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界》置之

3、四、五

　　四
　　那一日，暖日融融，绕镇小河融化成冰，在水里打着旋儿，叮叮当当碰撞着，旭峰身披最好的墨兰金纹路绦带蜀锦绸裳，坐在垫皮梨木椅上。府邸里早已装扮一新，里里外外打整干净了，在梁间柱上钩挂着鲜红喜庆的红缎，长长短短的，高高低低的，一片耀眼生花，风过，红海翻浪，直逼云霄。就连庭院里一株老柳树都为之动容，提早吐露嫩绿的芽儿。
　　家敏盏中的汤水好似水汪汪的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盈盈生翠。她悠悠俯身，递唇到旭峰耳边，轻声说道：“旭峰，既然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自此以后，我跟着你离开，去乡下种田养花，再不踏入这滚滚红尘，可好。”
　　旭峰心暖，抬眼正落入一双期盼生动的眸。头一点，便信了。
　　等到吉时，锣鼓骤然紧凑响亮。两个新人红衣黑发，各执硕大花带的一端，走到堂上来。橘灯荧荧座满堂，观者无论皇族贵胄或者街坊邻里，满面春风和乐融融，一心向着新人祝福。一时间得意非凡。
　　自有喜官高唱三声拜，女方楚楚，纤腰嬛嬛不堪一盈握间，繁复铺叠刻金边银线勾勒舞凤的大红喜服，一步头上一声琳琅脆响，声声惹人耽，仿佛每一叩拜都费劲了浑身气力般。究竟何等倾城佳丽能如此美呢。行毕礼，早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激动，高声呼喊：“看新娘，看新娘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可惊得初为新郎的从嘉涨红了脸，他看看观众，又看看旭峰，目露求助。见旭峰微笑示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接过陪嫁丫鬟递过来的秤杆，轻轻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时间空气凝滞。
　　只见底下的脸清隽秀气，弯弯的柳叶眉，含笑细长的眼睛，抿紧的唇涂得很红，红衣红唇，再红的胭脂都遮不了皮肤上原有的苍白暗哑。
　　这女子，不是鬼魂阿娥又是谁呢。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旭峰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霍然起身离椅。然而身旁亲戚以更快得速度潮水般流动到这对新人面前，生生隔断去路。
　　脑海里只反复回想着几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阿娥的情景——
　　“你相信吗？他就要回来了！”
　　……旭峰瘫倒在椅，无力的抬手遮住了眼。不可置信。

　　五
　　还记得那一日，她一如既往的潜在亘古风霜的桥头，及日，一抹青衫遥遥走近，凝神悌望诉讼华章，模样与那个人一模一样。是啊，是那个人的转世投胎啊。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有让她等到了啊。激动之下，只恨不能立即飞奔到他的怀抱里去。
　　与此开始焚膏继晷的编排翩若惊鸿的新舞蹈。
　　女为悦己者容。也是从那时候起，旭峰便最后一次见到越发美丽灵动，充满希望的阿娥。
　　只是那时的旭峰再聪明，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么一环节来。
　　眼前突然一团阴影遮来，抬头便见到沉默的家敏，满眼的明了与叹息。她上前来，拿掉自己手中的凉茶，重又换上一杯暖手的热的。袅袅雾气蒸腾上来，很快萦绕满室，氤氲流动间一切景致都失了本色，变得花花绿绿而看不真实。
　　而正堂中央，从嘉与阿娥脉脉对望，竟无语凝噎。
　　她究竟等了他多久呢？一百年？两百年？忘了。香消身殒又何妨，寂寞刻骨都甘愿，很多时候她都感觉自己轻盈的身体是一只飘落天际的孤鸢，一直在等那根栓在心脏上的情丝，轻轻一拉，就可以回家了。回到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与她的对望，眨眼间，百年的悲欢离合生入死出都过去了。似乎很短，可是却又那么深旷，一如亘古的天与地，视线悠悠缠绵悱恻连一分都挪动不开。
　　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喜欢我吗？阿娥痴痴的问。
　　从嘉面露丝毫不明所以，终究还是点了头。
　　真的吗？除我之外再不要跟别的女子好了？
　　这当然。从嘉信心满满。
　　从此结为夫妇，一辈子夫唱妇随，再不要分别？
　　是，不要分别。
　　只由着这么一句话，身为新娘的阿娥，不顾妆容，上扬的嘴角却尝到流也流不尽的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