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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自生自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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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对母女离开房间后。
傅寒烟才微微睁开眼睛。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呆滞,没有什么神采,是涣散的,无论看什么都显得很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似乎因为还没完全与这具身体融合,任脑海中念头转得飞快,或想说什么做什么,现实中由身体做出的反应却很慢……
她对此并不慌乱。
内心甚至很平静,平静的思索各种讯息,推测事情的前因后果。
——从那对母女的对话中看来,喂药给她是不被允许的事,被发现后果很严重。
——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不是身上有病,就是身上有伤且重。
——名唤小玉的小姑娘口中的‘他’,又是什么人?小姑娘声音里的恐惧很强烈,可见是一个对她们日常来说熟悉而可怕的人,一个脾气并不好、容易暴躁发怒的人。应是男性?丈夫?
……她正若有所思着。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咒骂声,紧接着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砰!”
闯进来的是个中年汉子。四五十岁左右,肤色黝黑,整个不修边幅,显得邋里邋遢。而且好像喝了酒,说话时,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贱妇,你要是敢找大夫,老子打不死你!”
说着就往床边扑,想检查妇人有没有找大夫,有没有悄悄喂药,陡然对上帐幔阴影中傅寒烟的目光,他顿时骇得一个激灵。在最初的愕然之后,扭头就朝紧跟着进来的妇人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因愤怒而狰狞扭曲的五官,显得丑陋又可怕。
妇人不过是辩解了几句。
就被立马暴跳如雷的中年汉子抓住头扇耳光。一边扇还一边辱骂着“贱妇”“败家娘们”“老子今天打死你……”这样的话。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哭着想扑上去拦,却被紧跟进来的一个痞子模样的青年抱住,有些嬉皮笑脸的对小姑娘耳意安慰,嘴上说着“小玉儿别靠近,小心受伤”,手却在不安分的乱摸……
接着又说,“二娘你也真是的,何必为那傻子惹爹生气?虽然知道你以前在侯府时,就是伺候那傻子母女,念旧情;可那夜你也是听到的,侯府来的人都发话了,说不必寻医,一切就看那傻子的造化。你这般阳奉阴违,是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不成?”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妇人被打得满脸都是血,踉踉跄跄摔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中年汉子一脸的狰狞,上前“呸”了妇人一口唾沫,恶狠狠咒骂:“败家娘们,这短命鬼眼睛都睁开了,还敢说你没找大夫来看?老子警告你,下次再敢找大夫,老子就打死你!”
骂完见妇人还瘫倒在地上,想到刚刚打得结实,才算消气的离开。
那小痞子青年也跟着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捏一把小姑娘屁股……
“——哇!”
小姑娘跌跌撞撞扑到妇人怀里,嚎啕大哭,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来哭,哭得那么绝望又伤心,周遭所有的色彩都暗淡褪去,只剩下惨淡与荒芜,斑驳成虚幻的影 ,交织蔓延仿佛看不到尽头。
但妇人只是紧紧的抱着女儿,没有安慰,也没有哄,不说话,更没有哭,神情有些麻木,又像心如死灰的沉寂。她缓缓看了眼那位正在神情呆滞看着她们的傻小姐,心中一阵悲凉绝望……
那种看不到任何希望,只余一片暗无天日的压抑窒息与绝望。但很快,妇人绝望的表情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因为她看到榻上的傻小姐正在目不转睛看着她们……无法形容那是怎样一种目光,明明显得呆滞又涣散,却又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奇异感。仿佛在这样的目光后,有另一个人在看她们,同时还在试图说什么;这声音由微不可闻到明显,由沙哑得不声到清晰。
妇人挣扎着站起来,胡乱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迹后,摇摇晃晃走到床边。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听清楚这位傻小姐在说什么;一开始是些古怪晦涩难懂的发音,渐渐变成熟悉的京话。
“……对不起……”
傅寒烟在努力的尝试说话。
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沙哑的声音虽然并不好听,但她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很用力,给人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感觉。
“……是我连累你们……”
每说出一个字的时间,都仿佛漫长到足够让她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千言万语,可思想与身体仿佛出现断层,让她最终说出来的话语,压缩为最简洁的寥寥数字。
“……给我一点时间……”
只要再有一点时间来恢复,她就能做点什么了。她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一切的一切,她已经预想到很远,不止走出当下困境,更有谋划将来。
可妇人似乎没听明白。
或者说虽然听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但不明白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什么意思,毕竟只是一个傻子,说的话再正常也让人无法理解。但又隐约觉得眼前的傻小姐,似乎有那里不一样了……仿佛有迷雾从那又呆滞的眼中散去,变得清澈明亮,像夜空中的星辰清丽流转,深邃神秘,再无半点痴傻呆滞。
——傻小姐仿佛变得不傻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本能的惯性认知与直觉产生激烈的冲击,在妇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尽管她觉得不可能,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期待与渴望。
但很快她发现眼前的傻小姐又变回原样,双目呆滞无神,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只是一个巧合。只是看起来像不傻了……
就在妇人眼中再度蒙上惨淡时,又听到了那样缓慢而认真的声音。
“……去擦药……”
傅寒烟神情依旧呆滞,但很奇异的是她一开口说话就显得不那么呆了,有了些神采,沙哑中带着几分轻柔的声音,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感。其实她想说的是不用管她,顾好自己,去处理伤口;但要一次性说那么多字对她来说是件很吃费劲的事,所以虽然话都是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只有寥寥几字。
“……三、三小姐!”
妇人难以置信的捂着嘴巴低声喃喃惊呼。满眼都是无法形容的震惊与欣喜若狂,紧接着就缓缓跪了下去,跪在床边看着傅寒烟,嘴唇嚅动着,一时间有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尽化作百感交集,泪流满面,然后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无法形容那是压抑了多久、压抑了多深的极端情绪;那怕这件事没带来什么希望,也不是什么更绝望的事,却就是让她不再压抑的哭出声来。
像极端压抑环境下的一丝缺口,让常年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