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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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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骄阳。
荒凉的废城,被碎石和低等苔藓植物侵占的高架桥像干瘪的蛇尸,盘曲在灰黄色荒原之上。
枯死多年的树木在烈日下烘烤自己的尸身,地下的根系曾费力生长搜寻,企图在匮乏的土层中寻求生命,却还是失败,变作一堆无用的死细胞。
如鬼爪一般枯瘦的树枝,萎蔫着想要抓住什么。
高架桥发烫的路面上驶过一辆机车,车身劳损,原本的黑漆都磨光了,只剩下金属的颜色。但引擎的声音饱满有力,听得出是一辆性能颇高的好车,轰隆着让人血脉贲张。
车上的人压低了身子以减小阻力,没有头盔,只带了一副墨黑色的护目镜,身上是最顶级的防护服,防弹防爆,耐高温,携带有小型压缩氧气,一支强心剂,原本背部还装备有降落伞,现在只剩下一条束带了。长靴有明显的磨损,刀套里的刺刀却依旧锋利,高速行驶之间,刀身与车身上冷光流动,与这炎热的下午格格不入。
这是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氓豹佣兵团才能拥有的精良装备,在这个被时光和上神遗弃了的年代,资源缺乏,粮食衣料的生产都已停止,更不用说武器的制造。曾经的氓豹从残留战场上搜罗到大量装备,自行改良修复,最后凭着这些东西几乎统治了大半个亚洲大陆,辉煌一时,显耀一方。
相信不论是谁,看到如此拉风的家伙从身边骑过,都会忍不住开口赞叹的。不过很可惜,在这个远离电源和货源的废墟之中,除了车手本身,剩下的活物估计只是断壁缝隙中那些顽强低级的爬虫类了。
50年前有谁能想象得到,在中国这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力资源的地方,居然能够做到闭着眼睛飙车且永远不用担心会撞到人,尤其还是在城市里——从周围残破的水泥块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些曾经的风华和奢侈。
追命扶了扶他的护目镜,低头看见油表上的指针已经掉到了一半之下,轻啧一声,右手腕下压,车速飙升到了170。
好吧,不要为追命这个名字的出现感到惊讶或是雷人,这个毕竟是后现代版嘛!老温先生我对不起您……
故事的时间已经不再是那个舞殿冷袖策马红尘的大宋朝,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爆发又消殆之后,一个已经没有人记得这是公元几千几百年的年月。
自第一颗核弹头在阿拉伯半岛上炸开墨红色云朵,无数的核弹头在不同的地方相继绽开,几乎达到百花争艳的盛况。战争由中东向全球扩散,除了南北两极,几块大陆无一幸免,战争之间还伴随着频发的自然灾害,一度让人以为这颗星球终于不堪重负,打算用自杀的方式来瓦解肩上的重担。
战争持续了近二十年,打到最后小国身亡大国重伤,几个世界大国相互之间斗得元气大伤,无力进攻也无力自保,于是拿出和平爱好者的姿态来签署世纪公约,各自回到各自的领地安分守己,恢复生产生活,努力保证人类物种的繁衍。
在这二十年间,小国全当炮灰,沦为大国的战胜奖品。火光之中无数的城镇毁灭殆尽,什么文明古迹什么最伟大的现代化建筑,什么精神象征人民家园,炮火的硝烟散去后也只剩下一堆惨兮兮的破砖烂瓦。紧随其中的地震和海啸则让世界局势雪上加霜,大地裂开的口直接将整个城市吞入地心,海水上涌划分出新的海岸线,大陆已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世界也不再是曾经的世界了。
人口锐减,近半数人口死于战争,剩下半数战火中的幸存者大多又死于饥荒和瘟疫,最后活着的已是寥寥。人们生存所依赖的粮食只剩下那些潮湿的苔藓和蕨类,没有医疗,更没有电力,网络,通讯,站在废墟之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死。
战争停止后,旧政府集合力量组建起临时政府,他们在幸存的发电厂附近重新恢复生产,修复城市,国家剩余的一切资源在临时政府成立后的一个月内被整齐运往都城,统统归到临时政府名下供其使用。自以为复活了的政府将自己当做国家的心脏,自诩为至高无上的贵族,开始了对没落世界的主宰。
目前原中国大地上能够供人类生存的大型庇护所只有三个,都城汴京,阳城洛都,以及沙城古藏。在庇护所之外的地方也有人生存,一些小型的庇护所或者说聚集地,只要条件不是太恶劣,总有人抱着不到世界末日绝不倒下的心态坚持着,也总有人妄想着创立自己的国度,自我统治,并拯救苍生。但目前所知的只有汴京和洛都恢复了水电供应,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拥有真正的粮食和石油,就连雄霸一时的氓豹军团盘踞的沙城古藏也因为水源的匮乏而逐渐衰败了。
临时政府的所在地就是汴京,那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公然生产武器的地方。不过有了武器并不等于有了一切,毕竟资源缺乏,能够制造出来的精良武器相对整个世界而言实在太少,能够发挥切实作用的还是冷兵器。毕竟钢筋铁管什么的随地都能捡到,与其花重金去买一支过时了的M16同时花两倍价钱去买50颗子弹,倒不如把以前家里的水管改造一下,多用点力也是能敲死人的。
追命的目的地就是汴京。
古藏毁了,没有肉,吃完了动物开始吃人。一开始还采取格斗制度,输了的人成为晚餐,到后来不断有人被悄悄杀死肢解.团长去世后相互蚕食的情况变得越发不可收拾,食人的风气越来越盛,失去精神领袖的氓豹已经完全被欲.望控制。
追命非常清楚,在那个嗜血之徒云集的地方,健全地活下去的可能性实在太小,若是没有什么切实的措施,任由这么发展下去,要不了几个月沙城古藏就会完蛋。反正团长已经病死,自己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摸清了状况的追命在遭到亲密同伴的袭击之后,果断地偷装备骗机车灌酒壶,连夜离开,就差没在车后座带上一个绝色美女,携香车美人亡命天涯。
可惜亡命天涯这种事是在最古老的言情小说中才会运用的素材,现在这种情况下玩英雄主义,天涯是绝不可能见到,亡命却是铁板上钉钉的绝对事实,追命才没有那么蠢。追命要去汴京,利用雇佣兵的身份在那个只出不入的地方谋个工作,只要进入汴京,就再也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游走刀尖的生活了。
机车顶多能撑三天,高性能有机混合石油提供了强大的动力,但夜里还需要利用燃料照明取暖,煮熟那些软软的低等动物植物,这样一来就不足以撑到汴京,以现在的速度想要骑到汴京至少还需要五天。如果不想半路上抛锚被核变种老鼠当晚餐或是被穷凶恶极的食人众当宵夜,就必须去洛都补充燃料。
洛都是一个和临时政府完全相反的地方,据说洛都的首领诸葛正我先生和临时政府的掌权者蔡京是多年的死对头,不光组织的政策和观念相反,连两人的性格都是截然相反的。当然,这大概只是民众夸张的说法罢了,在小酒馆里总是能够听到很多关于洛都和临时政府的故事,在劣质啤酒和粗制烟草的味道中洋溢着多种版本多种风格,把这两位首领传得神乎其神。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即使临近世界末日,即使连饭都吃不上,烟,酒,还有流言,却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上,就追命在佣兵团中所了解到的情报来说,临时政府和洛都确实是两个对立的地方。临时政府的宗旨是在最大限度内保护人类的超优秀遗传密码和高级别脑力资源,换句话说,没有点资本的人是不可能进入汴京的。
临时政府是高材生、有钱人以及曾经的机关高层人士的政府,他们的水电石油以及各种药物武器,庇护的只是那些死有钱的富豪,满脑子侵略与统治的政治家,以及埋首于化学元素、应用力学、武器开发制造和新能源勘探、不抽烟不喝酒不结婚不嘿咻、成天幻想着要拯救世界的科学家这一类伟大人种,而类似于追命这样一无是处的平民庸夫,临时政府是绝对不会管的。当然,如果拥有了佣兵的身份就可能被政府注意到了,毕竟保护那些脑构造异常的人类也是需要大量兵力的。
当汴京的大门封上之时,走投无路的人们只得自寻出路,有的在废墟中苟且,被饿死或是渴死,有的就像追命那样,投奔佣兵,最后变成残暴的食人众,幸运的则遇到了诸葛正我,被带入阳城,成为洛都的民众。
人们传说诸葛正我其实是百年难逢的伟大军事家,本应该在汴京中过衣食无缺的安稳日子,却因不忍看到平民百姓毫无希望地赴死,便离开汴京,救济困民,最后发展出了洛都。诸葛正我手下两元大将,武器天才无情和执法官铁手,也是民众之间口口相传的传奇式人物。
追命每次在酒馆听到无情和铁手的名号就想笑,听到有人祈祷一般吟诵诸葛正我的名字时更是忍不住想要喷酒,若不是因为这年头酒水稀有,追命早就更名为喷壶了。
追命不信诸葛正我,他好歹也是个佣兵,在佣兵团嗜血的十多年他可不是混过来的。当初一场空袭杀死了所有的亲人好友,只一瞬间,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追命孤独一人。火舌吞天的时候是佣兵团团长救了他,他单膝下跪,誓死追随。
团长带着他出生入死,刀尖上舔过的鲜血估计能滋润整座荒城,他早就看透了生死,诸葛正我那样悲天悯人的思想根本就好像笑话一样。这也是在团长死后他转而投奔遥远的汴京而放弃较近的洛都的原因,在现在这个冷漠残暴的世界,怜悯只是累赘,怜悯不能得到庇护所,不能得到水和干面包,更不可能让人在格杀中获胜,不可能成为活下去的能量。
只有杀,才有生,所谓绝处逢生,其实是在他人之绝处,制造自己的生。这是追命一直以来信奉着的东西,是这个理念帮助他从杀戮的阴影中走出,最后做到杀人不眨眼,即使杀的是自己曾经最信赖的友人。
追命不愧疚也不悲伤,先出手袭击的是他,被杀死也是他自找的。追命觉得喉咙有些干,饿了。早知道就把那个混账家伙煮了吃了,根本没必要念及十年生死与共的感情,完全没有必要!
追命单手稳住车,从腰间拿出金属制酒瓶小小的喝了一口,浓重的酒精味滑入咽喉,追命难受地咽了咽口水。哎,不敢挑剔,就算是最劣质的玉米酒,有总比没有要强啊!
再次加速,机车快速前行将满目荒凉甩在身后,后轮掀起的沙尘如同长长的尾巴,在平原上画出冗长的线,如逐渐愈合的刀痕。
次日太阳消失之前,追命抵达了阳城城门。
数层加厚的金属外墙,无规律的铆钉和古旧的弹痕,加上围墙附近干枯狰狞的死树荒原,融在夕阳中的城市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感。追命出示了自己的佣兵证,获准进入阳城内。
通过低矮的通道,豁然开朗的一瞬间,追命睁大了双眼。
城墙之内与城外的荒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眼前展开的画面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警惕与凄凉,诸葛正我建造的城市让追命想起了曾经的繁华社会,破旧却排列规整的房屋,居然有几间像模像样的店铺,市民穿着干净的衣服在城中向不同的方向走着,购买商贩出售的日用品和风干的藓类,微笑着相互招呼问候。
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战争和贫困,好像城外的一切都只是幕布一张,诸葛正我在城市上空笼了一张透明的网,将所有的不安和战栗拒之门外。
这是在城外根本不可能见到的,说不定在汴京也不可能见到的东西,这种景象似乎只应该出现在泛黄的老百科书上。
在沙城只看得到杀人与被杀,满目血腥疯狂。沿途遇到的小型集结地看到的也都是神经质的流浪佣兵和早已经丧失理智的食人众,血红的双眼像红外瞄准器一样盯着所有路过的猎物。而像这样安宁自然,仿佛这个世界从未经历过战火和天灾的洗礼的景象,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追命张大了嘴骑跨在车上,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入城的目的。真是的……怎么楞的跟弱智儿童一样?追命轻轻咳嗽两声,屏蔽了周围诧异的注目,推车前行。
看来这个诸葛正我,并不若自己想象中那么无用啊。
由于街上有行人,虽然不多,追命也不敢嚣张地骑着佣兵团的重型机车招摇过市,只好用慢速前行,在一个小商铺买了瓶劣质啤酒,问了问城里的油库在哪里,便转上人少的道路,向着油库加速驶去。
追命一路骑车一路东张西望,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平时光听人说这个诸葛正我多么多么厉害,那个无情多么多么绝色,那个铁手多么多么刚正不阿,怎么就没人说说这个阳城的风景多么多么漂亮呢?
城市的道路恢复得不错,路边的苔藓杂草被除去,种着小面积的禾本科植物,一些破损不大的欧式别墅前还种了花,粉色蔷薇,鼠尾草,堇菜,形成小片的花境。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阳城可真是人间仙境啊!追命傻乎乎地感叹着,忽然兴奋地叫了一声,原来是左边的墙头上卧着一只杂色斑纹的大猫。靠,有花花草草就算了,居然连猫都有!这不是汴京的贵族才有可能饲养的东西么?野生动物都已经灭亡得差不多了,只有核变种的啮齿类和爬虫类在疯狂的繁殖增加,在荒凉的山区偶尔能遇上一两只土狼,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土狗,什么老虎啊狮子啊大象猩猩啊,除非是在深山里,否则只能到百科全书上去翻看了。听说在深海有很多形状怪异的鱼类和哺乳类,只可惜就现在这个情况,不等骑到海岸线就已经被吃掉了。
追命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鼓着一对充满了好奇心的大眼睛四处扫描,希望能在这个洛都里发现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自己还骑着重型机车,兴奋之时速度不自觉变快了些,到了十字路口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更别谈减速了。
如果想学车,教驾驶的师傅一定会孜孜不倦地在你耳边重复,开车时千万不能走神千万不能走神。可怜的正在走神的追命同学惨兮兮地成为了此谏言的真人版,闪着金属独有冷光的机车驶向十字路口的中心,另一辆漆成炫目火红色的机车从垂直方向快速驶过,携一股炫目火红色的光,直直冲向了呈S型前进的追命。
无人的街道被刺耳的刹车声冲破,红色车子已经无法停下,车主虽然超级敏捷地急转了方向,车子只是撞上了前轮,无奈双方的速度都很快,加之追命注意力不集中没能把稳住机车,金属相碰的一瞬间,车子倾倒,追命在惯性作用之下被甩出,撞倒自制的小邮箱,撞破了街边小院的栅栏,最后停在了一堆蔷薇花丛中。
铁手在带队维修供水管道的时候接到无线电通讯,诸葛先生办完事回来了,要开个小会,无情让他维修完毕后到基地集合。由于维修用了很长时间,铁手见世叔的心情急切,便刻意沿城边人少的路走。
铁手对整个城市的道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选择的这条路基本上是不会有人走动的,经过的车也很少,所以根本没有控制车速,更没料到前方会突然出现另一辆高速机车。
高速……走神……再加上天色渐暗,碰撞的后果可想而知。
尽可能转向减小了碰撞,可对方还是被撞飞了。铁手停住车马上冲过去查看对方情况,翻过破损的栅栏,只见一个佣兵装扮的人侧身倒在花丛中,露出的半边侧脸被蔷薇的枝刺划出几条细长的伤口,他痛苦地咬着下唇,身子蜷曲着微微颤抖,一手捏住右边脚踝,一手夹在自己的腿间。
“喂,你……没事吧?”铁手小声询问,伸过手想要把人扶起来。
“别碰我!”追命抬手毫不留情地打开伸过来的手:“奶奶的你出门不带眼珠子还是眼珠子长在耳朵眼儿里啊!我这么大一个人你是瞎了还是近视了居然就这么撞上来!你撞上来就算了为什么我飞出去你没有飞出去你是不是成心要害死我啊!老子将来没种我就要你的命啊!你想死我可不想死!靠疼死我了……”
铁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骂了……还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铁手就是铁手,即使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仍然能很冷静地分析局势,铁手脑内重复了一下追命的话,看了看护栏的破损情况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姿势诡异的人,得出结论——
“你的右脚我能帮你接上,但是……那个……那个东西还能用么?”
追命只觉得严重受创的下半身更疼了……“你、给、我、滚!”
好吧,先不考虑追命孩子到底是怎么飞出去又是怎么撞上护栏的尖木板怎么伤到了重要部位,总之,右脚踝脱臼,车子发动机报废,一个月之内除了洛都他哪儿都别想去了。
执法官铁手的责任性与正义感是同等级别的,他在慎重考虑了一番之后,不顾追命的反抗,屏蔽追命的咒骂,像拎小狗崽一样提起来,强硬地把追命抱到了自己的车上。通知部下来整理现场,铁手发动机车,带着追命前往基地。
就这样,追命在神候府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