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动机》挥墨仲秋

3、3

　　“被害人的家庭是个什么情况？”

　　夏云扬一边问，一边沿着墙边行走，尽量不影响勘察现场的技术人员。

　　小陈说：“据报案人王小翠说，被害人叫毛文化，今年四十三岁。我跟居委会核实了，确实没错。”

　　王小翠就是王婆婆的本名。

　　而小陈的全名叫陈逍遥，因为原本负责汇报的小黄在忙着找生殖器官，汇报的人就成了他，此刻亦步亦趋地跟在夏云扬身后，继续道：“毛文化就是这套房子的主人，他老婆叫叶筱蝶，今年三十四岁，不知道干什么的，都说长得挺漂亮；女儿就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叫右苗，今年十二岁，就读于茶语小学六年级；儿子毛长水，今年八岁，二年级，跟他姐姐读同一所学校。”

　　夏云扬说：“重组家庭？”

　　陈逍遥惊了，“您怎么知道？！”

　　夏云扬瞥他一眼，“四个人，三个不同的姓，很难猜吗？”

　　陈逍遥有些尴尬，“啊……对，他们是重组家庭。右苗是叶筱蝶的女儿，毛长水是毛文化的儿子。”

　　夏云扬又问：“邻居对毛文化的评价怎么样？”

　　陈逍遥说：“都说他家刚搬进来没几年，不爱跟邻里沟通，不熟。”

　　“报案人也这么说？”

　　“是的。”

　　夏云扬“哦”了一声。

　　陈逍遥没听见下文，忍不住道：“夏队，我觉得他们肯定在撒谎。不说别的，这个王小翠连他们家有几口人、多少岁都清楚，跟我向居委会核实的内容一模一样，能不熟吗？”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夏云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摸了下晒在阳台上的小毛毯，隔着橡胶手套都能感觉到湿冷，“这是谁晾的？”

　　陈逍遥说：“就是那小姑娘。”

　　夏云扬说：“下雨还洗毛毯？”

　　陈逍遥说：“她说晾的时候还没下呢。”

　　“怪不得还在滴水。”夏云扬说完，转身要去其他房间，却不小心撞到顾骁远结实宽阔的肩膀上。

　　硬硬的，就跟撞到了一堵肉墙似的，还挺疼。

　　顾骁远蹙眉，拍了下起皱的衣服，身姿依旧挺拔。

　　这个阳台很小，不过几个平方，不仅晾了小毛毯，还要站他们三个大男人，更显拥挤，磕碰在所难免，更何况夏云扬自己突然转身，跟他无关，要是以此责怪他，他是绝对不会服软——

　　夏云扬说：“不好意思。”

　　顾骁远顿了下。

　　夏云扬揉了揉微微泛红的额头，“不过你到底有多高啊？”

　　顾骁远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丝的意外，以至于没能及时回答。

　　夏云扬以为他是不想搭理自己，笑了笑，也不再多问，绕过他就往外走。

　　毛文化的房间仿佛是个异类，除了它以外，310的其他屋子都很干净整洁。

　　于是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案发现场。

　　取证已经结束，毛文化的尸体也被秦淮带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殷红的血液和地板上描画的现场痕迹固定线。

　　夏云扬盯着那圈白色人形，轻轻摩挲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逍遥问道：“怎么了，夏队？”

　　夏云扬不答反问：“毛文化死亡时，右苗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见？”

　　“她没在家。”陈逍遥说，“是王小翠把她叫回来的，然后就发现毛文化遇害了。”

　　虽然叶筱蝶不在，不能直接去询问右苗，但通过王小翠的描述来推测，他们也能大致知道右苗的活动时间。

　　夏云扬又问：“俩人分开以后，隔了多久才报的案？”

　　“第一时间。”陈逍遥说，“王小翠说，右苗进家后没几秒钟就尖叫着跑出来了。”

　　夏云扬沉吟片刻，转了话题：“她弟弟毛长水呢？”

　　陈逍遥回答：“今天有礼仪培训课，得十点才下课。”

　　夏云扬确认道：“每周六晚上都有？”

　　陈逍遥说：“每周六晚上都有。”

　　夏云扬点了点头，没再问话，带着他们离开了310号房。其他队员把物证全部装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小黄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夏云扬问他：“被害人缺失的生殖器官找到了吗？”

　　小黄摇摇头，“屋子里都找遍了，没有。”

　　“那就扩大搜查范围。”夏云扬边说边朝着楼梯的方向走，“物证就交给你了，尽快送回局里进行检测。剩下的人两两分组，一组一个单元，仔细搜索走廊、楼道、垃圾桶和外围花坛等位置，不要被生殖器官的外形局限了寻找目标，发现可疑的肉末、肉块等物体也不要放过。”

　　“明白！”

　　人群有序分散向下，夏云扬朝着身高出众的顾骁远招了下手，右拐向上，“你跟我一组。”

　　顾骁远初来乍到，也没得选，只能跟上了夏云扬的脚步。

　　夏云扬跺了两下脚，感应灯没亮，估计是坏了，只得自己动手了，“打开手机电筒，我负责下面，你负责上面，待会下来再互换。”

　　“上面？”顾骁远看着楼梯顶，怀疑他在玩自己。

　　“你要习惯凶手千变万化的作案手段。”夏云扬摸出手机，照亮了漆黑的道路，见他还在迟疑，板着脸道：“执、行、命、令。”

　　顾骁远显然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黑着脸照做。

　　夏云扬忍不住笑，“怎么好好跟你说话就不听呢？”

　　顾骁远别开脸，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以为夏云扬会烦个不停地一直念叨，没想到夏云扬搜查的时候还是很负责的，除了需要双人配合的时候让他搭把手，其他时候都很安静地在寻找线索。

　　他们绕着第四单元的楼道和走廊转了几圈，把居民们放在门边的垃圾袋都翻了两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下到一楼。

　　昏暗的路灯下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细蚊子，夏云扬走到大型垃圾桶边，想把里面的垃圾倒出来，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在第四单元里蹲着检查垃圾袋的时间太久了，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居然没能一下子提起来。

　　他想擦掉脸上的汗水，抬起手来发现乳白色的橡胶手套都变得黑漆漆的，就作罢了，对顾骁远说：“小哥，过来帮帮忙吧。”

　　顾骁远神色怪异地看他一眼，然后一手抓着大型垃圾桶的左边，一手抓着大型垃圾桶的右边，没等夏云扬支援，精壮有力的手腕轻轻翻转，整个大型垃圾桶里的垃圾全都倒在了地上。

　　夏云扬呆在了原地，“你这……厉害啊。”

　　顾骁远随手把垃圾桶放在旁边，虽然没有说话，但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这到底有什么难的？”的轻蔑感。

　　然而这种大型垃圾桶光是净重就有三十斤左右，再加上里面杂七杂八的垃圾，少说也有个一百来斤，夏云扬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不可能像顾骁远一样徒手把它提起来倒翻。

　　夏云扬眨巴着直冒星星的桃花眼，“你在学校的时候没少被追吧？就这爆棚的男友力，换谁都把持不住啊。”

　　顾骁远斜他一眼，语气不耐烦，“还找不找了？”

　　“找找找。”夏云扬连忙收起羡慕，蹲在垃圾旁边扒拉起来。

　　他们把垃圾桶翻来覆去地检查完，又钻进花坛、树丛里寻找，最后就连小区的大小院落、小花园、小区外围等不属于任何单元楼的公共区域都搜完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疑似生殖器官的东西以及碎肉。

　　夏云扬一屁股坐在地上，衣服都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的，人也累得够呛，抬手看了眼腕表，还得先把平面覆盖的污垢抹掉，感慨道：“都快凌晨了啊……好久没有出过这么累的警了。”

　　顾骁远笔挺地站在一旁，他的个人素养不允许他像夏云扬一样不顾形象，他的个人能力也并没有因为这几个小时的搜索而感到丝毫疲倦。

　　夏云扬抬头问他：“你觉得，凶手有可能会把毛文化的东西丢在哪里？”

　　顾骁远不是凶手，他不知道，他只会想办法解决问题，“可以调警犬来查。”

　　“案发时下过骤雨，洗刷了空气里的味道，就算是警犬来了也——”夏云扬说到这，想起什么，“不对，还是有用的，至少可以搜查第四单元楼。”

　　外面的气息被洗刷了，楼层内部的气息却没有，甚至因为过于狭窄且没有通风的窗户，气息会保留得格外的长。

　　“可以啊，脑子转得很快嘛。”夏云扬习惯性想拍他，被他躲开后，也不介意，掏出手机给小黄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找缉毒中队借条搜救犬过来。

　　小黄应道：“我这就去。”

　　电话打完了，其他刑侦队员还在搜索单元楼附近的花坛，夏云扬有些无聊，嘴巴就闲不住了，“待会儿结束了，你是跟小黄他们一起在市局留宿？”

　　顾骁远惜字如金：“不。”

　　“都这么晚了还回家？”夏云扬摘了根小草叼在唇边嚼着，好奇道，“你家是住哪的啊，这么近？”

　　顾骁远不想多说，“档案里有写。”

　　夏云扬乐道：“那你回市局拿一下？”

　　顾骁远：“……”

　　夏云扬主动说道：“我家是住云烟区的，就在市局附近。”

　　顾骁远看出夏云扬得不到回应是不会罢休了，“白云区。”

　　“这么远，坐地铁还是开车？”

　　“开车。”

　　夏云扬替他担心，“高峰期挺堵的，要是迟到的话——”

　　“不会。”顾骁远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夏云扬意味不明地说，“期待你明天能够准时来上班，如果不行的话，就带一杯咖啡来吧。”

　　顾骁远没有听懂，刚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不远处红蓝色的警灯交替闪烁，小黄来了。

　　夜里车辆稀少，路不堵，小黄过来的速度就比白天出警更快。他的手里拽着牵引绳，闻到两人身上的恶臭，默默后退一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屏住了呼吸，“夏队，我把小黑带来了。”

　　小黑是条穿着警服的黑背犬，它敏捷地从车里跳下来，粗壮有力的爪子平稳落地，粉嫩的大舌头露在外面，一下一下地哈着气，路人看了都想揉两把，但不敢。

　　夏云扬也不敢，离得远远的，对顾骁远说：“你去牵它吧。”

　　顾骁远没想到这人居然怕狗，场面多少是有些滑稽，不过还是把牵引绳接过来了。

　　·

　　“我不是怕狗。”

　　像是知道顾骁远在想什么，回到第四单元310号房，趁着搜救犬在闻毛文化的残留血液，夏云扬就解释了自己不碰搜救犬的理由：“是狗怕我。”

　　顾骁远不置可否，但从他鼻腔里发出的微不可闻的轻哼来看，他是不信的。

　　不怕？不怕会站到门口去？

　　“我说真的。”夏云扬像是气不过，非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于是抬脚跨进门槛。

　　“呜……”他的脚还没有落地，搜救犬忽然停下闻血的动作，扭头紧盯着他，龇牙咧嘴地压低了身体，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抵触情绪显而易见。

　　“看吧。”夏云扬无奈地收回脚，搜救犬又恢复了常态。

　　顾骁远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有想到夏云扬竟然不是在撑面子。

　　没一会儿，搜救犬就记下了毛文化的气息，顾骁远牵着它往外走，像是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十米之外的夏云扬问：“怎么了？”

　　“据说动物能够透过人的外表，察觉其内里的本质，尤其是感知敏锐的警犬。”顾骁远说，“它会怕你，不是没有原因。”

　　夏云扬愣了下，没有想到顾骁远会跟他说这么多话，更没有想到顾骁远跟他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骂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上级，你是真的不怕被我穿小鞋啊？”

　　顾骁远头也没回地往外走，“脚大穿不下。”

　　夏云扬瞅见他比自己大一圈的脚，更乐了，“确实大。”

　　顾骁远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横竖都没办法应付，索性不说话了。

　　他们一路跟着搜救犬，可惜的是，搜救犬在来到楼梯道后，就带着他们一路向下，然后在单元楼门口停下了。

　　一步之遥的位置，是曾被骤雨覆盖过的阶梯。

　　“这个结果也不错。”夏云扬看得很开，“至少排除了第四单元，也算是没有收获中的收获了。”

　　顾骁远对于他的乐观不予评价。

　　剩下的队员很快也结束了搜索，个个都是又脏又臭的，谁也不嫌弃谁。

　　夏云扬问：“找到了吗？”

　　“没有。”陈逍遥喘息着擦了擦脸，没注意到橡胶手套有多脏，直接变成了大花猫，“别说是那玩意儿了，就是肉类都没找着多少，全是腐烂了好多天的，对不上号。”

　　“没想到这个老年小区的居民把光盘行动做得这么好，居委会都可以考虑拿它作为示范小区了。”夏云扬递了包湿巾给他，示意他擦擦脸，“案发前一小时的监控查过了吗？”

　　顾骁远对于他一个大男人的口袋里居然有这种小女生的东西而感到有些一言难尽。

　　“已经拷贝了。”陈逍遥擦了擦脸，黑乎乎的，“但值班的保安是新来的，他也区分不出路过的人是不是小区居民，要等明天换班的另一名保安才能看出来，我就把这件事情交给宝儿了。”

　　宝儿就是陪护右苗的女警。

　　夏云扬道：“叮嘱她看仔细点，这里的院墙围满了铁荆棘，不太可能翻墙出去，如果监控能用，价值会很大。”

　　陈逍遥应了一声。

　　夏云扬揉了揉肩膀，浅色衬衫都变成了深色衬衫，“今天都辛苦了，你们看是要去吃宵夜，还是回——”

　　“回家洗洗睡觉！”

　　他的话没说完，众人就先抢答了。

　　夏云扬笑了笑，“那明天的早餐我包了，双加的羊肉粉，市局附近最好吃的那家，进去报我名字就行。记得别迟到了。”

　　众人应道：“感谢夏队！保证准时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