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下山 ...
-
跟着我一起下山的还有七师兄程鹤。
跟着我和七师兄一起下山的,还有大师兄的徒弟,我爹的徒孙赵慕秋。
在几个师兄师姐中,除了早已经下山的大师兄,我和七师兄关系最好,一是因为我和他年龄最相近,再就是因为我和他性格最合得来。我们俩一样,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条斯理的。说话是,吃饭是,走路也是。
我和七师兄说话有点儿像读散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只是没那么多抑扬顿挫,没那么多感情。若是一句话说得长了,我跟不上气儿,就停上一停再接着说。七师兄不,虽然慢,可多长的话他都能一次说完。
七师兄吃饭,任何时候,都绝不会像别人一样狼吞虎咽的。倒不是说吃得多优雅,他吃相也不好看,只是慢吞吞的。如果让他吃大锅饭,他刚吃了两口,菜就只剩个汤汤水水了。这点我也一样。所以打从小,娘就把我和七师兄的饭菜单独分出来,让我俩一起吃。
因此,我和七师兄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房子里睡觉,情同手足。
说起来,慕秋这孩子也可怜,拜我大师兄门下十余年了,就和我大师兄打了两次照面儿。第一次,是大师兄拍了那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电影回来,我爹将这孩子召到大师兄跟前,说,“秋儿啊,这孩子根骨奇佳,为师甚是喜爱,就自作主张收在你门下了。”
大师兄正坐着,这时抬头看了这孩子一眼,微微一笑。
这孩子当时就傻了,脸通红,话也说不连贯,“师、师、师……”
大师兄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傻孩子,何况这傻孩子还有点儿磕巴,于是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好好学吧。”
算是认了这个徒弟。
赵慕秋这个名字,就是小师侄在这次见面后自己改的。
慕秋小师侄甚是听从我大师兄的话,自打得了那句“好好学吧”,练武极为刻苦,发誓不能给师门,确切地说,是给我大师兄丢人。所幸我爹的那句“根骨奇佳”,虽说他见了每个上山来拜师的孩子都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忽悠那千八百块钱的学费,但这次却是歪打正着,所以在天池剑派第一百二十八代弟子中,数赵慕秋最为出色。
要说清楚的是,这一百二十八代,前面的一百代都是用来忽悠人的,自从祖师爷爷开创长白山剑派到现在,真正经历的,也不过二十八代而已。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后,我大师兄回来给我庆贺十二岁生日。
那天长白山上特别热闹,喜宴摆了好几十桌子。小师侄忙活着招呼客人的时候,看着我大师兄,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僵,平时的机灵劲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所幸这次还有长进,完整地说了一句,“您回来啦!”
大师兄盯着小师侄看了半天,直到把小师侄又看得个脸通红,终于和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联系起来,说了句,“小兄弟,我四年前,是不是见过你?”
一个“小兄弟”,将小师侄说得快哭出来了。
后来我问小师侄,当时见面的时候怎么不直接叫师父呢,免了之后恁多尴尬。
小师侄说,“那时候我衣衫褴褛”,我想了想,的确,那时我爹为了省钱,让他暂时充当传菜的;“尘土满面”,我又想了想,的确,那天风有点儿大,忙活了大半天,还干干净净的肯定是偷懒了;“而且周围人那么多,我一声师父叫出去,不是给我师父丢人呢么?”
我听了之后立马就哭了,感人啊,太感人了,简直堪比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啊。
早上吃了饺子,我、七师兄、还有慕秋小师侄就动身了,下山饺子上山面,这在我们这儿是规矩。
江湖儿女,带的行李不多,何况武林中人,除了我,谁还不能负重个百八十斤的,所以也没让人送,要不然我娘再哭起来,不只我的衣服要淹了水,娘的衣服也跑不了——谁不知道我虽然没继承我娘的花容月貌,爱哭的性子却是青出于蓝哪!
出了家门我和七师兄还有小师侄道别:“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山下天池客栈再见。”
小师侄一脸迷惑:“小师叔,你要往哪边走?”
七师兄伸手敲了小师侄的头:“笨,当然是缆车!”
知我者,七师兄也。
二十年前,不仅仅是长白山剑派,各大武林门派都不景气,只有丐帮人丁兴旺。
国家为了振兴华夏武术,规定各个武林门派拥有开发门派所在景点旅游资源的权利,所有收入归门派所有,只需缴纳相应税务。于是各个门派都开始轰轰烈烈地发展起旅游事业,不少门派都相继投入到小康生活中。
最先发展起来的是山,五岳、黄山、天山、还有我们长白山,那时候已经改为天池。紧接着不只是山,还有水,丽江,桂林,九寨沟,门派无一不复兴。再接着,不只有山水,还有树林子,伊春,大小兴安岭,西双版纳,都成立了各自的门派。颇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架势。
直到后来,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连个几十平米的小树林都会冒出一个门派来,看见有人路过就跳出来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一时间社会风气混乱不堪。
所以政府下达文件,说武林门派成立各自的门派前,要通过国家认证,否则国家不给予承认,也不给予保护。
天池剑派是经过国家认证的,长白山天池是华夏武林,也是整个华夏人民共和国的著名旅游景点。游客当然不可能都是武林中人,所以缆车什么的自然是有的。毕竟让那些来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普通老人,跟这些有内力,会轻功的武林中人一起,施展轻功一路飞上山来,不止不人道,也不现实。
武林中人是很少坐缆车的。大概学习武功这玩意儿和锻炼身体差不多,除了技巧之外,还要多练。虽然用轻功一路连飞上山,耗了些内力,不过内力这东西就跟体力似的,耗得越多,吃完饭补充的也越多,内力也就越深厚。据说登山比平时走路修炼内功的效果要好得多,练武的人哪肯白白浪费这机会,这大概也是诸多门派建立在山上的原因吧。
无论如何,我觉得身为武林人的我,还是不应该坐缆车。但是除了是武林人,我还是一个华夏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我认为我们国家的公民拥有坐缆车的权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维护自己的权利。
人总是有弱点的。我的弱点尤其多,而且在不断地增多。在下山的第一时间,这张长长的清单上就又增加了一行——我居然晕车,而且连缆车都晕!
你知道,我打从小就在大山里长大,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娃娃。我承认,无论是机动车还是非机动车我都没坐过,可是那是缆车,而且是观光缆车,我居然也晕,于是我再一次不可阻挡地泪了。
半个小时的车程,我苦不堪言。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像是快死了,又没有,我们姑且称之为半死不活。
但是下车的时候我仍然大无畏的笑了,是的,就算是晕车,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啊!如果这点儿困难我都克服不了,又怎能迎接未来的挑战呢?
于是我又复活了。
挣扎着终于到了天池客栈,七师兄和小师侄还没有到,我并不着急,叫了杯速溶咖啡,坐在窗边儿的位置等。
虽然客栈还叫天池客栈,但已经是长白山下了。这个客栈是供游客上山前歇脚用的,也是天池剑派的产业。
天池客栈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游人来来往往,主人忙忙碌碌,我在一边看着,安心了许多——看来我爹还是可以依靠很多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