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仙侣》尹宁之

15、缁尘漫天

　　花灯节散场后街道上还余求神拜佛的信男善女。
　　今日节日没有宵禁，深晚街道上人不多，但城内最大的梵音寺却人声鼎沸，香火旺盛的寺庙里人头攒动。
　　不管富贵人家还是寻常百姓，都是拖家带口虔诚地膜拜神明，眉宇间充满期待，或许他们在求子，求姻缘，求前程。
　　来来往往的香车川流不息，向八方而来又向八方而去。
　　这样的景象，她千年前见过，百年前见过，十年前也见过，如今依旧如昔。
　　来求神拜佛的寻常人家，愿望看似朴实无华，恬淡热闹，可深究之后未必如此。
　　求子，求的是男子；求姻缘，求的是富贵良缘；求前程，求的是锦绣前程。
　　能唾手可得的寻常愿望，他们不必求神，自己也能办到。
　　寺庙，是人间最神圣的地方，也是欲望最浓稠的地方。
　　一树春花盛开，一朵飘忽不定的落花坠落在青黛仙子的碗中。
　　世间男女皆如落花，不知会坠入哪个欲望的碗？
　　饺子摊边，青黛挑出沾了油污的花，扔在地上，独孤鹿蜀不小心将它踩成了泥。
　　素馅饺子真好吃，她一个人已经吃了十碗。
　　“老板，再来一碗素馅饺子。”
　　独孤鹿蜀坐下，青黛拿出一个精致的饭钵。
　　独孤鹿蜀以为新鲜出锅的素馅饺子是给自己的，结果青黛仙子笑了笑说，你吃素的干活会没力气，吃猪肉馅的吧，这碗给它。
　　古灵欢快地摇晃着尾巴凑过来。
　　高头大马就这样抻着脖子在桌子上用餐，样子很滑稽。
　　小贩觉得稀奇，哪家主人再爱惜坐骑，也不会让其上桌和主人同食，但这对恋人却不同。
　　“今日过后，娃娃们就能回家与父母团圆了吧？”独孤鹿蜀吞下整个饺子，咕咚一声，饺子从他喉咙处滚进肚子。
　　“哪有那么容易呢？这才刚刚开始呢，这是一场持久战呀。”青黛叹息，找小贩多要了点糖拌进汤圆里，递给古灵，“生活太苦，你多吃点甜。”
　　青黛刚刚去衙门调查了一番，这案件的复杂性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花灯节刚开始那会儿，李夫人还向路人打听自己走失的孩子，神情还比较冷静，然而越来越多的路人和孩子亲密地经过。
　　在这样的刺激下她也慢慢变得疯癫，终于瞅着一对陌生母女经过，她忽然拔腿就跑，猛然一下从女人手里抢过一个年幼的女童。
　　巡逻的官兵听到呼救，马不停蹄地围追堵截，别看李夫人身量不高，身体孱弱，可是跑步的速度真是惊人，跟个猎豹似的。怀里抱着的孩子一点没影响她狂奔的速度。
　　青黛和独孤鹿蜀正好就在汤圆摊子上看见了飞奔而过的李夫人。
　　她带起的一阵旋风还将汤圆摊挂的旗子翻卷在棍子上。
　　“放下周家小姐！”捕快们满头大汗，张着嘴大口喘气，像极了狗喘气，几乎要站不稳，衣服也已湿透。
　　大概很久没有这么拼命跑过了。
　　青黛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数支弓箭破空而至，射中了李夫人的胸口。
　　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漆黑的制服，凌厉的气势，捕快们就像鬼差一般叫人心惊胆战。
　　路过的马车绕道走，不敢有片刻的停留，飞速扬尘而去。
　　“我的倩儿啊，把我的倩儿还给我！”李夫人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就从她嘴里往外涌，很快将她的衣服都沾染成红色。
　　晚风拂过，古灵闻到刺鼻的血腥味眼睛瞪得像铜铃，它这样的仙兽嗅觉异常灵敏，闻到血就会特别抵触。
　　天上好日子过多了，并不习惯血腥的杀戮。
　　“当街强略稚童者，处死之后应将其尸首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捕快阿毛提议上司立二龙将李夫人绑了挂城墙上。
　　立二龙摇头，“李夫人不是牙婆，是可怜人，寻个风水宝地将她埋了吧。”
　　青黛忙上前查看，替李夫人把脉，她已经伤到心脉，活不成了。
　　“立捕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如今上头要我们严惩人牙子，你这样做，岂不是白白放过邀功的大好机会！”阿毛不服气地看着立捕头，眼光扫过其他几个捕快，其他捕快满脸不悦，看样子也并不支持立捕头的决定。
　　他们这些最低层的捕快无权无势无后台，连官都算不上，若还不抓住机会表现表现，前途渺茫。
　　不想升职加薪的捕快不是好捕快，功名利禄人恒求之，平日求神拜佛不就是等的一个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岂能说错过就错过！
　　“那好吧，上头交代的任务实在繁重，也只能这样了。”
　　立捕头明白孤掌难鸣，若得罪了这几个手下，以后不好完成差事，思量一番，他也只能妥协。
　　半夜清雾弥散，塔尖之处的烟月散发着薄薄的光晕。
　　有男子淡淡的声音传来，他眼眸清澈，却透着揶揄的意味。
　　“还真是大开眼界啊，真正的人牙子不去抓，拿个疯傻的阿婆凑数。人说见者有份，你们还没问过本爷爷同不同意你们这般弄虚作假呢！”
　　独孤鹿蜀亮出宝刀，手痒痒了，不如和这几个捕快“切磋”一下武艺。
　　两边看热闹的百姓躲在窗户后面偷看。
　　万籁俱寂，低沉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似是敲击在鼓上，咚咚咚地，响彻心扉。
　　前因后果自会再去打听，现在最重要的是看戏，机会千载难逢，百年难遇，楼上的人睁大眼睛，不敢呼吸。
　　显然，捕快们听到了赤裸裸的挑衅，眸光陡然变得深沉浓烈。
　　当街被路人公开嘲讽，这是大大地丢脸，跟臭脚踩在脸上揉搓有什么区别！
　　“狂妄之徒，朝廷的威严岂是尔等草芥可以污蔑的！”
　　很快几个人都围住独孤鹿蜀一个人。
　　麒麟国民风彪悍，人人以武为尊，捕快们几乎也都是武状元出身，浑身缭绕肃杀之气，个个怒目圆睁，活像寺庙里的金刚罗汉。
　　他们悄然围住了独孤鹿蜀和青黛。
　　古灵在角落处凝视着他们，眼睛里透露着蔑视和不屑。
　　立捕头目光转了一圈，对上那匹白马，恍惚间生出它似乎很瞧不上他的感觉。
　　竟连畜牲还敢瞧不起他。
　　一时间寒夜里充满刀光剑影，火花四溅。
　　月亮短暂地躲入乌云后又重新露面，对面的刀刃借着月光晃到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避开刀光，数道凌厉的刀风从他的脸颊刮过，他腾空翻身躲闪而过，后退几步，双刀出鞘，左右开弓，以一敌十。
　　独孤鹿蜀的刀法行云流水，十分利落。
　　“那便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能力。”青黛仙子单手撑地，在地上轻轻弹起，疾飞向半空，稳稳地落在树梢上，顿时琼花飞扬，裙摆翻飞，无风自动。
　　她右手微微念决，水袖一挥，那些满天飞舞的花瓣化作天然的飞镖立刻刺向对方。
　　她没有打算杀对方，故而并没有使出全力。
　　立捕头猛然使出内力形成保护罩，几个人手下见老大吃力，纷纷扔下武器在他身后援助内力。
　　“还别说，这几个人还挺团结。”
　　独孤鹿蜀忽然来了兴致，左手执刀，松手之后那刀自己能立住，他使出内力，那刀便猛地旋转起来，化作一道旋风冲向对方的屏障，只一瞬间，对方的屏障便破碎，强大的冲击力撞飞捕快。
　　捕快们跌落在地，溃不成军。
　　不过独孤鹿蜀毕竟是凡人，打群架实在耗费体力，他已经汗流浃背，浑身湿透，整个人像淋了一场大雨。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酒楼纷纷熄灯散客门窗紧闭，一整条街关门关窗声此起彼伏，酒客们快速从后门偷偷离开，谁也不敢惹官府。
　　整个花灯节一眨眼从灯火辉煌变得鸦雀无声，灯火零星。
　　头顶无数朱红的灯笼如燃烧的火焰映照在整个天地。
　　这是独孤鹿蜀见过的，世间最冰冷最触目惊心的红色。
　　李夫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也不肯闭眼，看着死不瞑目的李夫人，青黛默默将披风从身上取下，将它盖在她的脸上。
　　李夫人的灵魂就站在青黛的跟前，她自然看得见，她还能透过她的灵魂感受她的过往。
　　“你去投胎吧，孩子的事我会帮你解决。你若成了孤魂野鬼，生生世世就不能和孩子重逢了。”
　　“你放不下你夫君？哼，那蛇蝎心肠卖女求财的狗男人如今半死不活躺床上死也是报应，就算本仙大爱无疆也不会把爱浪费在这种人渣身上。”
　　“他重病缠身，无依无靠纯属自找，这种人渣就该死牢房里。走吧，别误了投胎的好时辰。”
　　说实话，比起那个和她共侍一夫的刚烈小妾，青黛实在对这个李夫人没什么好感，她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她纵容婆家的后果。
　　李夫人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对上青黛的目光后又沉默了，只好福了一礼，转身离去。
　　这女的看着挺漂亮，怎么脑子不好使，对着空气说话。
　　还是故弄玄虚吓唬人？
　　“你们和她是同伙？”捕快们打不过独孤鹿蜀便恼羞成怒，捏造罪名。
　　天边的月亮倏地又一次没入乌云中，夜色袭来，狂风乍起，风雨欲来。
　　夜色掩映下，她遥望天边，若有所思，大风吹起她的裙摆，衣袂翩翩，仙风道骨，似欲乘风而去的仙人。
　　青黛不再多看捕快们一眼，揽住独孤鹿蜀的肩，飞身上马，只一溜烟功夫，他们就消失了。
　　青黛本来打算要使用法术消失，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能无缘无故原地不见。
　　人界虽习惯求神拜佛，却从未遇见过真神仙，若真的遇见了，他们也分别不了是鬼是妖。
　　留下捕快一伙人惊诧万分。
　　世间怎会有速度如此恐怖的马，一眨眼就能不见？
　　地上除了李夫人的尸体，再不见那一对俊男靓女和那匹马。
　　九霄云外带十几个孩子入住客栈实在可疑，引起了捕头的注意。
　　一回客栈青黛和独孤鹿蜀就成了瓮中之鳖，被捕头当做人牙子被抓走，女童们也都被官府接走，九霄云外还算机灵，趁乱逃走。
　　独孤鹿蜀和青黛不日将被斩首示众。
　　算上秘境那一次，这已经是青黛第二次蹲牢房，委实很倒霉。
　　“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们分开住店。”青黛揪着独孤鹿蜀的耳朵呵斥，震耳欲聋的吼叫差点让他失聪。
　　他还一脸委屈，“分开住其实也目标大啊。”
　　“我不是让你们伪装成戏班子了吗。分开哪里目标大了！我现在出去办事，你老实呆在在这里。”
　　青黛施法将一片纸人化作自己的替身，让它代替自己坐牢，又化为一缕烟飘出了窗外。
　　什么吗，竟然不带我一起去。
　　独孤鹿蜀气呼呼地闭上眼休息，谁知一声嚎叫惊天动地，将他的瞌睡虫立刻赶跑。
　　“我冤枉啊！快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