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30、第 30 章

　　林漾心情很不错，她没有管关承到哪里去了，先去找了罗姆和金毛，这两个少年依旧蜷在一起看书见到她之后罗姆马上把书合上，几乎是蹦了起来。
　　“林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见到熟人的罗姆放松了些，但是还是不安。
　　林漾没有和罗姆说清楚事实，她决定先安抚这两个小孩——至少在她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像是还不会飞的雏鸟或者是还没断奶的奶猫，虽说她已经没什么共情的能力，但出于人道主义，她总得做出点表示。
　　“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说，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一边，“想要转换成电子人吗？”
　　金毛不知道电子人是什么，扭过头去看罗姆，罗姆拽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先别说话，自己清了清嗓子：“不，我不想要变成电子人，他应该也不想。林杨，为什么要这么问？”
　　林漾半张脸隐匿在了阴影里，她没有看罗姆，依旧以一种冷淡的语言问：“那么想要做什么？”
　　“额，啊？我以为你知道。”罗姆更紧地抓住了金毛的衣角，“我想要编写修正历史啊，恩，这个，金毛他想要去地表远行！”
　　往前走了几步，林漾走到罗姆的面前，端详着这小姑娘的脸，她的面部骨骼很柔和，与黄种人有几分相似，灰色的眼瞳像是炊烟又像大雾。
　　“历史学家。”她摸摸罗姆的脸，又看着金毛，“旅行家。好啊，我愿意成全你们的想法，不过，死生不论。”
　　“什么？”罗姆问。
　　“我这里，有曾经的飞船。”林漾道，“没能达到光速。但是循环设施齐全没报废，你可以安心的在里面呆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这个男孩子我也可以把他放到地表，当然了，到了地表之后可能会死，你们自己选择吧。”
　　“恩，我要去地表。”金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罗姆侧头想了想：
　　“我不能回去向认识的人告别吗？”
　　“恐怕没有机会。”林漾笑。
　　“呃，那真是遗憾。”罗姆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扭头透过窗户看见灰蒙蒙的天，一切都死气沉沉。
　　“好吧，如果可以让我搬点书上去作为参考的话。”她说。
　　林漾勾了勾嘴角：“书房里的书请自便，请好好
　　写。”
　　黑暗在蔓延。
　　特级区只有备用电源了。
　　抬头，凝视着所谓的天空，马迪尔看上去一副风平云淡的样子，季安明白他看的不是天。
　　“罗姆呢？”
　　季安惨然一笑：“我让关先生带他走了，总不能让她在特级区等死。”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马迪尔没说话，特级区的人无法离开这里，凡是想要离开的都会在城墙那里被机器人处决，现在那里不知是怎么尸横遍野的惨状。也因为此，一部分在特级区的人开始阻挠想离开的外来人口，一副一起下水的模样。不过马迪尔很爽快地放自己所有的下属离开了，甚至让他们带着小实验品一块离开。
　　“先到防空洞吧。”季安如此说，“那里的储备物资足够多了。”
　　防空洞在实验所下面，他们下去了。
　　马迪尔想起刚刚舅舅路德·劳恩过来找他，他们简短的讨论了这场灾难，路德·劳恩在旁边不住的叹息，一时间愁云惨淡。
　　路德·劳恩手指颤抖地点起一根烟，他吸入又吐出，最后低声喃喃：“泽弗跑得好啊，活下来了。”
　　“是，能活下来就不错了。”马迪尔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命运无常。”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一步一步濒临，马迪尔却一如往常模样，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乏善可陈，只是略微增加了些许沉思的时间。马迪尔本人不在意这些事情，哪怕关乎生死，与之相反，他甚至还在回味实验的成功。
　　他们沉默又紧张地等待在防空洞，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大约过了十几天才出来，外界弥漫着可怖的寂静，天色漆黑，气温也很低，让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实验所外的那些植物全部枯萎了，叶片蜷缩泛黄，没有丝毫生机。马迪尔只是看了一眼就回到了实验所，走前最后瞥了一眼季安：
　　“留下来会死。”
　　季安摇摇头，她明白已经太晚，目送马迪尔离开后，她用手拂掉石阶上的灰，静静地下来。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以这一种姿态赴死，但她只是仰起头倚着旁边的石栏。
　　通过标本室的暗门下行，马迪尔才终于能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通过瓶罐里的那些组织的状况，大概能推断出是受了什么声波武器的影响，特级区肯定死了不少人。
　　一直下行到地下，他打开地下房间的备用灯，这个房间零零散散放着些仪器，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一般的玻璃容器，营养液里面漂浮着一个皮肤苍白的人——应该说是，半个人。他的躯体残破不堪，自胸腔以下都空空如也，只有些管子探出。仅仅上半身的皮囊也不完整，有些皮肤处破裂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骨架。
　　这是维克·雷诺。
　　马迪尔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维克死了，或者说他“正在”死，马迪尔将他濒死的状态保存了下来。
　　伸手打开了仪器，这个房间的备用能源不多，更何况断电的时候已经消耗了不少，看了看剩余的量，马迪尔估计按照接下来的消耗水平只能维持个十来分钟。
　　玻璃容器一下子亮起淡蓝色的光，各种指示灯也亮起，营养液缓缓排出，他的身体是被固定的，因此并没有沉到容器底端，马迪尔双手环抱等待着。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那双眼睛颤抖的睁开，灰色的眼瞳里还蕴含着十几年前的悲伤，从现在开始，他的身体又开始迅速衰弱。
　　“听得到吗？”马迪尔说。
　　维克眨了下眼，很努力地点了下头。
　　“十六年过去了，你女儿的实验成功了，她能活下来。”
　　听到这话时，这个将死之人的眼睛焕发出了光彩，他笑了起来，虽然说因为肌肉僵硬笑得并不好看，但是还是有几秒让马迪尔幻视到了少年维克。
　　马迪尔又点了几下操作台：“我会让你舒服的死去的。”
　　“.…..恩。”容器里的人发出又长又怪的回答，神情放松，马迪尔装好药品按下输入键后转身看着他。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水声汹涌的嘈杂，马迪尔对上维克问询的眼神，轻松笑了。
　　“看来我和你要一块走了。”他说，“放心，罗姆没事。”
　　维克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伸展手臂在容器里，蓝光莹莹笼罩，像耶稣基督受难的半身。
　　从内衬掏出了手枪，马迪尔张开嘴，用冰冷枪膛抵住了上颚。
　　“轰隆”翻滚的污浊海水咆哮着冲开门板席卷进屋内，鲜血稀释在水中，无影无踪，代表故事的所有痕迹就此泯灭。
　　地下城终究被掩埋，归于黑暗。
　　“好空旷。”罗姆趴在飞船的有玻璃的那一面，林杨送她走的时候还随手给了她一本飞行手册，不过飞船是自动航行所以罗姆也不急着学会，她从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在整理书，每过24小时就在自制的板子上面划一道记录日期。
　　失重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孤身漂泊在宇宙偶尔泛起的孤独感也不是问题。她明白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命运，她要做的就是接受并且永远做下去。
　　正如金毛要在地表流浪，林杨说要永远留在地下城，父亲一定要进行的实验，而自己，只是终其一生的漂泊。
　　从出生起就开始的漂泊。
　　或许自己会在这个飞船里呆上几十年甚至百年时光，希望在千百年之后先前从地球离开的人类的后代能发现她的尸骨，然后发现她身边的一本有史以来最厚的历史书。
　　这是，人类的真正历史。
　　有血与泪，有欺瞒，有利益至上的自私者，也有付出生命死去的先驱，它被摧毁后又勉力维生。
　　去远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