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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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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君死了,是江小海没料到的。
他听到胖子说的时候,瞳孔里都是震惊。不只是他,同寝室的人都不信。但事实确实如此,F君真的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江小海和F君同寝同班,相识五年,却相处不多。
他对F君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初中。
那时F君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是因为他成绩有多好,而是他长得帅,人缘好。江小海坐在靠门的位置,他常常看到班上的女生和其他班的女生跑到F君的班上去一睹容颜。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小海知道了F君的名字,不过不得见。
江小海第一次见F君时,是在年级组办公室。那天,江小海像往常一样,一打下课铃就拿着语文书窜进了办公室。
“报告!”江小海喊道。
坐在里面的老师看是江小海来了,点了点头。
“老师,背书。”江小海把语文书放到了办公桌上。
“嗯,背吧。”老师放下手里的红笔,拿起江小海的语文课本说道。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江小海摇头晃脑一通背。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的说是什么意思?”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问道。
“说通悦,高兴。”江小海答,“孔子说,学过的知识,经常去实践,不也是很愉快的吗?”他补充道。
这时有人进来了,江小海看了一眼,是个高大的男生,小麦肤色。
他听到邻桌的老师叫男生的名字。
哦,原来这就是F君。长得帅不帅,江小海无法评价,毕竟他是个脸盲。
是的,江小海是个脸盲,为此还闹出过不少尴尬的事。
江小海继续背书,邻桌的老师向F君说着些什么,他无法细听。
他只知道F君完了。
后来他课程的中途去厕所,果真在走廊上看到了F君。F君也看到了他,但他们并没有说话,只是相互笑了笑。
那是江小海第一次见F君笑,很阳光。
也许缘分总是这么奇妙,往后许多次,江小海总能在走廊上或者办公室碰到F君。
或许是受了F君磁场的影响,江小海也跟着出了名。某次去厕所的路上,他碰到两三个不认识的低年级女生站在教室门口向他打招呼。
”Hi ,去上厕所啊?”
江小海点头。
等江小海下楼梯时,依然清晰的听到身后的女生议论他。
“这就是江小海。”
“江小海就是他,见到了吧。”
以至于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江小海都不敢往那条走廊上通过。
直到另一个班的老师找到江小海,说让他去她带的班上和她的学生见见。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出名不是因为F君的磁场,而是老师的宣传。
后来升学,江小海以为不会再见到F君了。
不曾想F君和他同校了,而且同班同寝。
他在寝室看到F君的时候,一愣。
“Hi,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F君。”江小海一边整理被褥一边说道。
“我也没想到。”F君说。
“你怎么没去L中?”F君问。
“没考上,还差几分。”江小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道。
L中是区重点中学,江小海考试时心态不稳发挥失常,与L中擦肩而过。江小海家里人希望他复读一年,但江小海不想,他觉得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虽然他并不是块金子,但是他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所以躺哪儿都一样。
F君觉得江小海有点可惜,他老气横秋的拍了拍江小海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凡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江小海看了眼F君,他终于知道F君为啥人缘好了。这安慰人的话,是一套一套的。
“是啊,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江小海顺着接话。
在你来我往的交谈中,江小海和F君彼此熟络了起来。因F君年长江小海数月,江小海称他一声F哥。
F君喜欢打篮球,常常在放学后约上几名好友去操场上打篮球。
F君让江小海也去。
江小海不会,又懒得动,婉拒了。
不过那时江小海常常会和其他同学一样趴在窗口看F君和他的好友打篮球。三步一上篮,在江小海这个完全不懂球的人眼里,也觉得这很帅。
自然F君又吸引了一大批女粉,她们常常会让F君教她们打篮球。
后来的一段时间就是操场上总能看到F君拿着篮球教这些女生定点投篮的基本要领。
江小海曾经开玩笑的说,你们这么练,有效果吗?
女孩子们一听不乐意了,说道:“要不你来?”
江小海接球,投篮,动作一气呵成。
第一次没进。
第二次也没进!
第三次还没进!
在一阵女生的哄笑声中江小海灰溜溜的走到一边坐着。
“要不要加入她们一起学习?”F君问。
“不要。”江小海一口回绝。
“你总不能不动啊,你看看你这小身板?学习也得要身体健康吧?”F君说。
江小海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说道:“我身体很健康啊,又没生病。上次体检,医生都说我身体好着呢。再说不长肉,是遗传。”江小海从背包里掏出一袋辣条撕开,“吃么?”
F君拿着吃了两根,说道:“下周校运会了,你准备参加哪个项目?”
“拉拉队。”江小海笑着说。
“你一个大男人参加小女生的项目干嘛?”
“啦啦队怎么就小女生项目了?谁规定只能女生加入了?再说我还加入了后勤组和文案组。武能搬凳扛桌上八楼,文能言辞翩翩墨飞扬。”江小海抖了抖肩上的背包,“这里面都写着呢?到时候你和J君他们一起为咱们班争光,打倒二班那群小子,叫他们嚣张。我呢,则给你们助威,写的稿子保证让播音主持念到嘴破皮。”
F君听了江小海这番话后就不在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身上并没有的灰尘,看着操场上那群还在拼命练习投篮的女生。
不日,校运会在一阵欢呼声中展开。
当时,学校并未规定个人报名赛的上限名额,以至于F君一口气报了五个项目。男子100米,男子掷铅球,男子三级跳,男子跳高,团体赛拔河。
“天呐,F君会不会吃不消啊?”A女生在看到参赛表的时候说道。
“我看看,对啊,真担心F君的身体。今天上午他就有三个项目要比。”B女生也是一脸担忧状。
只有江小海知道,F君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他把写好的词,交给播音主持人,说道:“先念我们班F君的,他要比赛了。”
主持人看了眼词条,“好。”
“踏着清风,沐浴晨光,F君你是七班最美的骄阳……F君加油。来自七班江小海的词条。”
“咦,江小海你这怕不是在百度上找来的吧!”站在江小海身边的女同学问。
“呵,哥哥需要去百度上找吗?写这个不是分分钟的事?”江小海扬了扬手里那沓厚厚的词条。
“呐,一会儿,我们班谁要比赛了,你就把这个递上去。”江小海把词条交给他身边的女生。
“OK。”女生比了个好的手势。
江小海一溜烟的跑去看F君比赛去了。
F君就是F君,比赛都不带含糊的。上午的比赛都拿到不错的名次,至于是第一名还是第二名,江小海有些记不清了,毕竟过去了好多年。
“怎么样?”F君问。
江小海知道F君在问他今天上午的表现。
“不错,挺给咱班长脸的。你是没看到,刚才老王和班长在看排名表的时候,脸都快笑烂了。”江小海眉飞色舞,好一通比划。
“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的男子一百和一千二是场硬仗。”江小海把早准备好的葡萄糖水递给F君。
“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F君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明天比赛的激动和紧张感。
“也是,那几个田径队的怎么可能跑得过你。”
第二天比赛,F君不负众望,顺利摘下两金,稳住了七班团体分第一的成绩。
七班众人看着二班一群人灰头土脸,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个个的简直活像一只只白天鹅,走路都昂首挺胸。
几日后,大家都在传校外有个女生,长得还不错,和F君关系很要好。
别人不知道,但江小海知道那人是谁。她是F君喜欢的女孩,同时也是江小海的“师母”。
那个时候的小孩不像如今这样友谊是从叫“爸爸”开始的,但也是“攀亲戚”开始的。班上总会有什么“师父”,“师娘”,“姥姥”,“婆婆”之类奇奇怪怪的关系网,而且各论各的,谁也不干扰谁,谁也不比谁高贵。
那个女生就是江小海初中时造孽认的“师父”的“母亲”,简称“师母”。关系有些复杂,就不多说了。
据传她和F君有过一段朦胧的感情,当然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有人说是真的,有人说是假的,不管真假,总之有这么个传闻,有这么个人。
这次大家之所以八卦起来,就因为校运会结束那天F君去见了这个女生。
回来后,F君心情很不好。江小海看得出来,那天他出奇的安静。
“小海。”这是F君第一次这么喊江小海,没带姓氏。
“嗯,怎么了,哥?。”江小海回头。
“我……我和她完了。”F君说。
”我知道。”江小海递给F君一杯水。
“知道?”F君满脸惊讶。
“你们离得这么远,迟早的事。”江小海说。
“哦。”F君没有说话,倒头蒙着被子就睡觉了。
江小海想F君不会哭了吧?
哭,F君要是哭了,明天得上多大的新闻啊!
事实证明了江小海的猜测,F君真的哭了。那天晚上,同寝的人都听到了F君的抽泣声。不过,F君没上新闻,大家对于此事也闭口不谈。
很快大家都淡忘了此事。
那天早晨,江小海出寝室跑早操,F君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留宿没去。
跑了一会儿,江小海摸包,发现裤兜破了个大洞。
“我去,不是吧。”江小海说道。
“咋了?”跑在江小海身侧的C君问道。
“我裤兜破了。”江小海一脸焦急的说。
“裤兜破了,找生活老师借点针线缝补缝补。”C君说。
“不是这个意思,是我的钱全部在裤兜里。”江小海说。
“你是说这次要交的资料费和生活费?”C君问。
江小海点了点头。
“我去。你真的行,江小海,海哥啊。你也别急,一会儿,我陪你找找。”C君安慰道。
“你那钱是早上起来都还在的吗?”
“对啊,出寝室前我还摸兜了。”江小海答。
“那你想想你走过哪些地方,钱很可能就掉在你走的地方了。”C君继续发挥他福尔摩斯的智慧。
“花坛边,灌木丛,楼道……”江小海一一回应,事无巨细。
“那就先从花坛边开始找吧,不过你也不要太报希望了,毕竟人这么多,很有可能你的钱被别人捡走了。”C君早早的给江小海打了一剂镇定剂。
“知道。”说实话,江小海确实没报希望,毕竟这笔钱足有五百多元。当初他丢饭卡,里面五十元都没能找回来,更何况这个呢?
就这样C君陪着江小海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遍。
“还是没有,小海。你的钱多半是被人捡走了,现在只能祈祷这个人有点良知,拾金不昧,交给德育处。”C君说。
“但愿吧。”江小海锤头丧气。
“小海,吃早饭吗?刷我的卡。”C君说。
“不吃了,没胃口。”江小海回答道。
“那行,你先回宿舍,我去买点早饭。”C君说。
“好。”
江小海回到宿舍后坐在床上想,他的钱究竟丢在哪里了?他掀开折叠好的被子,没有。俯下身看了看床底,没有。
啊,要完了呀!要是告诉家里人说钱丢了,肯定免不了一顿痛骂或者皮鞭子。
江小海就这么倒头瘫在床上,思绪飞扬,双眼无助又无神,活像丢了魂一样。
这时F君提着早餐走进宿舍,看了眼江小海要死不活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没事。”江小海说。
“没事还要死不活的。”F君说。
“哪有。”江小海辩驳。
“我看哪哪都有。”F君吃了口早餐说道。
“是不是钱丢了?”F君问。
“嗯,你怎么知道?”江小海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呐。数数,钱有没有少。”F君从包里掏出钱递给江小海说道:“你可真有本事,钱光明正大的丢在床上,走的时候还不关寝室门,路过的人都能看见。也幸好是你哥我给你收起来了,要是别人拿走了,你找谁哭去?马大哈。”F君一顿责备。
“谢谢哥。”江小海笑着说。
“呐,吃饭。”F君把另一份早餐摆到江小海面前。
“这次算哥请你的。我给你保存了钱,以致它没有丢失,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哈。你以后得慢慢还。”F君说。
“知道,哥,谢谢啦!”江小海点了点头。
“傻样子,我说还你就还啊。还谢谢呢,咱兄弟一场,同学一场说什么谢谢。”F君说。
“是。”江小海声音有几分哽咽。
“好了,吃饭。”F君说。
那时F君就是一道暖阳照进了江小海灰暗的青春里,以至于江小海在知道F君离开学校的时候,还缓不过来。
“F君因为个人原因不回学校了,我们校方也挽留过,给他做过思想工作了,可是他还是决定不回学校了。”老王在上课前站在讲台上宣布了这个令我们都感到惋惜的消息。
“他真的不回来了吗?”和F君关系要好的同学问道。
“嗯。当然要是他回来,我们班随时欢迎,七班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他打开。”老王说道。
“那他去哪儿了?”有人问。
“B区,F君爸爸说的。你们要是想知道更多,就放学后和他联系。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了。”老王翻开了这篇。
放学后,我们联系了F君。
他说他在B区,过得很好,有时间会回来看我们的。
后来F君真的履行了承诺,回来看了我们。可是谁也没想到,那一次相聚竟会是我们见到F君的最后一面。
F君死了!
“怎么回事?”江小海问。
“听说在B区某路段出车祸了。”消息最灵通的胖子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下午。医院没抢救过来。”胖子也是一脸悲痛的说道。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江小海声音哽咽了。
“谁说不是呢。”胖子说。
“我想请假去送送F君。”J君提议。
“好。我们找老王说去。”胖子说道。
“江小海,你去吗?”胖子问。
江小海看了眼胖子,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那行,要去的就一起去找老王。”
三日后,胖子一行人请假去送了F君最后一程。
有人问江小海,你和F君关系还不错,怎么不去啊?
江小海咬了咬嘴唇,说道:“其实关系也没那么好。”
“是吗?”
江小海点了点头。
那日晚上,江小海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他不是不想去,而是怕自己多日以来绷住的那根弦突然断了,控制不住情绪。
F君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道暖阳,照进了他灰暗的青春里。他不去,就会觉得F君一直都在,只是不联系,但至少还好。
多年后,江小海坐在电脑前,打开聊天界面。那久未跳动的灰色头像页面突然弹出一道乱码。
江小海看了后,发了一段愤怒的文字:
盗号的,你他妈动谁的号不行,要动我F哥的号。看我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当天晚上江小海看到F君的空间更新了一条动态:
儿子,对不起。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号,误操作了。给你的朋友和兄弟们造成了伤害,对不起。爸爸没用,但是爸爸真的好想你啊。
那一刻,江小海的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他连忙给F君留言。
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您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F哥会伤心的。我们都很想他……
那一年江小海二十一岁,距F君离开已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