在闵梓后面做舔\狗。”
卫捷眉头皱得愈发深,被辱骂的王茜反而笑起来。
“是啊,所以我不多话,安静做事,你——”
“连废物都不如。”
那人飞扑过来就要抓住王茜的衣领,打他一顿。
还是赵涉反应过来先一步按住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给劳资惹事,不然……”
剩下的话没有再说出口,那人似乎很是忌惮赵涉所说的话,眼刀子剐了一眼王茜,最后背身坐着。
赵涉见这人老实了,才挤出笑说道:“不好意思,他脾气有点躁。”
随即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这个时候最是需要人心齐,闵梓跑出去我们也是担心。”
王茜没说话,只是盯着赵涉。
他说的有道理,但有一点。
他不是担心闵梓,而是怕闵梓找到新的线索。
毕竟尝过提示的甜头,当然想再次得到。
而闵梓就是头号对手。
但是她也懒得揭穿,毕竟谁会和三观不同的人争论这个世界如何呢。
白费口舌。
目睹完全程的卫捷默默比了个六,“轮到茜姐大杀四方了。”
*
闵梓行走在村里漆黑的小道上,借着手机的亮光大致判断自己没走错方向。
完全不知晓她出来之后,屋内发生如此激烈的冲突。
这一次比从后山回来那次更要危险,因为她能明显地感受到暗处的窥伺。
就像是几百双兽眼凝视着你,等着你暴露出弱点便狠狠咬破你的喉颈。
但是目前它们还不能动,因为闵梓暂时没有触犯任何规则。
作为猎物的闵梓抿紧嘴角,加快了脚步。
极度的紧张之下就是极度的冷静。
所有的线索在脑海里串联起来,只剩下最后的一笔。
好在闵梓很快赶到了自己的目的地——疯子的家。
此时他没有再靠在土墙旁,从屋内微弱的灯光依稀判断他应该是进了屋。
闵梓进到院子,环视了周遭,才轻轻敲了敲门,“我是今天的那个外乡人。”
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闵梓丝毫不意外,继续道:“两天后会有记者来村里,你要等的机会来了。”
话音落下,屋内便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门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混合着酸味和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狭小的门缝里露出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就这么死死盯住闵梓。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声音嘶哑到破碎,然而语词正确,句式连贯,证明这疯子根本没疯。
他在欺骗整个村子的人。
“你隐忍这么久,不就是想将这个村子的真相告诉外边吗?”
闵梓一直回视着他,他眼神微微一眯,似乎在揣测闵梓的意图。
不知僵持了多久,最后,眼珠子消失在门口,闵梓微微挑眉,伸手推开屋门。
屋门被轻轻推开。
昏暗的灯光将屋内一切暴露无遗,破烂不堪的土墙角堆积着各种杂物,有倒掉的饭,已然馊透了,表面还生出青色的霉菌,甚至还有老鼠屎。
看来他一直没有吃村民送来的饭。
而屋子的主人杵着凹凸不平的木拐杖一步一步靠近闵梓,闵梓此时才发现他的左腿只到膝盖处,剩下空荡荡的半管裤腿,被卷进来的风吹的晃荡。
顺着闵梓的视线,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的左腿上,语气没有丝毫情绪,似乎这不是他的腿,“很恶心是吧。”
“他们抓住了我,将我放在鲜血淋漓的屠宰台上,扣住我的双手和右脚。”
“接着拿出了废弃已久的锯子。”
“你见过木匠做木工吗?”
“他们狞笑着,用早已钝了的锯子一点一点锯掉我的腿。”
疯子抬起满是伤疤的右手缓缓靠近自己的膝盖处,颤抖许久也没敢摸下去。
“先是锯子割破皮肤,再慢慢深入到血肉,血喷射而出,整面墙猩红猩红的。”
“你知道吗,人在痛到极致之后就会失去知觉。”
“我眼睁睁看着锯子一点一点磨掉我的腿骨。”
“我好想死啊。”
“但是上天偏偏就让我活了下来,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他一把掐住自己的空荡的裤腿,颤抖的手因太过用力使得青筋暴起。
“所以,我要让他们死!”
“生不如死!”最后这两句,他是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会的。”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苦难面前都是无力的,所以闵梓只能回答这两个字。
他嗤笑了一声,不知信还是没信,“你怎么看出我没疯的?”
闵梓看向他满是烫伤疤痕的双手,虽然手背的皮肉已经模糊皱起,但中指指节上的茧子依旧可见。
“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或者说,你认识李老师?”
“老师……呵,她不配,她连人都不是。”疯子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
笑够了之后,他才问道:“你知道后山是什么吗?”
也不待闵梓回答,他阴沉沉地说道:“是人,满山的死人。”
“都是那个婊/子和那个禽兽骗来的。”
李老师原名李敏希,她和陈科(疯子)是同一个师范学校毕业的,男帅女美,在当时也算是佳话。
临近毕业,头号迫切就是找工作。
陈科本来在校成绩优异,很快找了一份工作,是初中老师,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有编制。
而李敏希则是勉强混到毕业文凭,加上性格娇气,迟迟找到合适的工作。
两个人刚开始还好,后面便渐行渐远,但陈科始终没想过分手,并且也在托人替李敏希找工作。
直到不久之后,李敏希突然跟陈科说,她打算去一个乡村小学支教。
陈科先是高兴女朋友的转变,满腔都是他们的美好未来,但转念一想,从哪儿来的支教机会。
然而李敏希一顿甜蜜炮弹输出加上使小性子,陈科终于妥协,塞给她一些钱,同意她去支教。
可一打李敏希去支教,便极少回复消息。
给她打电话也多是无人接听,他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赶紧报了警。
警察找了一年多也没找到任何踪迹,只能以悬案结案。
但陈科不甘心,走访了许多李敏希的朋友,才知道她和一个叫严忠的中年男子走得很近。
他沿着不多的线索,慢慢摸索直至找到这个村庄。
他以绘画采风为由,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下来。
与村民日常相处中,他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每天夜半都会有四五位村民扛着编制麻布袋往后山走去。
终于有一天,他夜半悄悄尾随村民,来到了后山。
看到了他这一生噩梦。
满山遍野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完整的躯体上分布着数个黑窟窿,俨然被人挖走了器官。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痛苦。
瞪大的眼睛迟迟无法阖上,直喇喇地盯着上方的天空。
像是质问,又像是哭诉。
陈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因恐惧发出任何声响。
同时,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与此同时,他听见村民们说。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
“记不清了,俺只记得一共赚了五千。”
“那你小子能给家里买台电视了。”
“这算啥,等再卖几个人,俺直接给儿子买台那啥,叫啥来着,对对对电脑。”说着话时,村民难以掩饰的兴奋。
剩下的话陈科不想再听下去了,他难以相信,看似淳朴的村子居然背地里搞这种令人作呕的勾当。
那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啊。
而在他们眼里只是钱的代名词。
等到村民下山去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坐在地上,寒意直直冲上太阳穴。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我得赶紧走。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陈科勉强站起来,他走了几步忽的又停下来,转头朝着平地上那所小学赶去。
他打听过了,小希就在那里,必须带她一起离开。
先前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他迟迟没有出现在李敏希的面前,和她相认。
然而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他直直冲到了李敏希的房间。
开门见到是他,李敏希很是惊讶,犹豫许久还是让他进去说话。
陈科以为,她是许久未见,感到陌生,后来才知道那是屠戮者的戏弄。
他向李敏希讲述了他所见的事情,说完拉着李敏希就想走。
然后李敏希只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向他的表情充满了复杂。
“你走吧,我已经走不了了。”李敏希说完这句莫名的话便将陈科一把退出去。
“一直往村子的西边走,不要回头。”
陈科又拍了许久的门,李敏希也没有开门。
他只能咬咬牙,准备回到城里再带警察来救李敏希。
谁知,本来打算回屋拿上行李,就见满村的村民举着火把,像是在找什么。
不敢确定是不是找他,所以他只能直接从村子的西边逃跑。
好在西边没人守,他借着山坡的遮掩拼命往西边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
天微微发亮,连带着群山泛起点点光亮。
不。
那是火光。
几十名村民缓缓包围住他,为首的正是严忠,他看似和善的脸上闪过嘲弄。
陈科才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所为。
给他希望,又用脚狠狠踩灭。
对了,还有李敏希。
后来,陈科没了腿,被人扔在破屋里,时不时有人来捉弄他。
用滚烫的热水将他的皮烫出水泡,然后用鞋底碾破。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性会恶到这种地步。
日积月累中,这种不明白与身体上的痛苦转化为怨恨。
他要杀了所有人,杀了严忠和李敏希。
就在他夜半拎着斧头出门时,他发现,这个世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不敢再行动,只能一直在破屋旁等着等着。
等到他也以为他自己疯了。
*
从陈科屋子里出来时,闵梓抬头看了眼挂在黑幕上的圆月,边缘泛着微弱的红光。
后山风吹过枯枝发出凄厉的声响甚至传到了这里。
像是哭诉,也确实是哭诉。
记得有个人说过,身在局外旁观也是另一种痛苦。
谁说的呢?
她忘了。
但是也不打算深想,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回到厨房,闵梓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太一样。
却也没问及,只是说:“走吧。”
众人跟着闵梓朝着后山走去,一踩在后山的土壤上,冷意就从脚底窜到身体各处。
没有打火光,只凭着月光到了上次有着小山包的地方。
虽然已经听闵梓提及过,但是亲眼目睹这密密麻麻的坟墓,还是忍不住发颤。
太多了。
闵梓让众人留在原地,她拿着三根槐树枝走到中间的土包前,先是拜了三拜。
“祝史在此,叩问后土,明其心意,祭呈三牲。”
说完,她将三枝槐树枝插在泥土中,“最长者皆屠之,其次者饶其部分,短者恕其罪孽。”
与此同时,山风骤起,尖利的哭嚎回荡在每个人的耳朵。
众人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引得它们更加愤怒。
只能眼珠死死盯着那三枝槐树枝。
“咔嚓。”轻微的折断声响起,是最长的那根树枝。
皆屠之。
闵梓沉默地看着最后的结果,没有太大的意外。
嘴唇上下触动了一下,轻语飘散在猛烈的风声之中。
王茜顶着风,低声道:“我们该怎么做?”
“先回去吧。”
再次回到厨房,气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剩下那个光头急的握拳,按捺已久的脾气再次上涌,冲着闵梓低吼,“为什么还是出不去?”
这一次,赵涉没有阻拦他,中立的卫捷亦是沉默。
他们都不想死。
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如何,真相又怎么样。
他们出不去还是会死的。
王茜也怕,但她相信闵梓。
低吼完的光头对上闵梓沉静的眼神,满腔的脏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抱头蹲地,情绪崩溃道:“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
话尾暴露的哭腔不自觉影响着众人。
所有人的情绪就像是悬在刀刃上的发丝。
只需要稍微的一点力就会彻底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