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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十一月十三 ...

  •   秋天的屋顶,时间的重量,秋天又苦又香。
      ——海子《王冠》

      一直很佩服高中老师们的批卷子速度,只过了一个周末,数学卷子就已经纷纷扬扬地落到了桌面上。钟神秀依旧举着她那张只扣了5分的卷子对我大讲而特讲三角函数,而我很开心地发现我竟然还听懂了她所犯的错误是把余弦当作正弦从而得出了另一个答案,经典的马虎错误,是如此的不该错——做对这道选择题,她这张卷子就满分了。
      委实,这类错误大约是我这种人才犯的罢。
      抽过钟同学的卷子ABCD地照着改上去,红色的水笔,把正确的步骤原模原样地抄上,尽管自己全然不知道这些步骤到底是为什么。
      小泉站在讲台上,大概这次班里总体考得不错,那张满是褶子的长脸都笑开了花儿。我很高兴我及格了,而后就盯着她身上那两只大抵是定在那里的苍蝇看了一节课。天气越来越冷,我的芳换上了一件玫瑰色的坎肩儿,衬着一袭黑衣黑裙,不若她穿白衣时那样飘逸,却添了更多成熟女人的味道——哎呀我这是在想些什么啊……

      11月11日,光棍节那天是星期四,在一天没有见到她之后。
      起初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光棍节,只是大半天都在疑惑为什么今天如此反常,有这么多人让人感觉酸溜溜的。中午不知道谁的情书被以燕云娇为首的一帮八卦人士发现了,于是整个教室再度沸腾起来。一个胖子激动地跳到讲台上为大家“声情并茂”地朗读着,那敏捷度使人可以完全忽略他的吨位。燕云娇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煽风点火,我所处于的这间屋子仿佛是一只点燃的炸药包,每时每刻都有炸裂的危险。那男生念得开心,却冷不防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隐约出现在门口:以燕云娇为首的听众们立即肃静了,只剩下那个在讲台上手舞足蹈的家伙——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于是管纪律的老太婆破门而入,将全班一顿臭骂——只可惜这帮人记吃不记打,没过多久就又陷入混乱中。午休结束时叶薇抱来了一大堆白色的东西——我等待已久的语文卷子终于出现了。
      这张一百二十分的题我答的时候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估计又能把我的总分往上提一大截。帮她们发卷子,回到座位时那张白纸已经在桌上了。
      拿起来,雪片一样的白纸、嫣红的分数——
      唯一的感觉就是眼前一黑——怎么会这个样子——
      89分!
      就感觉整个脑袋晕晕的,120分的题,这是语文啊!
      钟神秀她们都有七十多分的,那么我的芳,我该怎么面对她!
      语文课上芳没说什么,因为这回的考题委实难了一些,全年级最高分也只有91,然而这个人在我们班,她叫——燕云娇……
      觉得胃里翻滚起来。芳说这次的考题能答到90分以上是相当优秀的,于是我的89分,就被毫不留情地划分到了下面一个档次。
      90分以上,我有多少个一分不该丢——
      与年级最高分仅仅两分之隔,落下一个档次本来就觉得不甘心,更兼考91分那个人是燕云娇,这让我尤其不甘心——
      若是换做许晓颖、陈琛或者李安杰之类全面发展的优等生们摘到这个桂冠我也许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燕云娇,这个唧唧喳喳的女人,据说是决心要把十二星座的男生全都试一遍,谷梁一向被她搞得相当不堪,而唐嘉然有一次被她捏得小脸都紫了,倒偏偏后座那位阮佚文小朋友竟然还考虑过追她——若说她是美女那连我都可以算是倾国倾城了,而且此人也写一些东西,我看过她一篇小说,并从此大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感……
      我根本无暇去考虑这是不是燕云娇本人的过错,我只是给她找了这么多的过错;我无心去想如果真的换做那些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我会不会又找出其他的理由,只是有一种欲望开始在胸腔中不断膨胀,愈发强烈地,向周身疯狂地蔓延。突然就很想写随笔给她,就在上课铃打响的一刹那,那种等待愈发让自己燃烧、让自己疯狂,让自己觉得心痛。抬起头看到她恬静的脸,我开始让自己去认真地订正错误以掩盖心底下的那种焦虑,又一反常态地盼望起下课来——因为一下课,我就可以跟出教室去找她,最起码,请她把随笔发下来——我以为文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以为只有文字可以拯救我,因为每一次在我无可救药的时候,我第一个去找的,都是我的纸和笔。
      11月12日中午,如我所愿,随笔本落在桌面上。
      前座的说这周作业肯定有随笔,我淡淡感叹,却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又怎么会知道这次随笔发下来,完全是因为我呢……
      不想出去吃饭,于是坐在原地痴望着我的潇湘水云,封面那山水刻骨的冰冷直刺向我的心窝,而这种冰冷与心火的交汇,让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撕裂。
      我瞩目着燕云娇拖一路许晓颖回来并不停地吹嘘她是如何打算勾搭唐嘉然的,我听得厌烦,又无法把这种恼人的声音排除在外。低下头,把目光再次集中回潇湘水云的封面,余光里仿佛有一个陌生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下,仿佛是说燕云娇,语文老师找。
      我以为我听错了,听错了燕云娇被叫出去的原因。是的,仅仅两分,多做对一道选择题我就有92了。可是,偏偏,我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仅仅两分,她就叫她出去了:她的办公室、她温柔的目光与疼爱,从小经历千万次考试打拼出来的我们,哪个不知道对于老师来说学生的成绩有多么重要——不,芳,如果只是这样我就得不到你的青睐的话,我该怎么办。
      不、不是,我知道你是不会仅仅以成绩来看人的,可是,你是叫她去了,你是叫她——去了,我知道谈的只是正事,下次你也许也会叫我去的,可是你叫她去了,可我……
      我竟然学会嫉妒了,感觉很可怕,就像是成千上万的蝼蚁在啮噬我的心,整个头脑变得一片混乱,浑如是在烈火里的自焚。笔尖触在轻薄的随笔纸页上,又不知到该怎样写才好。一瞬间的痴爱、一瞬间的心痛、一瞬间的望而不可、一瞬间的雾里看花,没着落的空虚与抓不到未来的恐惧如暴风雨的侵袭,与窗外明媚的阳光显得尤其不相称。翻开考试经验的总结,那上面色彩缤纷的记录也仅仅是字字句句在强调我自己的自责:我有多少个两分不该丢啊——有了这些两分,我还有什么理由坐在这里痛恨自己!
      我知道我学会嫉妒了,这就是嫉妒的滋味——本身对燕云娇还不置可否,可现在一想起那副尖刻的嘴脸我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手中握紧的圆珠笔无法遏止地颤抖着,让我以为我甚至连文字都写不出来——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就这样忽略我,芳,我只知道我自己不够优秀。我可以尽量努力,却永远不可能成为这个班里的精英,我只怕失去你的爱——于是你对某个孩子的一点点与众不同,一旦降临在别人的身上,就会让我在心里如此挣扎,对自己,如此痛恨。
      问题原来不在燕云娇——换做别人,也是一样。
      又一个中午。
      教室里的喧嚣像是炸开了锅,燕云娇回来了,在跟他们叫嚷说是谷梁下周三过生日,捶胸顿足地抱怨那天没有语文课——礼拜三过生日,自然也是我不愿的,只不过我的生日不论在礼拜几都不会上语文课,因为那天是高考的日子。
      可是语文,怎么总是让我想到语文……
      很不安静,但其实安静不安静也与我无关——我就是不开心,静不下来,浑身难受。那个我最珍惜的人,她就在走廊的另一头,满怀着对另一个人的欣赏与喜欢。我想写下心事,又感到语言苍白得无从下笔——叫我怎么说,难道我能把握这一切的想法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吗!
      脸上只剩下一抹病态的假笑。
      王小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回家,大概她也是觉得教室里现在的状态让人难以忍受,或许也有可能是发觉我的状态不对,就约我去逛书店。我正苦闷于一腔愁绪无处宣泄,去看看书也好。
      中午的天空如此晴朗,天很蓝,云很白,阳光温暖的如同她的笑,淡淡的风又像她飏起的裙摆,让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融进其间,醉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十一月,天气渐冷,风却不硬,吻着我的发线——四周都是她的影子,而我愈发,离不开了。
      小倩,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叶薇的同桌,也许至今我都不会注意到她。与一个不熟悉的人倾诉心事也许并不妥当,但当时的我,只是不能释怀。起初自己心里还算清楚,还会与她讨论四大名著里我最喜欢的是三国而不是红楼梦,却不知不觉地又把自己的身与心都沦落回了那种无边无际的惆怅与哀伤里面。小倩说大家也都很喜欢语文老师,她讲的每一句话都那么鼓舞人。以前她曾在小倩的一篇关于热爱阳光的随笔后面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阳光与微笑,于是,每一个人都应该阳光些,倒不要像那林妹妹,眼泪不干如江南的梅雨。
      从小人们就说我的长相与林黛玉颇为神似,但我一直很自知地以为自己完全不是那种性格,这一点,蓝岚完全可以为我作证,况且我真的不是很喜欢黛玉小朋友这种性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十一月以来,我的整颗心愈发沦丧、整个人愈发忧伤,若再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变成林妹妹,也尚未可知。
      所以蓝岚她们都说我变了,或许是罢。
      回到教室,星期五的下午,总是好过的。只需要熬过前两节物理与生物课,再去文学社折腾一下,剩下的时间将全部属于语文。
      ——尽管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总想看见她。
      也许在蓝天与白云,还有晚秋温暖的阳光里,我迷失的爱与痛,都将不会是一个美丽的谬误。
      小泉给我们调了座位,于是我和钟神秀迁到了南边最靠窗的第二排。我坐在里面,角度有一点偏,却可以倚着墙边的暖气,望向窗外一角湛蓝的天空。我很喜欢这个位子,躲在书后面看天,或者是看她,没人发现,也没人打扰。只是,这个可爱的位子,却被它的上一任主人贴满了某个我最不待见的明星的贴画,就连暖气管子上面也未能幸免。那个男人的眼神,我一瞬间看来就觉得异常可怕,于是撕下一条纸巾,把他裹成了“蒙面大侠”。也许是暖气烧得太旺的缘故,教室里恼人的热气竟闷得我艰于呼吸。作业很多,其中以唐嘉然他妈为甚者,其数量都够一个高三学生做上三天了。我也懒得管她,反正根本没心情用下功去,卷子随便做做,练习册就直接从后面的参考答案上当了下来。想看她、想找她,想流着泪扑进她的怀里告诉她我今天有多委屈,多难过,但每当抬起头,看到她坐在讲台前用心地写着什么,就又开始于心不忍:委实,我是不应该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她的。如果爱注定痛苦,那让我一个人痛苦好了,不要牵扯上别人,最起码,不要牵扯上她。
      课间也如此不好过,夜色如酒。我径自冲出室外,冲到那静静无人的天台上,独自仰望着墨蓝色的天空。星子繁杂地在头顶旋转,旋转着通往遥不可及的天的另一隅。眼前于是星星点点地晕眩,这世界如此宽广,仿佛接济了千年的岁月。我目光不定、泪水全无,而冷冷的风,却吹不凉我烧得滚烫的右半脸。
      踏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灼热的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不知是谁把我绑在暖气管子上那张面巾纸扯下来了,感觉那男明星的眼神更加狰狞恐怖。把那张纸系得更紧一些,但愿明天别忘了带一块手绢来。
      疯狂地写随笔:难道我真得到了要崩溃的地步吗,真的就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了吗?她很忙很忙,让她分担我的坏心情,不自私吗?
      是的,芳,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打扰你,我宁愿把找给自己的那些苦统统独吞,即使一辈子难以释怀。
      回家后又在想,我已经错过了好多次与她单独交流的机会,那或许出于一种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也怕别人的风言风语,更怕面对她我会不知所措,想问问题又怕被她觉得幼稚,于是自己解决成为了习惯,而心里的那些话,我也只能写在随笔上,这种感觉,甚至比写日记还要好。
      因为日记是一个人的,而随笔的对面,有你。
      拐弯抹角地写,愿你别,太在意。
      愈爱,便愈珍惜,爱一切值得爱的,烦恼便少了。正如她所爱的,阳光,微笑。

      秋天的空气里弥散着叶子的气味,又苦又香的,就像青春期少女的爱情。阳光明丽如笑,只是我依旧保留着那样一番心境,积郁的情感有增无减,就像给自己筑了一道高堤,将泛滥的洪水堵截其中,然而垒得越高就越抗不住奔涌的洪峰,我知道这堤坝总有一天会决口,而离决口的日子,不远了。
      尽量给自己救灾: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想麻烦她。
      只是当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堤防已经摇摇欲坠。也许是上天刻意安排,周六的下午又轮到她连上两节,兼管我们班的晚自习——本来也许,这些日子里少见到她,我还会对自己有足够的控制力。只是,当那个自己想要靠近想要与之倾诉的人儿每每近在咫尺,一次、两次,三次——我还能让自己,坚强到什么时候。
      她的浅紫色的冬衣上绣着几朵别致的梅花,正如她整个人一般清新,柔和。我躲在书堆后面久久凝视,竟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究竟定格了多久。
      翻开潇湘,把那两大篇心情的履历又读了一遍,想到昨夜半甜半涩的满天星子,朔夜的灰黯渐染了灵魂。恍若有一面镜子,照到我长长的睫毛下幽邃的瞳仁——那眼光里闪烁着不决,却又满含期冀。窗外的风似乎送来淡淡的恍若是紫罗兰的气息,我的手指冰凉。
      借过同桌的化学作业猛抄一通,想借此让自己稍稍平复。只是我已经积郁得太久,我不是圣人。
      脸颊烫到几乎要把我自己烤熟,我无法控制。终于一咬牙起立,钟神秀给我让开地方,我已经,无从选择。
      语声细如蚊蚋,之间在微微颤抖。
      不敢去触碰她温柔的目光,我只有低着头溜回座位去。
      什么也不干,一任自己的心跳蔓延加速,一任自己,在心跳蔓延加速中等待——
      下课铃声如此尖刻突兀,如谁的冷嘲热讽。
      却只在一瞬间看进她的眼睛,而后立即如兔子般弹出座位,垂着头,随在她的身后走出教室。短短的走廊,于是如同我这几日来的柔肠百结,无穷无尽。
      “怎么,又在做心理斗争呢?”
      那一句话,柔柔的,像是秋夜的月光洒遍我的心底。有一种温暖如藤蔓环上肩头,竟让我本能地涨红了双颊,垂下眼皮,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月色一般温和的眼光竟然那样犀利地刺穿了我灵魂的最深处:我的踌躇、我的矛盾,我的心理斗争,我的,想爱与不敢爱。
      我随她行至走廊的尽头,她的办公室,红漆的木门旁,又随她步下台阶,走出楼去。
      体育馆门前,安静的校园。
      秋天的操场,时间的重量。
      秋天,又苦又香。
      晚风轻飏起她的长裙与我的长发,星空明澈着我们漆色的瞳仁,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言语竟然如此匮乏。当我终于这样子站在她的面前,这样美好的夜里,只有我和她,当我独享着她的疼惜与呵护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印象很深,蓝田玉,”她轻轻地说,“你的随笔封面,画得真美,而且你能把写文章当做一种享受,真是难得……”
      冰冷的指尖悄悄碰上羞红的脸颊,我只有低声地笑笑:终于发觉自己绝非自来熟,原来蓝田玉并不是在每一个人的面前都可以做到口若悬河的。说些不相干的往事,抱怨一点理所当然该抱怨的午间纪律——其实芳,我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只需要你跟我说说话,几句就够了。
      她似乎是垂爱于我的细腻与敏感,而我早已迷恋上了她优雅的气质与磁性的嗓音。是的,芳,你怎么宽慰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宽慰我了。
      “蓝田玉你是什么星座的啊?”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说双子,原来老师你也信这个——
      “我本来也是不相信这些西方的东西的,”她浅浅的笑容迷离在晦暗的灯火里,“后来发现有些说得的确很准……”
      “哦,那老师是什么星座的啊……”我也不知道这样问合不合适,我只是想打听一点她的私密小底细……
      “我是水瓶座的,”她微微一笑,我感觉我的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了,阳光普照,万物回春。
      窃笑一下,星座书上说,双子和水瓶可是绝配哦……
      后面我们说的就都成了一些随意而不相干的话题,眼神的交汇,就仿佛是天堑间架起了一道美丽的虹桥。我与她,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并肩走回去。坐回座位,就连窗外叶子的沙沙,都像是在为我歌唱。
      捧起她批阅过的随笔,心窝里暖暖的。
      她还允许我在寂寥的时候走进那个走廊另一头的,溢满芳香、遍植花草,温馨而惬意的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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