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薄雪 ...
-
再遇见你的那天，鲤城难得落雪。
身处泉州老城，下雪是件罕事。世上稀罕事本就不多，雪也不来南方凑热闹。南方诸城便注定了亘古轮回的无雪之冬，而南方人也逐渐习惯了一个个无雪的冬天。
这场薄雪，倒引得一生安稳惯了的鲤城人，添了几分与自身不符的活跃来。南方就是这样，即使下雪也温温柔柔的，一点寒气都没有。北方已是暖气傍身、瑞雪霏霏的时节；南方却还是毛衣衬以薄外套的气候，更别提“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磅礴气象了。
难得有时间去开元寺取景，又正恰好遇雪。也许是下雪的缘故，今天的小白似乎格外少。车窗玻璃上起了雾，温敛用手画出一个圆，恰能看见一闪而过的钟楼，白色的塔尖尚不分明有没有积雪。街上满是洋溢着欣喜的人，脸上是很真挚的笑意。
已近年关，街上零零散散的挂了花灯，没有西街那么繁华的浪漫，但也算是引人入胜的烟火人间。泉州花灯很著名，纸糊的，流光溢彩。这是温敛到泉州的第二个年，也是在异乡孤身的第二年。
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雪了吧，她想。
正月间开元寺的香客很多，缭绕着都是香火气。敲定角度，在仁寿塔下支好画架，这是温敛第三次描绘西塔。她学的是国画，而且是工笔，泉州大大小小的景观她画里都有。她平素偏爱的是浅色淡墨，国画则不然。手磨的浓墨“咕嘟咕嘟”注入砚中，一股好闻的墨香。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不耀眼，燕尾檐下的白鸽也是半眯着眼不动，偶尔扑棱几下翅膀。比起热闹的主殿和东塔，温敛更钟情西塔的宁静。安静古朴的禅意让她一贯平静的心生出一丝倦意。
塔前种满了刺桐，浅绿色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风起时树叶飒飒地响，那声音欢快轻灵，让人忍不住想跳一首圆舞曲。这样的老城冬天似乎也格外美好。
温敛站在绿色的站台前，一阵凛冽的风吹来，她打了个喷嚏。口袋里发出呜呜的震动声。
她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贴到耳朵里，颜祭清脆的声音顺着听筒拐过来：
“阿上宝贝，你来了没有啊，我叫的外卖已经到了，这一堆食材就等下锅了，等着你过来呢。”
“来了，”温敛看着不远处驶过来的蓝色公交，接话，“就上车啦。”
“嗯，雪天路滑，注意点儿。”颜祭叮嘱道。
“好。”
刷卡上车后，公交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前开，红墙白雾也随之消失在身后。温敛握着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点开一看。
是颜祭发出的火锅食材摆满桌的图片，温敛唇角弧度勾起，回了个咽口水表情包过去。
温敛回小区一路刷卡，乘电梯到了顶楼。一进门，暖气从脚边打过来，颜祭盘腿坐在白花地毯上，问她：“看综艺不？”
“看呗。”温敛把画架放进壁橱里。
两个人又把餐桌上的火锅食材挪到茶几上，打算一边看综艺一边吃火锅。颜祭涮着毛肚，问她：
“去开元寺了？上次要的签帮我求没。”
温敛涮了牛肉放在碗里，低头咬了一口，烫得舌尖发木：“求了，一会给你。今天人好多。”
“本来就是你今天非要去写生，都快过年了，大冬天遭这个罪。”
温敛看颜祭的嘴唇被辣得通红，睫毛动了一下，倒了杯水给她，解释：“下雪嘛，机会难得。”
“下午去东街吧，约了人。姐姐带你去嫖帅哥。”颜祭朝温敛打了个wink，笑盈盈的像小狐狸。
“颜祭，你高二，下个月成年。请牢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温敛咬着果茶吸管，筷子在牛肉上捣着。
“谁说未成年不能嫖，我们用眼睛嫖~”颜祭的长卷发垂在肩上，很妩媚的样子，“东街街尾那家书店你不是一直想去？回来我陪你去，给你买书啊。”
“好。”
鸳鸯锅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人吃完火锅后并肩靠在一起聊天。
到东街的时候已经快三点，阳光暖融融的照着，把青石板染成了焦糖色。颜祭约人在KTV唱歌，来的人多，估计快二十个，包厢里闹哄哄的。温敛已经很久没有唱歌了，今天也不想破戒，借故出来换换空气。
风刮的居然有些冷，明明在A市只是秋天的温度，她站着居然打了哆嗦。又站了会就把烟掐断进去了。
温敛照着模糊的印象找到701，下意识便推门。门内烟雾缭绕的，听得见有女人的娇笑和男人不算野的粗话，铺天盖地的酒气。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满是尼古丁的味道，熏的灯光昏昏暗暗，蒙着一层又一层的青烟。沙发上的男男女女，年轻又颓废，来往的女孩子大多画着浓妆，穿吊带和露脐装的比比皆是。打牌的，聊骚的，喝酒的，睡觉的，干什么的都有。
这里像另一个世界。住着一群被正统世界抛弃的妖魔鬼怪。
“祁哥，喝饮料不？”
温敛身子一颤，顺着女声的方向看过去。
很好找，她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花里胡哨的打扮里，颜色最深、身形最凌厉的那个。
黑衣服，头上扣着帽子，眼睛被周围人的烟熏的微微眯着，一手抓着一副扑克牌，另一只手在码牌。
没有抽烟，衣服也穿得本分。但他就是这群人的领袖，看得出来的领袖。
“不要。”声音很哑，甩出牌的时候露出半个侧脸，线条凌厉却优越。
那是温敛看了十六年的一张脸。
他是祁欢。
他比最后一次见更瘦了，手腕空荡荡的一圈，突出一截嶙峋的骨头。
食指和中指各戴了一枚音戒，一枚是刻着梵文的戒指，一枚是多年前他就戴着的素戒。
他整个人透着黑暗，下沉的状态，举手投足间透着堕落的气息。
也更勾人。
是游刃有余痞坏气息明显的祁欢，
也是眼睛里不再有她的祁欢。
他随便一个眼神好像更招人想要解读，然后跳进他眼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温敛猛地关上门，倚在门框里给颜祭打电话。手颤的输了三遍号码。
“颜祭......我遇到祁欢了。”她的声音也哑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