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苑》Klavier0号机

9、出格假设

　　莫格尔又把手伸了出来。

　　布鲁姆看着那只相较一般情况慢悠悠的手，勉为其难地让它搭到了自己的肩上，说道：“如果这就是你道谢的方式的话。”

　　莫格尔探出头仔细观察了下布鲁姆的手，极郑重地说：“没事就成。”

　　“倒也不必跟你撒这个谎，”布鲁姆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放了下手，“本来就只是有点酸而已，也没大碍，不劳你费心——多关心关心你自己比较好,比如不要在不太恰当的时机失去理智，然后假装什么事也不发生。”

　　他微微偏过头去，并不带感情地瞟了对方一眼。

　　莫格尔一时语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解释，秘密……大家都是有的。”布鲁姆低下头，别有深意地道。

　　莫格尔似乎还不放心，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子后，从里面掏出一颗小小的彩纸包装糖果递了过去，说道：“这颗糖，给你当封口费了。”

　　“虽然我确实喜欢甜食，但是现在还是算了——要不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布鲁姆委婉地拒绝道。

　　莫格尔第一时间不接，而是又“稳定发挥”了起来：“那你可以喂我吗？”

　　说完了特意微微张嘴，虎牙调皮地从唇间露出尖尖。张嘴还止不住喘气，热气就从顶着下颚的舌头上窜出来。

　　“得寸进尺，亏这种话你也讲得出口……”布鲁姆不太淡定地把目光第一时间挪开，扭头后退一步免得对方呼到自己脸上，伸手直接把糖扔到对方的手里。

　　莫格尔拆开包装，捏着糖放进了嘴里，本就不大的糖果在他的两指之间显得格外迷你。

　　结果，他当着布鲁姆的面把糖果嚼碎就吞了下去，期待地问：“真的不喂吗？我还有存货的。”

　　“你这个速度，恕我不奉陪。”布鲁姆浅浅地白了他一眼，匆匆转过身去继续研究起来。

　　身后传来莫格尔贱兮兮的笑声。

　　外表身体构造似乎和一般的青年男性没什么太大差异，本以为他会像个充血的人偶一般，结果却发现内容物确实意外地真实。布鲁姆瞟了眼也不愿多看，挪开了目光。

　　衣物被血浸染得模糊不清，看着也没什么价值，只是……这出血量还是有些诡异，而且侧身上的血迹颜色与刚刚制造的差异过大，似乎时间不太一致。随身携带了一张手绢和一把刀。手绢质感顺滑，花纹简约，却沾着些许灰尘。至于刀，则新得像是刚从铁匠处买回来一样，刀套是名贵的真皮，同样新得出奇。

　　拿出一本小册，布鲁姆把这些一项项记到了上面。

　　似乎都是缺少背景提示的线索，就没有什么‘浅显’的东西吗……

　　布鲁姆又扫视了一遍全身，也没察觉到别的随身物品了。但，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在男子的脖颈侧，有一处边缘粗糙的竖方向椭圆形创伤。看样子下手不轻，照目测深度应该对正常人是致死的。所以侧身上的斑驳血迹应该都是从这里喷溅造成的？

　　可在他的视野里，莫格尔并未在这个部位动手。他的箭矢也留不下这样的伤口。

　　“剪子。”莫格尔像卡着点一样回答了布鲁姆心里的问题，惹得布鲁姆投来愕然的眼神。

　　莫格尔扬起头，脸上立即露出得意的神色。

　　就显摆吧你。

　　布鲁姆丢下一句“多谢告知”，却在低头准备再仔细观察一下创伤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

　　莫格尔没有力气，只能单膝跪在地上，右手伸出把整篱剪递了过来。

　　“啊，好的，”布鲁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距离不够的话，你可以扔过来的，我接得住。”

　　对方微微抬头，身子向后一仰坐了回去，他只是呼了口气，咧着嘴摇了摇头。

　　布鲁姆愣神，只能象征性地笑笑。

　　整篱剪本身没什么特别，所以之前也没对它本身有什么注意。现在拿在手里，却感觉铁锈的气味又格外刺鼻。

　　布鲁姆握着剪刀，不情不愿地把它横着缓缓插进了男子脖颈处的伤口。

　　突然耳畔响起震耳的钟声，声调似乎与之前‘臆境’中听到的如出一辙？

　　与钟声一同出现的，是男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果然，果然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尸体惊起颤抖，伸手就向剪刀抓去。羸弱的抓握，气力也很是可怜。混乱中剪刀被布鲁姆抽了出来。男子好像瞬间失去了意识，面目狰狞地倒了回去。

　　布鲁姆眉头紧锁，谨慎地重新审视起男子，边略显遗憾地说道：“大概在这里是碰不到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了。”

　　此刻躺倒的男子，又是一副死透了的样子。

　　“你再插回去试试？”莫格尔试探性地问道。

　　“又有新欢了是吧？别以为，别以为这样躲在那个破医生底下就能万事大吉了！”尸体猛的喊叫，再次想夺过剪刀，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剪刀又被拔了出来，这次是布鲁姆主动的。

　　“你说……呵，这是不是死了活活了死？”莫格尔打趣说。

　　布鲁姆表情微妙地看向对方，正色道：“这没什么好笑的，莫格尔先生。”

　　“我说什么了吗？”莫格尔微微歪头，饶有兴趣地观察布鲁姆的反应。

　　呵。

　　布鲁姆干脆不理对方了，赌气似的把剪刀又插回了男子的伤口处。

　　“我们可以把国王王后送上断头台，处死你这位‘小姐’也小菜一碟！”布鲁姆就冷静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怒目圆睁着咒骂空气，歇斯底里地争抢自己手里的“凶器”，“就，你就这么报答的，啊？呃，呃咳，咳咳！”吵闹戛然而止，男子终于痛苦地“再度死去”了。

　　与之同时，布鲁姆握着剪刀的右手也被突然弹开。而男子侧身的血迹不知何时完全消失了。

　　“手怎么……？”莫格尔问道。

　　布鲁姆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回答说：“没关系。”

　　虽然手被弹出来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却没有一点感觉，倒不如说是更像是自己“被”主动地快速抽出了剪刀。

　　“你觉不觉得，”布鲁姆把整篱剪拿到眼前观察，前两次插入伤口拔出后出现的血迹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情况像是在倒带？”

　　“倒带？”莫格尔双手抱怀，准备欣赏高谈论阔了。

　　“假设‘这位先生’的死亡过程储存在一张磁带中——当然他的时代是没有这种东西的，整篱剪就是一个‘按键’，我把它插到‘这位先生’的伤口处时，就相当于按下了‘播放键’，我把剪刀拔出来时，就相当于按下‘暂停键’，”布鲁姆理了理衬衫的衣襟，不紧不慢地陈述道，“随着‘播放’的进行，剪刀上先是突然出现了大量的血迹，然后又逐渐消失；尸体侧身上的大片血迹也是先变得鲜红，之后慢慢消失；甚至连脖颈处的伤口，也收紧至愈合了。这都说明‘播放’的死亡过程顺序是倒置的，也就是‘倒放’。所以，你听懂了吗？”

　　莫格尔僵硬地摸了摸后脑勺，自己也不太确定地回答：“嗯哼——？”

　　“我还以为我已经讲得够形象了……还是说你没注意最明显的血迹变化？”布鲁姆从对方的表情读出了答案，“明明连剪刀造成的伤口都发现了，这观察力怎么会注意后来明显的血迹变化？”

　　莫格尔满不在乎地说：“那是我捅这货的时候晓得的，之后他死都死了我瞅他干啥？”

　　“你这么想啊……那，你往尸体的方向看什么呢？总不可能是一直盯着我吧？”布鲁姆反问道，眨巴着眼打量对方的脸色。

　　答案居然还是“Mais oui”。

　　行吧，那也是你的自由。现在，现在是讨论正事的时间，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布鲁姆就假装没看出来。

　　“‘倒带’，然后又怎么样？”莫格尔见对方没有发现，心虚的样子一下渺无影踪。

　　布鲁姆又把眼神放在躺倒的男子身上，陈述道：“稍等片刻，他应该马上就要活过来了。”

　　尸体在目光下居然真的渐渐起了动静。

　　“等下你让我来吧，你别出声。”布鲁姆提出请求，悄声开口，好像生怕倒在地上的“那位”听见一样，他挥了挥手示意莫格尔走开，“稍微和我保持些距离。”

　　“艾玛你敢……！我们大人把你当兵的手里抢下来，养，咳！养这么大——”和想象中的一样，男子惊起喊叫，双手向布鲁姆面前伸去，但却被轻松钳住，毕竟他臃肿的身躯本身也爆发不了多少力量。

　　布鲁姆一手捏着男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把剪刀藏到了身后，他嘴角微微上挑，冷静地说：“注意仪态，先生——艾玛小姐怎么了？”

　　“她，她怎么！你，你又是谁？”男子错愕地望着眼前陌生的两人。

　　“询问他人姓名当先自报家门，这身为‘贵族’您理应是知道的。”布鲁姆注视着对方花哨的领巾，礼貌地提醒道。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这样的闲杂人等，”男子急躁地晃了晃肩膀，却并未挣脱开对方的手，“你，你给我松手！”

　　“冷静，先生，”布鲁姆刻意挑起眉毛，问道，“‘闲杂人等’？这么说，您是找艾玛小姐有什么正事吗？”

　　男子注意力好像全在那位“艾玛”小姐身上，激动地喊叫：“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艾玛派来的！她翅膀硬了啊，还敢雇人来。”

　　“您说是，那就是吧，”布鲁姆也不做辩驳，只是保持着微笑，“我的名字是克莱恩·布鲁姆·艾萨克。我后面的这位先生是莫格尔。现在可以把您的名字告诉我了吗？”

　　“嘁，瓦莱里·勒·库珀，”男子敷衍地报上姓名，一边摆动双臂仍然妄图拜托控制，双手不知所以地摸索着什么，但也只是徒增难堪，“你到底使的什么鬼巫术，我*西尔兰粗话*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不重要——在找这个吗，瓦莱里先生？”布鲁姆脸色微冷，左手转了转腕，捏着袖口露出个头的柄把之前的刀抽了出来，插在了地上。

　　瓦莱里瞬间显露出惊慌的脸色，伸手就想硬抢。当然，被轻松抓住了。

　　男子见状，仍嘴硬地反问道：“你，你知道我是哪家的人吗？”

　　“我洗耳恭听。”语气恭敬，布鲁姆的脸上却是一脸冷漠。

　　“仔细你的脸色，小子，”瓦莱里想要抬手，大概气急败坏准备指着别人的鼻子骂了，“我可是布列塔尼派的……”

　　布鲁姆在听到“布列塔尼”一词时，脸色难以察觉地变了一刹，随后利落地松开了右手。对方好像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一趔趄，话到嘴边又吓得吞了回去，狼狈地用双手支着身子都险些直接躺倒。

　　“布列塔尼派的什么？”布鲁姆面色严肃，鄙夷的言语外却是一股漠然，“穿的如此‘有模有样’，你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

　　瓦莱里咬牙切齿，脸上却是胆怯的神色。

　　“‘先生’他，他就是布列塔尼的，我誓死追随他！”

　　冲动的话头戛然而止，似乎是这句“感人”的誓言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歇息片刻，不必这么急着咬人，”整理起袖口，布鲁姆不再看他，“十分抱歉，看来我的‘巫术’火候过了些，连伸舌头的力气都没给您留下。”

　　对方气喘吁吁，窘迫不堪，支支吾吾地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讲。

　　布鲁姆把插在地上的刀拔了出来，挑衅似的递到瓦莱里面前。显然，对方腾不出手来。

　　“不愿意接亦可。”

　　他抬起小臂，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尖就顺势指向瓦莱里的脖颈。

　　“请问，‘艾玛’小姐是不是就是莎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