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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车祸 ...

  •   井思身为一个称职的天蝎座,即便三十有五了也时常要不分场合地发呆。
      昨天她站在公司的洗手台前发短信,发着发着就恍惚了,手机丢在湿漉漉的米色大理石上,多亏好心的同事帮她捡回来。

      今天她更不知着了什么疯,出奇的心不在焉。打大清早开始便像灾星附体似地祸事连连:上车时车门夹了裙摆,弄得雪白棉料上一圈乌黑;回家换好衣服再次小心翼翼地钻进车里,然到了小区门口才想起把手袋落玄关了;她可以工间不补妆,但手袋里有手机,有公务闪存,有驾驶证,没它她就算去了公司也是废物,更何况今天要与合作方开会,她新改的案稿就在手袋里...好容易一无或缺地出了门,她又在离家半公里不到的地方闯了红灯——她开车习惯不好,跟车太近,刚才她的视线一直盯在前面那辆小面包的屁股上,人家出溜她也出溜,人家一脚油门压着三秒黄灯过去了,她却镇定自若地闯了红灯。

      无奈,井思只好把车子停在斑马线上,看行人一边绕着自己的车子过马路一边朝前窗指指点点翻白眼。

      赶紧绿灯吧。井思如是想。但被围观群众指责的尴尬令她抬不起头来,脑筋一叉,她条件反射地打开车载蓝牙给父母家的保姆拨电话,“安安吃早饭了吗?”

      保姆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夫人,说话嘎嘣脆,只答“吃了”二字便再无下文。
      井思像受到传染一般跟着静默三秒,刚想再问些父母的情况,后面忽地车笛大作,隔着车窗还听见有人虎吼般地问候她母亲。井思急忙抬头,一看,果真绿灯了。

      浑浑噩噩地捱到午饭时间,井思的情绪愈发低落——上班族总会为午饭吃什么好而烦恼,井思也不例外。单位附近的几十家餐馆老早吃腻了,新开的湘菜馆对她那饱受溃疡之苦的胃袋来说可谓禁地,井思撑着额头伏在办公桌上,看似显摆,实则无意地盯着腕间的Cartier数秒,直到领导火烧火燎地拍响了她的桌子,“井思,你今天开什么车来的?”

      “C200。”井思抬起头,很莫名地答,答完就脸红了。

      她在一个挺有油水的国企挂钩单位工作,年薪十万以上的职位在公司里俯拾皆是。中层管理买车一般会在三到五十万之间选,井思由于资历老,虽然是部门经理,但享受副总待遇,一年到头杂七杂八的收入加起来约莫二十七八万,零七年底领到年终奖,一时兴起的她决定给家里加辆车子,省得总要跟丈夫商量着出门。

      井思对车没概念,听丈夫建议买了现在这辆乍眼的白色BENZ C200,惹得不明就里的亲戚朋友好一通羡慕,可实情只有她自己最清楚——C200是奔驰的低端款型,三十几万的售价比满大街跑着的皇冠3.0还便宜。与她平级的同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在发噱,以至于去年单位里九人换车,有换讴歌的,有换宝马的,有换英菲尼迪的,有换奥迪的,就是没有人换奔驰。今年初,终于有人买了奔驰,却是价值半个百万的E系230,与她的C系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C200在这样一个城市的这样一个单位里,这样一个职位上,成了一个笑话。她知道,所以一般不爱开它,宁可开那辆老款雅阁2.0。若不是丈夫今天要拜见官员实在不好显富,她也不会跟他换车。

      “是停在客户区那辆吧?”领导就是领导,两手插兜,挺直腰板,言间不怒自威,“快快,开走,敬景的老总马上就到,你要没地儿停就停我的位置上,我今天刚好停地下了。”

      井思一听,匆忙应好,抓过钥匙往外跑。一面咻咻地跑,一面默默声骂自己——和着也该骂,要不是丢三落四误了时间,她也不至于被排挤得非把车子停到裙楼旁那平时鸟影也没,一停就是百万豪车的大客户区去丢人。

      五一过后,天气渐渐热起来,因为着急,井思出了半身薄汗,香水味被体温和水汽蒸腾出来,背着风都能飘出两米去。一出大堂,她在烈烈日头下打眼便见两辆奥迪A6夹着一辆美洲豹XF缓缓驶过公司对面的人行道口,三辆车统一亮着左拐灯,前车已经挑头向右,看样子是打算在五十米外的路口调头了。

      您慢点儿开,我这就给您把车位让出来。
      井思几步蹿到自己车前,开门启动挂档一气呵成。车子屁股刚从车位里挑出来,之前排头的黑色A6正好拐进公司院门,紧接着,那辆锃光瓦亮的香槟色美洲豹也出现在井思的后视镜里,差点儿没把她狗眼耀瞎,不留神一脚油门踩得深了些,激得倒车雷达滴滴乱响。井思眼睁睁瞧那三辆车朝自己开来,手忙脚乱之余心中又念:您也至于这么着急忙慌的跟我抢车位嘛?上去落个客我自然就开走了。诶诶!您还开?!堵我退路对您什么好处?我——嘎叽!井思急刹车,脑袋几乎碰到方向盘,差半米,好险没撞上刚从她车屁股后飞快错过去的A6。井思有些怒,却是敢怒不敢言。为了先给后面跟着的主宾车让路,她连忙挂起D档,向左满舵,正要前进一些,哪知原本已经减速的主宾车突然像瞎了似地径直轧上前来,只听轰地一声响,井思脑海里立时光剩俩字:惨了。

      女人在撞车后往往不会急于下车查看,井思不然。她在脑内有所反应的同时手已摸到拉栓,开门,下车,抚平裙摆,走到两车接壤之处,她强迫自己冲那黑漆漆的主宾车内微笑。

      美洲豹的司机先她一步下车,此时已躬到车头查看:双方都是好车,钢板都厚,但美洲豹的明显更厚,C200的尾箱凹了个篮球大小的洞,美洲豹只是掉了前保险杠。

      从主宾车的后座左侧下来一个与她年貌相当的女人,一身熨帖的工装,几分干练的摩登气息,同样是笑靥如花。井思心说这大概就是合作方的总经理了,于是更加扩大了笑容,快步迎上前去,伸出右手,“您好,我是美苑的公共关系经理,井思,欢迎您。”井思说得铿锵,握手有力,“刚才是我不小心,您别往心里去,我来善后。”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就算是国企的挂钩单位也不敢轻易得罪大客户。敬景集团是崭露头角的新兴百货大头,去年一气儿在本市及周边开了四家连锁,因为具有地产开发资质,经营场地全是自建自用,设计单位有上海的,有香港的,有台湾的,有北京的,就是没有本地的。今年敬景终于找上美苑,市里把这当成光耀门楣的一桩大事,美苑就此成了庶出的苦娃儿,受了心理暗示一般地要对嫡系长子毕恭毕敬。

      “井经理,久仰,我是敬景的总经理宋虞然。”女人笑得很漂亮,一点狐媚,却不谄媚,杏仁眼藏在无框眼镜后面,两颗小虎牙从覆着粉橙色唇膏的唇间露出来,连井思这号有些自恋的熟女胸中也不免砰砰然,“刚才的事不怪您,是我们开得太快了。稍后保险公司会过来定损的,如果这是您的私车,在送修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会为您提供专车和司机方便您通勤。”

      井思从没想过撞车还能撞出个贵族生活,一时又犯起了老毛病,结巴。“不、不用,这、这太不好意——思了。”话一说完,她恨不能扇自己个大嘴巴子。

      曾经有个人,见面第一次便叫她“结巴”,后来越叫越上瘾,干脆就“小结巴”长“小结巴”短地叫开了,可那人明明比她小,她三十一岁时,他才二十六,再后来,那人消失在寒冬干燥的斑马线上,迄今,整整四年了无音讯。

      井思突然觉得头疼,心想是烈日当空搞的鬼,视线不自觉地就要往黑暗处转移。
      眼前最黑的地方当属美洲豹车内,井思溜了宋虞然一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美洲豹,结果是被吓了一跳,右侧车窗突然降下。车里居然还有人。

      一只麦芽色的大手搭上窗沿,指间捏着根短短的香烟,尾指上套着一套两枚单薄朴实的戒指,玫瑰金与白金形成的线条蔓藤似地盘缠在一处,让井思当即联想到“精致体贴的单身汉”。这个词,最初是她在青葱岁月里,冥思苦想数个夜晚方才得出的、对未来丈夫所有要求的总结——没错,井思是腐女,结了婚也照样腐着。她的丈夫与她的要求相去甚远,但她时常会一边观赏显示器里的美型男,一边念咒似地反复默念:“亲爱的,我是爱你的。”

      车厢内太暗,内饰和玻璃一齐昏黑,井思眯起眼睛也看不清车里的人。而车里人也像故意一样将身子深深陷在后座里,一动不动。

      井思头疼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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