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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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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大朝就在后日,御衍心头对于是去是留还不明朗。他往军营和城中各处跑了一天回来,见陈华黑着脸守在屋门口,就知道一定会有个决断了。
御衍一面摘下披风,一面出声询问:"所以有了什么结果。"
陈华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御衍神色晦暗,转过头面无表情:"是你没有搜,还是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到底国朝与士大夫同治天下,末将一介武人,还是没有进门。"
御衍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他往日怎不知陈华也是这样一个扭捏的性子,拿起军国大事开玩笑。
"但是。"陈华还没等语言开口,又继续说话,只是他的脸色在昏暗中并不分明。
"但是什么。"
"尚书以下,十数位朝官愿意捐出部分身家酬军。"
御衍起身掌灯,手中动作平稳:"他们一年那仨瓜俩枣,能凑出几两银子。"
像是为了故意打他的脸,陈华果断出声:"两千万两。"他分明看见自家说出这话,王爷的手中动作迟滞一瞬。
"多少?"御衍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回头看向陈华。
"两千万两,王爷。而且这还只是今日登门的十数家朝臣。"陈华有些羞于启齿,大周一朝对于士大夫不可谓不宽厚。开国皇帝周太祖甚至定下铁律,刑不上大夫。而从□□到先帝,对于这些个士大夫更是无数次涨俸添假。
如今竟然是得了一群家贼吗?
御衍心头火起,却不免有些羞愧。他虽错误相信这群朝臣的人品,却不代表着他的思维有问题。能拿出两千万来,就一定能拿出四千万。而这样的亏空,他却只因外界甚至就是这群家贼的说法将其扣在明华身上?
"明日再登门拜访,说军饷不足!"御衍声音平静,陈华却晓得这是自家王爷气急了,于是赶忙应下。
陈华走后,御衍仍然觉得心中难以平息。他年少出镇一方,在天京这个大染缸里的时间有限,误以为这群人尽数都是自己和先帝的老师倪征倪太傅那般人物,却是把黑锅扣在了明华肩上。
中秋以后,天气微微凉了,御衍想要去和明华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夜色深沉,难以开口。遣人送来冷水冲身,随后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脑海里都是明华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还有小皇帝和自家兄长类似的容貌。
约莫到了子时,御衍听见主屋有人推门而出,片刻来到他的门前,敲起门来。
"谁?"御衍伸手摸向枕下的长剑。愧疚归咎于愧疚,与防备无关。
"王爷,娘娘病得厉害,您许个便宜,让人去寻刘太医来看看吧?"
病了?御衍放下长剑,翻身而起,随手披了一件衣裳,推开门,却见青云哭得眼睛红肿,守在门口。
明华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厉害。她向来身子娇贵,不爱出门。前日被御衍气上一遭,她更是一整日没吃进东西。夜里又是哭了一夜,却又不好吵醒青云和小皇帝,于是闷着不出声。
等到早上青云来拉她起来,已经是浑身无力,面色潮红。萎顿一日,终于在黄昏前发起热来,口里模模糊糊说着胡话。
御衍一面走在青云前边,一面开口:"她是太后,你让福总管去请刘太医便是,还先来寻我,何必耽误时间。"
青云性子单纯,没有上眼药的意思,只实话实说"天黑透之前,就已经去过了。福公公说没有王爷的令,他不敢自作主张。娘娘夜里情况不好,我这才求到王爷头上。"
此话一出,御衍身边跟着的福公公的干儿子阿何只觉得脊背发凉。莫说宫里,这宅院里拉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王爷对这个太后明显不是什么好气,自家干爹不过是代王爷出气。只是他现在看在眼里,王爷和太后哪是什么不可开解的仇怨,分明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去寻你那好干爹,把刘太医弄来,晚了小心他的老命。"御衍咬牙切齿,在跨进主屋前最后一刻,给阿何落下一句沉甸甸的话语来。
阿何听了这话哪里还敢愣神,扭头就往自家干爹所居的前院跑去。
明华只觉得模模糊糊的,好像回到了还在锦城的那些年岁。父王母后安在,兄长也待他如珍宝。还有那个从七岁那年,每月同他写信的黄蛮儿。
磅礴锦城为她矗立,一路开遍蜀地的红药盘绕青河,流光明媚只为她潋滟。
"我的阿华岁岁安康。"她看见母后说话时,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明华却只想出声,让父王杀死那个向来不开口的庶兄明珂,那是怎样的一匹饿狼,她如何不知。只是看着亲故的笑脸,她却丝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她还梦见了重生前那杯毒酒。她端坐高台,身边坐着稚气的小皇帝。御衍那淡漠的神情注视着她,朝臣高呼万岁,她含笑代皇帝饮下那一杯贺酒。
是贺酒,也是索命的毒饮。
她还梦见那个说他是一朵红药的少年郎,指斥她是亡国的妖后,手中的长剑紧紧抵在她的脖颈上,眼中的淡漠同前世一模一样。她想挣扎,说不出的话缠绕在咽喉不能出口。
御衍走到床前,看着明华潮红的脸色,拳头握紧。
青云轻轻接过红玉手上的活计,拿过巾子替明华擦汗。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御衍色厉内荏,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
原本想要去侧间看护皇帝的红玉却不像青云是个脾性软的,当即回身开口驳道:"一句亡国妖后,断了我家娘娘多少念想。现在倒怪起我们来了,王爷向来如此吗?还是因为打下天京忙着把这孤儿寡母拉下来。"
她一番话夹枪带棒,呛得御衍说不出话来。他自知理亏,心中又多的是愧疚之情,没有反驳的意思。只青云让开一个位置给御衍,将手中的巾子也递到他手里,起身拉着还扬着脑袋的红玉往侧间去看顾小皇帝。
"如何拉我?"红玉有些不满开口。
"他是王爷,也是娘娘今后的倚仗。"虽然青云也不满意御衍对自家娘娘的态度,到底是逃不开替母子俩前程考虑。
御衍坐在明华床边,几次想用手中的巾子去替明华擦额上的浮汗,却又收回手来。
明华的面孔依然娇美,此时还挂着病态的潮红,杏眼紧闭,柳眉蹙起,一副病中娇花的模样。生过孩子没有让她变得不同,反而在她脸上添了几分妩媚。
"阿衍。"明华虚弱的声音响起。
御衍神色不变,却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随即他觉察不妥,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好在明华也只是无意识地轻呼,没有注意到御衍的神态。
"不要杀我,阿衍,求求你,不要杀我。"明华眉毛蹙得更深,眼角落下两滴泪来。
御衍原本算得上平静的面孔在闻此话后猛然变色,他以为明华是在装睡,站起身来,却发现后者呼吸急促紊乱,这一句不过是无意识地呢喃。
她真的很怕,重活一世,再被御衍杀死。
见明华不过是无意识地喃喃,他又坐下,将巾子打湿,却不拿起,只伸出手,想要触碰她潮红的脸。
他和她何曾隔绝至此。
御衍的手刚要摸上明华的脸,福公公却亲自带着人回来了。御衍听见动静,收了手,片刻后,福公公推开门,带着刘太医进屋来。
刘太医身体老迈,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几乎被人架着送到这里,此刻他却也没有多少怨言。在宫里待了一辈子,最是知晓这群贵人的性情。
那边刘太医开始替明华诊脉,福公公却赶紧跪在自家王爷身前磕头,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旧话,无非是想御衍感念旧情,不要拆去他刚刚得来的一点权柄。说到当初出秦地的不易,这老东西还装模作样,老泪纵横。
御衍本就没有往深里纠察的目的,不过是想着敲打一番:"行了,起来吧。我看你还没有你干儿子明事。"
原本跪在自家干爹后面的阿何听了这话,赶忙出来磕头如捣蒜,口称不敢,不明白王爷为何寻自己麻烦。
御衍冷哼一声,同何太医说话:"何院正,娘娘此病如何。"
"娘娘气血衰弱,生产时落下病根。如今内里更是肝火虚旺,又因为久不进食,身体疲乏值极,这才病来如山。"
"棘手吗?"听刘太医说得玄乎,御衍只管开口询问。
"两副方子下去,倒也该好了。只是娘娘这身体,不能吃太多药的。平日还是要多修养。"说着,他开始着手写方子,刚刚写就,还没吹干上面的墨迹,福公公已经殷勤起身差人去煎药了。
他最会看脸色,如今知道娘娘和那皇上还没完全失去王爷庇护,自然认清自己的位置。
"刘太医年纪大了,也不宜奔波。阿何寻你干爹收拾一间客房给刘太医,就在我王府歇下。"刘太医口称感谢,由阿何带着下去了。
御衍将其余人遣散,屋里又只剩下他和明华。明华神色不安,额头上虚汗漂浮。他想着给她再擦擦汗,心中旖旎的心思却是死了大半。
生产时落下病根?为了生下先帝的子嗣她倒是努力。御衍心中暗忿,只是他自己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