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如歌》不休蝙蝠

7、第七章 寒食一幕

　　经过紧张的阅卷，呈报，定名，二月末，朝廷放榜。进士放榜，这是帝都与帝国的大事，整个帝都是“礼闱新榜动京华，九陌人人走马看”，而举国上下则是“二十八人初上牍，百千万里尽传名” 。
　　未出意料，裴衷礼顺利通过考试，他与及第的新科进士们一起向座主“谢恩”，感谢其主考知遇之恩，再由座主带领去尚书省都堂拜见他们未来的领导，宰相大人，算是“过堂”了。而后，狂欢的宴会开始。
　　宴会名目众多，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樱桃、牡丹、关宴等等等等，裴衷礼只参加了无数学子渴羡至极的“杏园宴”，也就是那天下闻名的“探花宴”。
　　在流水潺潺的曲江池畔的株株杏树下，紫毫粉笔，柳色萧声，新科状元刘人杰及另一名进士因为较为年少被选为“探花郎”，他们要骑马遍游帝都名园，采摘牡丹、芍药等名花，而且必须要抢在其他同榜之前采摘花魁，否则会被罚掉银钱若干。

　　一群进士趣味盎然、热热闹闹，一都百姓兴致勃勃、沸沸扬扬，裴衷礼又一次感受到进士及第的巨大力量。在没有扩张胜利的平静日子里，少有几十个人就能调动一个世界上最庞大城市的男女老幼的激情。唯一不幸的是新科状元郎因容姿出众，发生在裴衷义身上的“投桃送李”的事又一次发生在了他身上，可怜的新科状元郎可不像前文武状元郎身手了得，硬是被替代桃李的新鲜蔬果咚咚砸中，头上也挨了两下。
　　锦绣江山，二月春得意，一品白衫，马蹄欢。
　　繁花落，一日看尽帝都花。

　　宴会后新科状元找到裴衷礼。
　　“裴兄，多谢那日相助，刘某得幸高中，感激不尽，想请裴兄与郭兄一同畅饮！”刘人杰诚恳邀请。
　　“哪里，小事不足挂齿，但刘贤弟相请，裴某就不客气了！”裴衷欣然应邀。
　　于是，裴衷礼、刘人杰、郭醒三人聚到了一酒楼。
　　“刘贤弟、裴兄厉害啊，郭某不才，只得灰溜溜回家，来年再考了！”郭醒咋口酒，慨叹道。
　　“郭兄才思敏捷，若不是考前腹泻，定得高中！”刘人杰诚说。
　　“刘贤弟末要夸羞我矣，我那斤两我知道，要不是家中老子死活逼着，我就在甘州喝我那烧刀子，数我那银子呢，何苦受这份罪！”
　　“裴兄，郭兄有大商才，祖业虽大，却白手起家，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富豪啦！”刘人杰对裴衷礼打趣道，裴衷礼笑应。
　　“哪门子富豪，最多小有点财啦，哪像刘贤弟你，‘破天荒’啊！光州府就奖励了70万贯！”
　　刘人杰赧笑，裴衷礼好奇：“州府还奖钱？”
　　“看，裴兄高士，跟本不鸟进士及第，荆州‘天荒’都不晓得，啊，老郭粗口啦，莫介意！莫介意！”
　　刘裴二人皆不在意，刘人杰不甚在意的说：“荆州二十余年选送试子无人及第，故被戏称为‘天荒’，荆州人为此甚觉无颜面，因而州府极其重视科考，凡进士及第者不论名次都有重金奖励。”
　　“人杰能不负父老殷殷期望高中，本不该拿这‘破天荒钱’，无奈家中有老母需赡养……”
　　“该拿的、该拿的！州府不缺那点钱，你高中了，将来当了大官，不能更好回报父老！来，喝酒喝酒！”

　　“八叉兄！你手插八次就作美文一篇，你这这满腹文才啊，怎的与及第无缘呢？”旁桌热闹喧哗，看样子也是群试子，其中一人揶揄一名蓝袍男子，男子三十四、五的样子。
　　“酒袋兄！好好喝你的酒，管的别人！”同桌一胖子带笑棒喝，又一人道“柳兄是运气不好，行卷没行对人碍…”“不说了，我等谁不出身贫寒，无人行卷。”另一名瘦脸学子道，一桌叹气。数杯闷酒下肚，靠里的位子一悦耳声音道：“诸位莫要伤心，诸位还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我们女儿是连机会都没有。”一名貌美的年轻姑娘说。
　　“是啊，林姑娘才华出众，都没个机会，我等费如，还有什么资格在这自哀自怨！”瘦脸学子道。
　　“就是就是！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胖子笑哄着给大家加酒，一人提议，“薇薇妹妹，给哥哥们唱个歌，大家开心开心！”
　　“好！薇薇歌舞一曲。”林薇薇笑应，随即离席开舞，满楼宾客尽观。

　　云峰满月放春睛，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佳人轻歌曼舞，作诗自唱，虽怨生为女儿身，空有满腹才情，诗境却是气势雄浑，势吞山河，抒尽了奇女子满怀的雄才大志。
　　唱舞极兴时，一楼宾客激情澎湃，佳人舞转连连，足下不甚，倒向裴衷礼一桌，坐得近的刘人杰与郭醒急忙伸手相扶。

　　宫内。

　　“朵儿。”
　　皇后看着越发美艳的女儿，温声说道：“朵儿真像你父皇与我起的名字一样，越来越美丽了，就像花朵一样娇艳。”
　　金城公主摆弄着大花领，满意的嘟嘴娇笑。

　　“朵儿啊，花最美的时候就是那三、四月光景，所有美丽的花都让人憧憬羡慕，但所有美丽的花都有凋谢的一天，女子就像这花一样，要在最美丽、最明艳的时候为自己找到最好的归宿。”
　　“朵儿啊，你该给自己寻找一个完美的归宿了。”

　　金城公主摆弄着领子的羽毛。
　　皇后见公主没反对，继续说：“朵儿，你觉得文武状元裴衷义怎么样啊？”

　　“母后！”

　　皇后顿住。
　　公主停下小动作，转过身，咧嘴一笑：“母后，我要更衣！”
　　随即转身跑掉。
　　“哎……！”皇后拦都没来得及拦，一只手半乍在空中。
　　看到门口的另一人，皇后忙端正仪态，“明达，你来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的身姿在轻飞的白纱后模糊。

　　帝都繁闹大道上，一群半醉半醒的学子闹哄着相互告别，一拨人数不少，还有女子，一拨三人。
　　不论高中与否，这一刻年轻的生命飞扬自在、坦诚纯洁。

　　♣

　　“太后不是我的生母。”

　　辛元对裴衷礼说，二人牵马走在郊外河边，尽管绿色开始冒出，河边依然寒气渗人。
　　“我的母亲是个美人，部吏的女儿，体弱多病，我很小时就走了……就在这么个早春，我衣着单薄的被忙碌的宫婢忘在了院子里，恰逢太后路过，怜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辛元娓娓道来她的过去，末了声音有一丝惆怅。
　　裴衷礼伸手握住她的手。
　　辛元看了一下，淡淡笑说：“都过去了，太后待我很好，后来我过的也很好，我都能和皇子们一同读书学武，我的舅舅也累功升迁到了金吾卫将军。”
　　裴衷礼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但是，这宫不是能被叫做家的地方。”
　　辛元叹息。
　　“我一直羡慕母亲，她至少有过个普通温暖的家。”
　　辛元看着裴衷礼，眼仁温柔如水而带着隐隐期许。
　　“尽管对皇家的女子很难，但我一直梦想有一个普通温暖的家。”
　　裴衷礼没有说什么，在寒气渗人的河边轻轻拥过向他表白的女子，温柔呵护在自己温暖的怀中。

　　夜晚，宫。

　　圆脸小宫女挂好主子的衣服，问道：“殿下挺高兴，今天说了？”
　　“嗯。”辛元泡在热气袅袅的水里应道。
　　“殿下真厉害，换做奴婢可不敢，可是会不会显得急了点啊？听说男人都不能顺着，要吊着吃不着才行。”小宫女发表高论。
　　“呵呵，谁教你的，好啦，让我泡会。”
　　小宫女离去，辛元仰头闭目。
　　良久，屏障内只闻轻轻叹息。
　　“母亲，我遇到了能给我永远的家的人，我不会像您那样错过，再困在这宫中……”
　　“……我也不会被这宫当做礼物献祭出去。”

　　裴衷礼走进公主宫殿廊。

　　“公主……！”
　　侍女们惊恐的声音和着砸东西的声音老远传出殿门。
　　“裴大人！”
　　宫女们急忙给身后的裴衷礼让开路。
　　裴衷礼向殿内去。
　　“邦——！！”
　　一个硬物擦着裴衷礼脸飞过，竟是个砚台。
　　“滚出……！”公主的呵斥戛然而止。
　　一殿寂静
　　“你来干什么？”公主问道，“你不是要高迁到将作府了吗？！”
　　“我这小小的公主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公主越说越激动，随手扔出的手中的东西，硬物哐当哐当的弹到裴衷礼面前。
　　裴衷礼弯腰捡起脚下的物体，走近公主。
　　“这是皇后为你祈福来的护身玉佩，不要乱扔。”
　　裴衷礼拉起公主的手，将玉佩放入她手中。
　　“这是一个母亲的心。”
　　公主立在殿中，看着裴衷礼的身影在门外漫长的殿廊走远，消失。
　　“裴衷礼——！”
　　公主对着空荡的殿廊叫喊。

　　金城公主咬着下唇做了决定，转身奔出宫室。
　　“母后！母后！女儿不读书了！”金城公主边走边嚷。
　　“这是怎么了？”皇后奇道。
　　“皇家的公主怎么能不读书，太宗皇帝一直倡导皇家子女应当读书修身，知书方能方达理明义啊，你是嫡长公主，要给其他皇子皇女们做个表率啊。”
　　“表什么率？跟那些迂腐的老呆子一样的表率？我才不要呢！”金城公主跺脚。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师傅们，他们年纪大了就算是沉闷了点，可也都是饱学之士……哎，你不是挺满意你的新礼宾授仪不是吗？”
　　“哼！”金城公主坐下哼气。
　　“怎么了？”皇后问。
　　“他不教我了！”公主赌气道。
　　“为什么？”皇后惊讶的问。
　　金城公主坐正身子说：“太子哥哥说，让我的礼宾授仪去将作府。母后，我好不容易遇到满意的师傅，我不要换啦！不要换！换了我就不学了！”

　　裴衷礼没有再去公主殿，他的兄长将他叫到老宅。
　　“二郎，给你说件事情。”裴衷礼皱着眉头开口。
　　“公主想让你再多教她些时日，皇后也开口了，进将作府的事姑且先放段时日，等差不多了，公主新鲜劲过了，太子再去说说，让你进将作府。”
　　“只是你以后跟公主相处……”
　　“大哥放心，无妨，公主孩子心性，我不会计较的。”
　　裴衷义有些无奈的点点头。

　　暮色垂垂中，裴衷义站在土坡上久久凝望前方。
　　前方，昏沉的暮色中，一座残缺的恢弘宫殿的廊柱孤独耸立，光影厚重。

　　♣

　　“？”
　　刚迈进殿门的裴衷礼疑惑的看着突然伸到眼前的硕大东西。
　　金城公主的脸从她伸直胳膊捧着的大家伙后面露出。
　　“你生我气了吗？”公主小心翼翼的问。
　　“……”裴衷礼哑然，看向眼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开口问。
　　“十锦馒头！”公主马上脱掉兔子样，高兴的嚷道：“这是我做给你的！”
　　“你尝尝！”说罢把盘子大的带馅馒头塞到裴衷礼手中。
　　“快尝尝！”公主殷切的说。
　　“……”裴衷礼默默凝望馒头。

　　月光皎洁，金城公主殿。
　　锦床上公主开心的打了几个滚。
　　“奶娘说的没错，对付男人果然要抓住他们的胃！”
　　别院，裴衷礼躺在床上捂着胸口，额敷热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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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了？”
　　“是的，太子殿下。”
　　裴衷礼与太子在宫中回廊相遇。

　　“辛苦了。”太子意有所指的说。
　　“不辛苦，多谢殿下关爱。”裴衷礼平静回答。
　　太子看了会裴衷礼的脸。
　　“还没谢谢你的画，有空……寒食节和仲麟一起聚聚。”太子道，裴忠礼谦礼谢应。
　　侍人鞠身走近，似有事禀报。
　　“我还有事，先走了。”太子说。
　　“殿下请先行。”裴衷礼退让。
　　太子离去，裴衷礼继续前行，转个弯时无意回了下首，只见一年轻红袈僧人在那一边回廊正合十向太子行礼。

　　中宫。

　　皇后坐于榻上，问道：“公主和礼宾授仪平日是怎么相处的？”
　　榻前立着一个额头有伤疤的女官。

　　冬至后一百来日，转眼寒食节到。
　　寒食节虽不能升明火做饭，但朝廷放假七日，大小官吏将士都可休息，官户、奴婢也有三天假，因此这是节日是除了春节之外最受欢迎的节日。
　　这是帝国最长的假期，一般人们会回乡扫墓祭奠先人，但更多的时候，是结伴出城踏青，欣赏春日的满天飞花、烟雨新绿。
　　太子带着侍从，便衣与裴家兄弟出游。
　　河水不再渗出寒气，清澈灵动，岸边迎春倒垂，盈盈娇嫩，太子一行马踏新绿，享受着这春意盎然的美景，任凭任何一丝积郁都被这雨后的清新葱绿一扫而空。
　　一行人赏够美景，选了河岸附近一处山水甚好的地方野餐。
　　侍从在草地上铺上布巾，放上美酒佳肴，太子与裴衷义、裴衷礼在隔去水气的席垫上相围坐下。

　　“果然是要常出来走走啊！这番没有雕琢的自然美景实在不是宫里的一方庭院能比的！”太子高兴的慨叹。
　　“安仁经常游历，怕是见多了这样的美景吧!”一路谈笑，太子亲切的称呼起了裴衷礼的表字。
　　“哪里。”裴衷礼笑谦，“一人在外，都得自己操持，美景不少，常常无暇顾及。”
　　“对二郎来说，再好的美景也比不上旧宫废殿。”裴衷义笑着插话。
　　太子说：“安仁的事情有点可惜，不过不是定局，等过段我再给金城说说。”
　　“怎敢劳驾殿下！”裴衷礼道。
　　“没事。”太子边说，边接过裴衷义倒的酒。

　　三人举杯对饮，裴忠礼发现，太子与裴忠义很是聊的来，甚至有些默契，太子丝毫没有架子，十分亲切。
　　不论贵贱，有友如此，都乃人生大幸。

　　裴衷礼啄着美酒，听着畅谈，愉快的欣赏着周围的天然造化与眼前画一般的友人相谈图。

　　“唉！”

　　太子小呼一声，他举着杯子侍从正加酒时，他移身不甚晃撒了酒水，泼到了脸脖，侍人慌忙退下寻找净物，一只手先伸了过去。

　　“小心点。”裴衷义先于侍人拿出巾帕，他拿着巾帕轻擦太子脸脖。

　　太子随意接过裴衷礼的巾帕，继续擦拭酒渍。

　　裴衷礼酒杯一顿，不知为什么生出丝摸不着头绪的怪异，但眼前依然是山清水绿、阳光明媚，朋友畅谈的美景佳风，想到公主让他做了一夜噩梦的馒头，便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