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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师未捷人先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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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春光如许。
河上来往的蓬船摇曳出圈圈水纹,日光照下来又是一片波光粼粼。两岸的垂柳也已泛起了绿芽,迎着暖风四处晃着。
主道南北大街上人流如织,叫卖货品的小贩,远道而来的商旅,来往的行人车辆,市井的喧闹与嘈杂,在这里格外分明。
街上亦有许多少年少女携伴出行,身着彩裳,沿途逛着街摊店铺,或闹或笑,眉目间尽是自在悦色。
“怪不得每次去江南,杜大人都格外积极。”
临街一家茶铺拐角,一辆青蓬马车静静地停着。
抬起车帘的车帘被放下,隐约看见张白皙面庞,转瞬便被帘布遮的严实。
师青容收回手,唇角微翘,“江南美人乡,书中诚未欺我。”
随行的侍从正收拾着用过的茶具,听她此言,只觉得眼皮一跳。
他是师家世仆,幼时就被府中主人选来服侍女郎。
女郎天资聪颖,又出身高贵,七岁拜入大儒公孙先生门下,十二岁便以一篇《论刑赋》名扬天下,后被当今召见,未经科举便破格赐翰林学士。
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少年权臣,天子厚爱,当得是人生得意,只是唯一一点小小缺憾,便是女郎慕美之名。
侍从想到这,轻叹口气。
女郎自幼便格外偏爱那些貌美之人,身边侍从侍婢,容貌都不必说,都是秀丽俊俏。
若只是欣赏美色,倒也不至于这般出名。女郎不仅欣赏,还亲自采撷。
都城中,师家二女郎之名有哪位公子不曾知晓。
说她风流成性,说她爱美成痴。
但女郎与公子们相处之时,无不是温柔体贴,知情知性。再加上女郎容颜出众,家世赫赫,却从不以此压人,更是让儿郎们为她心悦。哪怕日后情断时,也只会叹声无缘,并不置喙其他。
此次托假下江南,还不知女郎又要留下多少伤心儿郎。
侍从还在乱思时,车夫已经循着师青容的吩咐,掉头拐向了临近的青桐巷里。
与侍从所思完全不同,师青容此次到江南倒真不是为了美人,而是为查处迎祥钱庄歇业一事。
迎祥钱庄系江南道所辖,主店设于越州城内,另有大小一百二十九家分店分布在江南道下各州县。
因其利息较其他钱庄高些,虽成立至今不过十几年,但江南道下钱庄中,迎祥钱庄的储户数量当属头名。
原本过往这十几年钱庄都是正常存取正常经营的,未曾出过各种劣闻,利高名声传开之后,引的大批百姓前去存钱,来往江南道交易的大小商旅也多与其合作贷钱押货。
问题便出在去年年底,先是涂南、颍泉、陈平、滁临四县的分庄突然宣布歇业整理账簿,后越州主店宣布商讨年底利率更改暂停办理业务,紧接着便是迎祥钱庄各地分店以各种理由陆续宣布歇业。
年关将至,去旧添新,置办年货,正是银钱流出量最大的一段时期。本着对迎祥往日的信任,普通百姓们最初并未过多关注于歇业一事。
但那些大小商旅却不同了,他们南来北往,将南方的绸缎瓷器运往北方,又将北方的皮毛草药带回南方。
生意往来之事,资金周转最是频繁。
钱庄歇业,影响最大的便是这些商旅。在临近几个分庄都看到歇业通知后,他们本能觉得不对,联合几家生意伙伴便去了越州主店。
到了才知,主店已然歇业半月有余。越州城中已经有传言出来,道迎祥钱庄卷款歇业。
整个江南道因此动荡,近百万百姓多年积蓄的钱款,累积起来绝对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如今却不见了。
朝廷刚收到江南道巡查御史的传信,便紧急召重臣入宫商议,最终派了御史台崔宗舜作为钦差大臣来办理此案。
崔宗舜是明面上的查案,师青容则是暗地里的查案。
她此次前来奉的是圣上密诏,对外称病请个半月朝假,实则是混在师家旁系亲眷的商队前往江南道。
师青容一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桌上的暖玉棋子。
棋子……
迎祥钱庄又会是谁的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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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府宅到了。”
马车再次停住,这次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府宅,门口蹲坐着两头威武的玉狮子,高悬的红木牌匾上书容府二字。
侍从先一步从车内下来,将脚踏置好。
师青容随手扔掉手里的棋子,亦随着出了车厢,站到了这座宅子前。
她身量相较于寻常女子要高一些,穿着一身云纹青袍,外披白色轻衫,如墨青丝用玉簪挽起,整个人秀丽而挺拔,行走间自带一股洒脱气度。
容府管家等待已久,见师青容下来,即刻率着府中仆从迎来。
“仆等拜见女公子。”
容府管家是一个笑起来颇和蔼的中年男子,一捧滚圆的肚,但从他身后仆从表现来看,倒是个规矩严的。
从她下车开始到这些奴仆拜见,虽人数众多,但丝毫不乱,她未发话,便都老实行礼,没有乱动或窥视之意。
“仆名容业,是这处宅院的管事,女公子请随仆来。”
容业转身带路,身后仆从立刻分列两侧,请师青容先行。
容府坐落于越州城青桐巷中,距南北大道不过半刻距离,因此左右置办房产的大多是商贾豪绅,巷中府宅也多大气辉煌,亭台楼阁连绵,仆从如云。
随着容业步伐,师青容穿过影壁,又走过几道雅致的回形长廊,廊外各种都设有景观,处处奇花争妍,绿树成荫。期间过桥穿亭,顺着府内流转的河道,又经几处庭院,都是兼雅致大方于一体,尽显江南宅院之美。
最后容业在一座造型古朴大气的院落前停下。
“女公子,此院名为不思居,是夫人吩咐为您准备的住处,一应物品已按照吩咐都准备妥帖。”他伸手推开不思居的门,领着师青容往里去。
院里也有数个粉衣婢女在候着,见二人忙蹲身见礼。
师青容环顾了一圈,不思居竟和她在京都中的别院布局相近,院内植有青叶竹林,林边一处手谈石桌,旁边放着一整张雾云丝编织的躺椅。
“阿姊费心了,还劳管家替我转达谢意。”
她微微一笑,吩咐侍从将准备好的礼物递与容业,“这是我从京都带的团意居的紫云茶,听阿姊说,容伯最好一口茶,我便斟酌着选了他们家的招牌,还望容伯不要嫌弃的好。”
容业脸上和煦的笑容微顿,随即大笑开,“那仆便多谢女公子了。”
自京都来信时,只说是大女郎夫家有客借住越州容府。他原本也就是本着吩咐做这些,未曾想这位女公子竟是这般体贴的人,也让他很是动容。
他双手接过茶盒,语气比之前更恳切些,“还有一事要同女公子道,不思居居府宅东南角,从后穿过卵石路就可到府中后门,可方便女公子日后出门谈事。这竹林后,临着的是隔壁谢官人府邸北墙,谢官人是此方有名文士,其妻陈夫人亦是越州城最大绸缎行的东家,若无事还是尽量少近此处。”
容业言毕便告退了,一众婢女也按着吩咐开始协助侍从整理行李。
师青容一个人在院落里闲逛,微风掠过,青叶竹林发出婆娑声响,竹影摇曳,不觉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几声闷哼声响起,又乍然消却。
她循声过去,却发现是在竹林南侧,正是容业方才称的谢官人府邸。
她思忖片刻,撩起衣服掉头就走。
身后却再次响起声音。
“是谁?”
声音清朗如珠玉,语气却极为冷硬。
师青容本来准备往回踏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这声音…虽然未见其容,她却想到积山冷雪,翠石击玉一般的清冷之意。
许是师青容久未回音,隔壁那人又冷声问了一句,“是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红墙上便跃上一道身影,逆着光,看不清具体面容,只看得见白衫青袍,纤秀身姿。
师青容坐在这墙上,却把这人看了个清楚。
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肤色白皙,面容格外俊俏,鸦羽般的长睫下,一双潋滟的狭长桃花目正死死盯着她,可惜里面蕴着的是深深地忌惮和冷意。
唔…好俊的儿郎。
她朝周边分出些许注意,地上正躺着一个中年文士,素色儒袍,胸口处却洇开了大团血色。
文士嘴唇还在微微颤动,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死死瞪着两人。
想必这就是刚才闷哼声的由来。
少年警惕的看着她,手中匕首握的愈紧,似乎她一有异动便要扑上去与她厮斗。
师青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她无意管这些。
但远处有声音传来,男女声皆有,是谢官人府上的。
少年却有些不镇定,他似乎在思索如何处置这些,也顾不上师青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最后直接卷起青年文士就要往屋后去。
师青容扶了扶额,实在看不下去。
她伸手唤来暗卫,指示人将文士从少年肩上抢来,带回竹林里,又命人将地面血渍细细清理干净。
暗卫出手迅速又干净,不过片刻,痕迹都已经遮掩完。
人声愈近,她回眸看了一眼有些震惊的少年,手抚过肩膀,又指了指他,将白色外衫脱下扔向少年,便从围墙上翻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