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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结 ...

  •   “李…玉…活下…去…”
      眼前是一片狰狞的猩红,黑暗中只能感受到背上沉重的温暖。
      耳畔是剧烈的喘息声,隐隐有尖锐的警笛传来,女人尖叫着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压抑的颤抖呜咽……
      一切的一切,全部化为撕裂般的剧痛,贯穿男人的心脏。
      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洁白冰冷的天花板。
      “不…不!隋英!”李玉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可腹腔挤压的重伤,令他不堪重负地倒了回去。
      李玄看着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大动作,如释重负。大喜过望地喊道:“李玉!终于醒了!醒了!”
      “哎呦我的儿子啊……”李母抓着儿子的手,几次哭得要昏厥过去。
      李玉看着自己床前哭得撕心裂肺、感慨万千的家人们,拼命搜索着那个人的身影。
      隋英…隋英在哪儿……不对…
      “妈,”李玉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猛的捉住了李母的手,声线是抑制不住的虚弱和颤抖,“…隋英呢?”
      在他印象中,车辆被掀飞的最后一刻,简隋英死死扑过来压住自己,几顿重的SUV直接硬生生的甩了下来……
      李母刚刚情绪剧烈起伏过,现在被儿子紧握住手,抽抽噎噎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知道一个劲儿频率极快的轻微抖动,一滴一滴淌泪。
      李玉一看母亲的这样反应,登时心就凉了半截,死命要下病床找人。
      最后还是李玄好说歹说把弟弟按了回去,努力平复着焦躁说:“放心,他还活着。只是刚下了八个多小时的手术台,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爸和伯父都在那里看着,你现在虽然比他醒得早,但伤势还是…非常严重…”
      说到这,李玄哽咽了一下,李母也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手捂脸快步走出了病房。
      “呼——”李玄烦躁地往后一扒头发,继续道,“你只有先把自己养好了,才能去陪他。不然你这样瞎折腾,是想走在他前面吗?”
      因为李玄的这一句话,李玉不闹了,只是双目无神,两只手一直无意识地死抓住被子,脑里纷繁复杂。
      怎么会…明明今天只是多处理了两个会,开车回家的路上,隋英还在副驾驶笑着跟自己讨论回去吃什么…怎么会…就出了这样的事…
      咔哒——
      门被推开了,李父眉头紧锁走了进来,额上还留着两滴未抹掉的汗珠。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径直走到了自己床前,黯淡漆黑的眸子带着期冀,闪着一抹微动的光。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现在已经下了七张病危通知了。”李父的声音也在强作镇静,他看着病床上陷入绝望的儿子,心里一阵抽搐。
      “爸…”
      李玉只喊了这么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李父接过李玄递来的一杯水,抿了一口继续道:“现在什么设备都上了,人一直还有一口气。刚才脑科的主任医师查过之后,说醒来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求生意识很强…”
      说到这,李玄看了李玉一眼,他额前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将墨黑的发帘打湿了一层,凌乱的黏在前额上。衬得他面色愈发白得不像常人。
      李玉陷在床上,听着父亲的话,已经能感受到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头顶的锋芒。
      “只是,就算他醒过来,脑部严重受损,极大可能性…会失忆。”
      剑落。
      两天后,李玉终于颤巍巍地扶着墙,隔着厚重的玻璃,见到了简隋英。
      那天在听到简隋英可能失忆的消息后,李玉拼命也要去守着他,刚平复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住情绪这么大起大落,遑论一个刚出车祸受重伤的伤号。
      剧烈的动作中,严重的内伤被牵扯,李玉开始断断续续地咳血。
      洁白的被套上泅出一朵朵嫣红的花,蜿蜒曲折淌在地下。
      白底红痕,触目惊心。
      “不要闹了!”
      “知道你难受,但不能作贱自己啊……”
      李玄按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弟弟,嘶声颤抖地吼道。
      最后是李玄李父拼命按着他,医生冲进来打了两剂镇静,李母靠在墙角捂脸流泪,场面一片混乱。
      ————
      就那么昏昏沉沉凑着镇静的药效,李玉度过了他认为人生里最煎熬的两天。
      第三天一早,他再也坐不住了,下床就要去找简隋英。
      因为弟弟出了这么大一场车祸,李玄这两天也没有去工作,爸在家里陪着妈,他就在这照料李玉。
      这次,李玄没再拦他,他觉得太残忍了。
      李玄看着李玉一个人拼命扶着床头柜站起身,上去搀他,却被李玉坚定地拿下了自己的手。
      “哥…我自己去找他。”李玉看着李玄的眼睛,轻声说。
      李玄放下不锈钢保温杯,蹙眉转头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已经摸到了门口的李玉没回头,迎着走廊外初起的晨光,缓缓回道:“他在哪儿丢了我都能找得回来,何况一间医院呢。”
      就这样,李玉一路走一路问,腹腔的伤扯得他几欲喷血,但他从未停下,他只想去找自己的爱人。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洁白的病号服上,盈盈散出一抹白光,渡在他身上。
      ———
      简隋英已经被转到微重症监护室了,隔玻璃探查只需要填基本信息。
      问到了病床号,李玉签字的手止不住的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
      李玉 男 七月二十六日 爱人
      他几乎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拖着自己来到监护室,在隔着玻璃看到简隋英的一瞬间,就完全泄气了。
      病床上的人身上夹着各种精密的仪器,交替的红黑线和简隋英脆弱的面容交杂在一起,看得人触目精心。
      呼吸罩下他的呼吸平缓悠长,这是唯一支撑李玉站在这里的信念。
      他把额头抵在玻璃上,想着能与里面的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四下静得恍如隔世,只有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李玉在这里从早待到晚,如果不是李玄气急败坏地来找他,他大概率会在这里过个夜。
      接下来的两天,简隋英要醒的征兆越来越强烈,给一直守在监护室的李玉打了一剂强心针。
      第五天傍晚,几台仪器都被撤了下来,只留了一台监测脑部的设备。
      简隋英也被转到了VIP单人病房,就在李玉对门的隔壁。
      这下李玉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就搬了个椅子坐简隋英床头,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庞,绷着自己一滴泪都没有往下流。
      他的眼泪,只有给简哥撒娇嬉闹才会流两滴,现在,不哭。
      他与简隋英十指相扣,在这里坐着趴了一夜。
      期间李玄来添过一次水,看着此情此景,叹息一样轻声慨叹道:“简隋英啊,你再不醒,我弟弟怕是要跟你一起长眠啊……”
      在他出门落锁的一瞬间,简隋英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第六天早上,晨光熹微,李玉皱眉醒了过来,伤口被压了一晚上,缓缓直起身……
      一双淡色的眸子静静看着自己。
      简隋英醒了。
      只是眼里饱含的情感很复杂,掺了满满的疑惑、回忆、探询…
      只是他也一直没有甩开李玉的手,半晌,有些迟疑地问:“咱俩认识吧?”
      “咱俩认识吧?”
      听着简隋英略带迟疑的问话,李玉强行压抑住自己的哭腔,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你还记得我?”
      “噗,”头上缠了一圈绷带的人脸上带了笑,简隋英笑道,“要不认识,会抓着我的手,在这守我到天明?”
      看着简隋英扬起的嘴角、面无血色却依然英气的面庞,李玉一下就没绷住,低头再看到二人十指交握的双手。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极其压抑的呜咽细不可闻,肩头颤抖,简隋英看着面前的男人哭得如此伤心,心脏也跟着一突一突的疼起来。
      乌黑的发旋下坠了一颗又一颗剧痛的断线珠,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划过心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抬起李玉的下巴,脱口而出道:“玉玉子,简哥在,哭什么。”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住了,李玉满脸泪痕,反手紧捉住简隋英的手腕,急切地问道:“简哥,简哥你想起我是谁了?”
      “不是…”简隋英也很震惊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太顺口了,就好像重复了千万次。
      他皱着眉望进对方的眸子,那里因自己的话而闪着异彩,向下移,划过湿漉漉的脸颊,视线停在一对熟悉的湿润唇瓣上…
      这里,软得很。
      这个想法一出,简隋英都疑惑自己怎么这么笃定,就好像,自己真的亲过一样。
      李玉看着他焦躁又茫然的神情,心再次缓缓沉了下去。向后一靠,无力地垂下一只手。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简隋英看他那样也难受的很,接着问了一句道:“我知道自己估计什么原因脑子怼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说,咱俩以前啥关系?”
      “跟领过红本一样的关系。”
      李玉本以为这解释一出,简隋英可能直接要骂自己傻逼,但很意外,他只是轻轻点着头,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你不意外?”
      又是一声轻笑,简隋英挑眉道:“有什么意外的,长得唇红齿白的,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李玉看着依旧桀骜不驯的他,觉得泪腺该割了。
      一线亮光闪过,“轰——”地铁杯砸地声震得二人回头。
      只见李玄站在门口,神情惊奇又激动,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半小时后——
      简东远驱车飞速赶到了,简隋林跟他妈正在国外度假,还没回国,只能在手机里焦急的等待消息。
      一进病房,就见自己前两天还满身插管、奄奄一息的大儿子,现在桌上架了个白色餐桌,上面摆了一排水果,他正悠哉地吃着李二给他拨好的龙眼肉。
      一颗晶莹剔透的莹白果肉递到嘴边,张嘴一动,一颗黑色的核被吐出来,手再接回去,二人动作都无比熟捻。
      一扭头,就见一位中年人尴尬地站在房门口,简隋英抬手让他进,看着越发清晰的面容,他一皱眉道:“我爸?”
      “嗯。”李玉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又向前递了一颗龙眼。
      那边的简隋英还沉浸在回忆的浩海里无法自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龙眼肉就这样滴溜溜地顺着被沿滚到了地上。
      简隋英一惊,伸手就去捡,球状的果肉滚的飞快,下意识地,身子猛的就探到了病床下,大脑一沉,轰隆隆地血压直往上灌。
      如同老式电视机被关闭,暗哑的画面、一道白光闪过就直接陷入了黑暗。
      仪器爆发出尖锐的刺耳声,气氛陡然慌乱,简东远夺门而出去喊医生,李玉颤抖着将再次陷入昏迷的简隋英抱回到床上。
      ————
      那颗龙眼滚到了病床下,本该熠熠生辉的莹白
      果肉,现在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暗尘。
      最开始,简隋英的主治医师跑来诊疗,然而在查看一番后,表情越来越难看。
      撂下一句“稍安毋躁”后就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引来一位头发花白、面上架老花镜的老医师,他介绍这是从事脑部医学研究的本院副院长,因为病情太过特殊罕见,不敢初步下结论,所以叫了自己老师来。
      脑科最权威的老院长皱着眉直起身子,视线划过在场每一个人,张口沉声问道:“谁是家属?”
      “我是他父亲,”简东远上前一步,又看了一眼李玉,“还有他。”
      “跟我出来。”
      走进一间私人谈话室,灯打得很暖,像是刻意为了缓解人的紧张情绪。
      院长坐在二人对面,缓慢地说道:“我需要你们二位先做一下思想准备。”
      最常见但又令人避如蛇蝎的常用语,和暖橘的色调绷裂成一道跨不去的天沟。
      只一句话,足矣把人拉近冰窟。
      气氛沉闷无比,只有指针一格一格滑动的咔哒声。
      院长非常耐心地等待着,也在斟酌着。
      “您…说吧。”伴随着一声长叹似的话语,简东远任命一般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好。”院长上身微向前倾,注视着二人开口道,“现在凭借临床经验和患者伤势,极大怀疑为间歇性遗忘症,这种症状一般是由极大外力猛的撞击枕骨后部形成,且带有多种并发症。表现为患者会突然失去意识、所能回忆起的零星记忆和下意识举动逐渐消散、陌生…”
      “院长,”很意外的,李玉哑着嗓子开口,打断了他,“你就告诉我,他能活下去吗?”
      院长缓缓长呼一口气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它的并发症之一是脑部萎缩,可以理解为某块组织坏死,不再工作造成的。这个并发症发病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也就是说,只要患上间歇性遗忘症,大脑的无休止加速萎缩,就已经开始了。目前就患者醒来第一天就再次昏迷的情况来看,保守估计…半个月。”
      他的声音沉重又迟缓,犹如一个一个字凿进了李玉的心房。
      “最为遗憾的是,因为这种病的极罕性,世界范围内,还没有能根治的手段。”
      话音落下,这是李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李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谈话室,回到病房的。
      简隋英已经连人带病床被推到脑CT室了——要做最后的确诊。
      李玉站在门口,空旷的病房,窗户大开,天色一派灰蒙阴沉,一棵高大的白桦树枝叶摇荡,几片树叶盘旋着被吹向远方。
      连日来的苦闷、激愤、绝望…终于到达了顶点,李玉无助地低吼了一声,三两步冲到小桌前,一抬手打翻了满碗的龙眼,呼啦啦地滚了满屋。
      “啊——”这一声几乎是拼了命的,李玉身子紧紧弓起,喊道失声、喊到痉挛。
      又是一口血,喷在龙眼上。
      本该亲手剥给简隋英的龙眼。
      “李玉!”李玄冲了进来。
      李玉一把抓住李玄的双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绝望的摇晃:“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为什么,我为什么,为什么这种病会找到他身上…”
      “知道了…我知道了…”李玉眼神呆滞,收回手紧紧捧着自己的脸,缓缓蹲下身,“是我…要是我开的再慢一点……”
      李玄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弟弟,现在涕泗横流、嘴角还挂着血丝,人不人鬼不鬼。
      他强忍难受,蹲下身平视他道:“你记住,这是天灾并非人祸,现在不是论错的时候,而是要站起来,挺立地站起来,守在简隋英身边,好好陪着他。不要作践自己。”
      好好守着他——李玉坐在脑CT室外,脑海里盘旋着这句支撑他再站起来的话。
      简东远刚刚走过了,他也交代李玉好好陪着简隋英,公司和各种事物他去操持盘桓,也再去联系别的权威,看还有没有办法…
      想到这,李玉又痛苦的扬起头,看着头顶的LED灯。
      谁都知道,北京的这所医院已经全国顶尖了,连院长都说得如此决绝,那就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门上的红灯变为绿灯,大门打开,简隋英被推出来了。
      病床的车轮骨碌碌向前转,李玉抓着简隋英的手紧紧跟着。
      “又哭了?”床上的简隋英睁开了一条眼缝,轻轻问道。
      李玉没吭声,只静静看着他。
      “害,”简隋英疲惫地扬起一抹笑,刻意避开了只要是个病人就会问自己情况的话,“我饿了,做了这么长时间检查…嘶,咱家以前谁做饭来着?”
      “我。”
      “谁洗碗啊?”
      “我。”
      “哈哈哈哈——”简隋英乐了起来,“感情我之前娶了个清纯小媳妇儿哈哈哈。”
      看着简隋英的笑容,又想到他的病,李玉的心脏疼的抽起来,皱着眉鼻头又红了。
      “哎!”简隋英挑挑眉,“楼下带两碗炒凉粉、再加三瓶青岛上来。”
      李玉刚开口要管他不能喝酒,简隋英就熟捻地提前道:“今儿哥刚醒,别拦我啊…”
      话音刚落,两人就面面相觑地愣住了,简隋英讪讪一笑道:“我以前…还挺倔哈。”
      李玉飞速转身:“喝,我陪你。”
      瞎几把养病最傻逼了,李玉小时候陪妈妈看电视剧就这么想过,明明主人公时日不多了,怎么还不放纵一把呢?
      走到门口了,身后又传来一声。
      “李玉,带两束花吧。你不知道名字的最好。”
      第六天中午,绝对是简隋英车祸之后,过的最舒坦的了。
      李玉回来之后,俩人从下午两点多,在病房一直嗨到晚上九点多。
      气氛异常融洽,俩人状态出奇的好,谁也没提病的事儿,李玄也终于有空回家一趟。
      电视上放着激烈的球赛重播,简隋英又猛灌了一口啤酒,喊道:“好!”
      李玉放下挖着凉粉的勺子,不动声色地把最后剩下的半瓶酒接过来,两三口全干了。
      随意地把易拉罐单手捏扁朝垃圾筐一丢,身后简隋英就扒拉了一把李玉:“李玉…酒呢?”
      声音明显带着醉意,李玉一回头,简隋英半倚着一摞白枕头,头微仰起,眼睛不离电视。病号服开着两个扣,露出起一大片泛着微红的胸膛,锁骨随着酒气的微喘一上一下——
      “操…”
      等李玉反应过来的时候,简隋英的锁骨上已经留下一个牙印了,在灯下反着奢靡的水光。
      简隋英几乎是拽着李玉的头发把他拽起来的,俩人都气喘吁吁的。
      “李老二…”简隋英半眯着朦胧的眼,带着一丝笑凝视李玉,“想起来了……”
      在酒精和亲密接触的双重助推下,简隋英大脑中的数千万记的突触绵连起一片炽烈的火。
      一根一根连起的细线与感知最终化为了当年的一个球衣少年的背影。
      那是所有的开始。
      俩人最终吻得不可开交,还把来查房的年轻小护士吓一跳。白着脸进来,红着脸出去。
      “哐——”
      门一关,李玉就从简隋英身上缓缓支起身,甜蜜地笑着说:“简哥,你把人吓一跳。”
      “你他妈的,是谁压我身上不下来?”简隋英眼睛也弯成朦胧的月牙。
      李玉没再说话,就这么笑意吟吟地看着简隋英。
      简隋英在李玉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摸过他的下巴、鼻尖、眉心,然后手又滑下,捏了捏李玉的耳朵。
      这一套动作非常缓慢、非常用心,两人之间的气氛温情脉脉,只能感受到,早些时候李玉摘来的一把小白野花边,静静穿过的风。
      两人相倚入眠,躺在床上,李玉轻轻开口了:“简哥,你现在能想起多少。”
      “关于你的,咱俩亲完之后记忆暴增。估计之前太多都是关于亲嘴儿的吧。”简隋英戏谑地道。
      李玉闭着眼,嘴唇轻轻摩擦着简隋英的鬓角,含混不清地说:“嗯…确实不少…”
      简隋英没再往下说,也闭上眼感受着李玉的体温。
      呼吸渐渐交融平和。
      翌日清晨,李玉迷迷瞪瞪挥手一摸,凉的!空的!
      一下子就吓醒了,猛的弹了起来。
      坐起身就发现,简隋英在床尾背对自己,面朝着墙站着。
      墙上,贴的是简隋英的自己的入院基础信息。
      窗外鸟鸣清脆,阳关透过白桦树叶映射在米黄的窗帘上。
      李玉的心却猛的沉到了谷底。
      果然,下一秒,简隋英转身,表情再次恢复了陌生:“这贴的是简隋英,所以……你是谁?”
      第七天上午,简隋英是被生拉硬拽拖去检查的。
      两个小时后——
      又是熟悉的谈话室,熟悉的老院长。
      李玉刚刚坐了整整两个小时,想得手脚冰凉、心跳加速,越想越没底。现在看着院长,满腔的疑问呼之欲出。
      不过院长正专心地看着单子,反光的镜片后看不出神情,气氛沉静异常。
      “呼——”良久,院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给李玉推过去一杯热茶。
      李玉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院长,声音是自己都意识不到地颤抖:“怎么回事?”
      一派氤氲的热气后,院长沉声开口道:“情况比我原来想的要复杂得多。你告诉我,昨天他已经能想起你是谁了,对吗?”
      “对,他记得我的名字…”李玉神情恍惚地答,“他还说,我们亲了之后,能想起很多关于之前的事…”
      老院长不愧是高知分子,给少数群体以足够的尊重,闻言只是一愣,便缓缓点点头,沉思道:“看来你们二位之前感情很好啊。现在根据我的推测是这样的,由于间歇性遗忘症,他的大脑会封存所有的记忆,而某些在他心中具有沉重意义的人和动作,会唤起某些记忆的共鸣…”
      李玉听着听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茶够过来了,
      茶杯是个大白瓷杯,捧起来喝正好挡住脸,哭还是笑都看不见。
      “只是,只要进入休眠状态,由于之前那块负责记忆运输和修复的组织坏死,他会慢慢在睡梦中遗忘所有想起的回忆。”院长缓缓说完了最后一段话。
      “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记忆保质期,只有一天了。”李玉把茶缸放下来,鼻头、眼圈都红红的。
      “可以这么理解,”院长取下了眼睛,那是一双充满老者共情力的双眼,它正不忍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这只是目前最好的情况了。”
      ————
      李玉出了楼,拎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简隋英各种的检查资料。
      他刚回房,发现简隋英不在,问值班护士说是下楼了。
      简隋英十一点开始做检查,做到下午快两点,刚刚自己又跟院长谈了很长时间的话,李玉以为他是饿了出去吃饭,也就跟着出了住院楼。
      往前走到一条分岔路,左边的主路通向医院自带的大型食堂,右边一条不知名的小径,通向不知道哪里。
      很奇怪,李玉走上小径七八步才反应过来,正想扭头回去的时候,一抹蓝色的身影突兀地闯进了视野。
      这里种满了树,一树一树开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白花,那个身影就静静倚在长椅上,看着花瓣飘散。
      那是曾朝夕相处的背影。
      李玉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自己肩头能感受到小花瓣的重量,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也慢慢地抹掉了脸上的水渍,和随着动作飘落的小花瓣一起。
      “简哥。”李玉站在简隋英身后,轻轻叫了一声。
      简隋英抬头,神情带着忆往昔的迷茫:“你…咱俩之前,认识?”
      “嗯”李玉扬起了一个很小弧度的笑,“我叫李玉。”
      “李…玉…”简隋英眯起了眼,忽然露出了笑,“今天早上咱俩一张床上醒的…”
      后半句简隋英没再说下去,笑着看着李玉。
      李玉也坐到了长椅子上,脸上还挂着笑,也轻轻点了点头。
      “呼——”简隋英把脸扭回去,看着一树翻飞的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看你脸熟。”
      李玉悄悄把牛皮纸袋往后藏了藏,顺着简隋英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简隋英一直看的方向除了层层叠叠的树,尽头是一架高大的摩天轮?。
      它屹立在灰蒙的城市尽头,从这里正好能看到最高的那个小顶尖,沐浴着阳光。
      不过简隋英什么也没说,只是单手支着椅背,翘着一条腿在这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人都不认识,在这里看着摩天轮坐了两个多小时。
      李玉猛的站起身,很迅速地把牛皮纸袋往高高的枝桠上一卡,回身就抓起了简隋英的手,一拽就站起了身。
      “干嘛?”简隋英很意外地看着他。
      李玉看着简隋英,呼吸忽然很迅疾,满额的汗,喘着喘着就笑了起来。
      “我们跑吧。”
      ……
      我们私奔吧。
      离开满是仪器的医院。
      并肩跑在人行道上。
      我们身上都是病号服。
      路人看我们疯癫。
      我们的笑容惊奇又张狂。
      夜幕下的黄光打在我们身上。
      立交桥下野猫看我们接吻。
      一百万租了一夜的红色摩天轮。
      你的笑像易拉罐啤酒的红。
      ……
      “啊———”摩天轮转到最高处,简隋英对着大开的窗户,在整个川流不息的城市最高处,肆意呐喊着。
      他把手卷成筒状,喊得肩膀都颤抖起来:“李玉!老子爱你——”
      “哈哈哈哈哈哈……”
      四下是交叠爽朗的笑声。
      夜风呼啸,简隋英的发丝衣袂扬起,英俊的面容在澄黄的夜光的照映下朦胧不清,唯有笑意张狂,眼神里还是那个简总。
      他们最终还是回去了,医院长长的走廊上,显示屏上方方正正的3:36映着红光。
      李玄看着只穿着病号服、趿着拖鞋、还酒气泱泱的俩人,都快气炸了。
      时令虽是晚夏,这样也是作。
      但李玉只是单手勾着简隋英的脖子,俩人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单手竖起一根手指晃晃悠悠地摆在了自家大哥的眼前。
      从小一起长大,李玄当然知道自家弟弟什么意思,烦躁地扒拉了一把头发,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开门就往外走:“随你便吧。”
      哐——
      大哥是懂的。
      疯又能疯几天呢。
      李玉垂下手,看着怀里呼吸已经平稳的简隋英,露出一个酒气又幼稚的笑。
      ———
      翌日,俩人直接睡到下午三点多。
      简隋英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年轻俊秀的男子,穿着黑色半衫,在向玻璃杯里倒姜茶。
      看见自己醒了,他脸上瞬间绽开笑容,温柔地道:“简哥,喝点儿姜茶吧。”
      姜茶?
      夏天喝姜茶?
      昨天干什么了吗?
      ……
      简隋英脑子一片空白,无意识地接过了茶,放到嘴边了顺其自然地问出一句:“你谁啊?干嘛对我这么好?”
      风静静吹过,两张对折起来的摩天轮门票,颤巍巍地倒在了桌上。
      “这不重要。”年轻男子笑了起来,“叫我你想叫的吧。”
      无论什么,只要你喊出来,那就是我的名字。
      简隋英喝着姜茶,眯起了眼,氤氲的白气隔开了两人,蒸得四周潮潮的。
      他站起身,在李玉的注视下,慢慢在病房里踱了一圈。
      “我需要做治疗吗?”简隋英走到了窗边,很突兀地问了一声。
      问这句话无非为了确定,是快痊愈要出院了,还是病入膏肓治也没用了…只有这两种情况,是可以出院的。
      李玉半天也没吱声,就那么看着简隋英的背影,大大的窗户前,一个挺立的男人。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刚听到简隋英病情的时候,自己也在这里歇斯底里过,但简隋英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答复。
      双手环过劲瘦的腰,李玉从背后抱住了简隋英。
      他感觉到简隋英的身子僵了僵,不过很快放松下来,一口干掉剩下冰了的姜茶,回头亲了自己一口:“别说了,走吧。”
      “什么?”李玉一愣,转瞬又反应过来,“你要出院?”
      简隋英已经从窗户边走到大衣柜旁了,边扒拉东西边说:“不算是。我最后还是挺希望找个落叶归根的地方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不想整天瘫床上望天看电视,我……”
      “知道了。”李玉走到简隋英身边,开始帮他拿东西,“那就去最远的地方。”
      简隋英看着自己身边侧脸温和的年轻人,好像从背后被人突然敲了一闷棍。
      头兀自就疼了起来,死死扣住太阳穴蹲在了地上,闪现的白光后一段久远的谈话突然插入了进来——
      那是一个寒风料峭的深冬。
      自己和那个年轻人睡在一张床上,屋外是寂静的大雪纷纷。
      应该是在外面旅游…他听见自己突然说:“李玉,我睡不着,咱出去喝酒吧?”
      啧,简隋英迷迷蒙蒙地想,真几把作,这深更半夜的,我他妈自己听这话都想抽自己…
      “喝汽水吧。”年轻人转脸看着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爱意,“喝你最爱的橘子味,明儿再带你出去喝酒。”
      他感到自己凑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还得是哥的小李子。”
      ……
      后来简隋英在依稀的回忆里,看到了二人交握着手,一起坐在岩石峭壁上喝橘子汽水,头顶的圆月清晰又明亮。
      那时他们觉得一定会走过一辈子。
      ————
      “啊——”简隋英气喘吁吁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身边年轻人十指交握自己的手,“李玉,走,快走,趁我还能动。”
      李玉怔愣着看着简隋英,他正挣扎着下床,突然一滴泪就毫无预兆地滴了下来。
      这是简隋英第一次哭。
      “怎么了?”李玉轻柔地擦去了他的眼泪,轻皱着眉问。
      “我们去西藏吧。”简隋英眼含着泪,笑着对李玉说。
      李玉没答话,就点点头,然后扣住简隋英的后脑勺,缠缠绵绵的来了个长吻。
      第九天早上,护士来查房,白素的被子已经叠成豆腐块,整齐的码在床角。
      两人又踏上了征途。
      背负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幽幽蓝天,澄澄浮云,镜面建筑折射着耀眼的日光,空气里是粗犷的清冷,一呼入肺,身心都得到了洗涤。
      拉萨贡嘎机场几个苍劲的红字静静肃立,现在是晌午,旅客吞吐量达到了一天的高峰。
      一高一低两名男子站在出机口,因为出挑的外貌和端正的身型,引得游客频频回望。
      “哎……”白新羽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头,“我哥他们怎么还没到。”
      俞风城没答话,只静静地盯着出机口,轻轻皱着眉。
      白新羽扭过头,突然问道:“俞猪你今天怎么了?”
      按常理讲,现在俞风城该好好待在军校上课。
      但昨天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就拉自己跑来西藏,还顺道找了趟霍乔,才知道自己哥也要来…
      对于此俞风城只说李玉想带简哥散心,他这边有人,过来安排一下,其余一概没提。
      晕晕乎乎地就被拉到了机场接机。就在刚才,白新羽那根大条的神经才忽然被奇怪的氛围触动,稍微紧绷了起来。
      “你们背着我约什么呢……四人团建西藏蜜月啊?”
      俞风城罕见地没有接他的胡侃,伸出一只手,勾过小白的脖颈,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头,唇角紧绷地更紧了。
      “什么鬼……啊!哥!”
      不远处,两名年轻男子一前一后走来,白新羽一眼就看到了简隋英,飞扑着就过去了。
      他刚没准备给他哥来个熊抱,简隋英脚步一顿,白新羽扑了个空。
      踉跄两步之后,白新羽震惊地扭头看向简隋英:“哥……你不爱我了吗…”
      想象中的嬉戏怒骂并未到来,简隋英的脸上带着一层疏离,探究的眼神扫视了一遍白新羽,然后痛苦的皱着眉:“啧,抱歉啊…你是?”
      白新羽的手还将落未落的张着,就这么跟自己张开的嘴一起凝固了。
      他缓慢地站直了身,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俞风城和李玉苍白的脸,颤巍巍地道:“你们…到底瞒我什么?”
      半小时后,香格里拉国际大酒店——
      “这两天他遗忘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李玉轻轻关上房门,看着对面眼圈通红的白新羽。
      “你们出车祸…受重伤得绝症!瞒我这么久!”白新羽摇摇欲坠地又吼了一声。
      路上,李玉平静地、避重就轻地把事情给白新羽说了,不出意料,情绪非常激动,差点儿把哮喘给逼出来。
      简隋英倒没什么表示,一手跟李玉十指交握,一手撑脸看着窗外藏区的蓝天白云。
      还有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里面或许卧着活佛。
      现在简隋英去屋里不知怎么睡着了,白新羽也忍不住了,继续咆哮道:“怎么可能说没救就没救了呢!我哥他明明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啊!就没再争取一下?!他妈不差钱也不差设备啊!”
      隔音甚好的套房里回荡着绝望的嘶吼,白新羽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一道又一道。
      李玉坐在真皮沙发上,头疲惫地靠着椅背,眼神落在屋外缓缓滑动的云层。
      俞风城不忍地皱着眉,把白新羽使劲搂进怀里:“好了好…”
      “我们在协和医院做的检查。”李玉轻轻地答了一句。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白新羽就安静下来了。
      “而且,你知道很多时候,杀手都是内敛狠戾的。病也一样。隋英现在确实看不出什么了,但他越来越嗜睡了,这就是先兆,而且……”李玉一顿,又缓缓地继续道“院长之前说,他再晕倒一次,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翌日一早,白新羽就斗志昂扬地敲开隔壁的门,比酒店八点□□服务还早,扯着嗓子高喊:“快起床啦哥!”
      “笃笃笃——”又是三声,“哥啊…一寸光阴一寸金,楼下酒店的特色酥油茶很好喝的,晚了就没啦!”
      事实上,他们的套房早餐无限供应,并且送餐上门。
      半晌了,正当白新羽低着头踢地毯的花纹面无表情的出神时,门“咔哒”一声开了,简隋英顶着翘起两根的毛一脸幽怨的出来:“走…”
      白新羽瞬间就切上了一层笑颜,甜甜地道:“哥我跟你说…”
      身后李玉穿着灰色帽衫出来,跟俞风城对视一眼:“他?”
      俞风城看着俩人的背影缓缓道:“小白一晚没睡,早上起来就这样了。”只字不提病,心态转得特好,跟啥都没事儿一样。
      他们二人慢慢跟了上去,俞风城继续道:“早上出去喊你们之前,他坐床头跟我说,突然很理解你们了。”
      李玉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叮!电梯到了。
      四人鱼贯进入,徐徐闭合的合金反光门,最后留着的是白新羽强装的笑脸。
      却道天凉好个秋…
      早餐的酥油茶吃得简隋英很不爽,由此直到到地儿下车他还是一副臭脸……很快就不是了。
      一阵寒风刮过让他低头缩了缩脖子,再颤巍地缓缓抬头时,他双目微睁,凝固在原地。
      朗日晴光下,仰视肃穆恢弘的布达拉宫。
      巍峨的五千米海拔的山岳上,由被日光打得洁白如玉的阶梯蜿蜒向上。
      白底红顶的古藏宫堡式建筑群,静静承托着历经风雨的暗红殿堂——
      最高处,在一片金砖绿瓦的衬托下,一面高高支起的五星红旗,正随风飘扬。
      四个小小的身影,现在正站在殿门口疯狂喘气。
      本来就在高原反应频发的高海拔地区,刚才还爬那么高的楼。
      现在除了俞风城还有点儿微喘去拿票了之外,剩下三面色都不好看。
      “我说…来这是干他妈啥的……累死老子了。”
      听到简隋英这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李玉突然眨了眨看他,也还在喘气。
      “啊!”简隋英盯着李玉,突然反应过来,就要说抱歉了。
      李玉垂眼笑了笑:“没关系。你之前不想在医院里窝着,我们就跑出来了。”
      “……”简隋英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钝痛又从脑后传了过来。
      “好了!”李玉突然双手托住自己的脸,揉了两下,他的手很凉,一激,简隋英瞬间就回魂了,“过去的不重要,看现在。”
      天边又刮起了风,远处俞风城喊他们进殿。
      布达拉宫一圈转下来,形形色色的佛像、唐卡,烟雾缭绕、不喜不悲。
      隔壁旅游团的导游恭敬虔诚地介绍着藏传佛教的历史,应和着大殿里低沉的“嗡嘛呢叭咪吽”的吟诵,有种非凡的厚重感。
      到了大门,天光云影。
      “走吧。”简隋英摆摆手,就要离开。
      “哥你没有想看的了吗…”白新羽轻声问。
      简隋英回头,看到了李玉。
      他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背后是一幅西方广目天王的巨型唐卡,红底金身、瞪目竖眉,手中握着一条通体乌黑的龙。
      导游介绍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这位西方广目天王啊,乃是须弥山的西方西牛贺洲的守护神………这条龙呢,大家乍一看与金身不匹,对吧?但是,这龙可是有着重要意义的!他象征着“无边无尽的变化”
      ……哎!很好的问题啊。这龙的意象就是佛法的根本教义“缘起性空”,也就是说这宇宙的万事万物,都是因缘聚合,不断变化的,非恒常的……”
      有风吹来,袅袅佛烟散作一片,李玉的脸朦胧不清,唯有眼里的爱意清明,跨过了混沌,永远烙印在彼岸的人身上。
      简隋英笑起来,转过身:“没了!找个好地方,吃饭去吧!”
      ————
      吃了藏区特色餐,简隋英觉得除了一家小店的松茸石锅鸡之外,别的譬如耗牛血肠、扎西六宝什么的都不太符合他的内地汉族胃。
      而且刚到藏区,李玉饮酒管的很严,所以一顿饭下来,兴致缺缺。
      还老想睡觉,要不是白新羽(好像是叫这个名)一直跟自己聊的欢实,恐怕早就歪李玉身上睡着了。
      于是乎,上了车,简隋英一点儿没忍住,歪头就睡。
      半个小时后再下车,他是晕晕乎乎被人拉过八廓街的身份证安检的。
      八廓街内,两旁的藏式平顶楼房均是木石结构,房顶四角插着五色风马旗,迎风猎猎。
      黑框的门窗上,装饰着红、黄、白、蓝色相间的短皱幔布。窗台上都摆放着几盆色彩浓烈的鲜花。
      走了一会儿,简隋英终于回过神来了,问道:“这是单行道?”
      八廓街街巷窄小,所有人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前行。乌压压的各色背影。
      “不是的哥,如果你想,也可以逆着走。但是呢,八廓街是条转经路,顺时针走会有好运的。”白新羽微微笑着迎上来。
      简隋英挑挑眉,没答话。
      过了个转角,进到八廓街内部,简隋英才理解刚才的“转经路”是怎么一回事儿。
      香烟缭绕中,无数长痕的青石地面上,匍匐着无数磕三步等身长头的佛教信徒。他们的脸和手都很脏,心却无比干净。
      蓝色玛尼布下,怀抱着婴儿,辫着细小麻花辫与头发花白的祖母一起祈福的藏族母亲。
      低矮石墙旁,投下阴影中,许多静静盘腿而坐、双手合十的闭目诵经者。
      更多的,是与各色人种的游客一起前行在八廓街上,手拿大小不一的转经筒,一遍又一遍的绕着,一次又一次的转过大昭寺的虔诚信徒。
      他们的方向和路线与游客别无二致。
      于是八廓街内,就有了藏区佛教悠然飘扬的沉落,混合着许多不谙世事与新奇的面庞,信仰与笑语交合,平衡之中自有混沌。在未来,佛教就将这样薪火相传,带给人们精神的寄托与慰藉。
      简隋英看的出了神,他从小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达尔文学说的忠实信徒,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粹的信仰。
      “前面是大昭寺,进去许个愿?”李玉轻拍了简隋英的肩膀。
      “啊…”简隋英一回魂,转过身,看到了藏传佛教胜地——大昭寺。
      万盏酥油灯长明,佛堂中心供奉的释伽牟尼佛像永远不喜不悲地看着世人,受着无数朝圣者的供奉,静静端坐。
      二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昭寺内部,旁边偏殿正在举行法事活动,被寺庙推选出的杰出僧人正在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而有理有据的辩驳,观者如山如海。
      白新羽和俞风城进殿前很有眼力见儿的说要去周围逛逛,带儿鸡血藤手镯什么的纪念品,让他们有事儿打电话。
      于是,在一位小喇嘛的继续招待下,二人从辩论法事被引到了一座小小的祈愿寺。
      长长的铁链上,无数缠绕的祈福带随风飘荡。
      “简哥,我先写,你不要看。”李玉捻着一根红带子,笑着说。
      简隋英笑着切了一声,转身开始参观了。
      就在他转到大昭寺周围第二十八个金灿灿的地转经筒时,身后李玉喊了自己一声:“隋英。”
      他一回头,就看到李玉嘴角挂着笑,白净的面庞上映着几道柔和的金光。
      但简隋英眼何等尖,一下就迎了上去,揉了一把李玉的头说:“什么了不得的大愿望啊,实现不了还要哭,几岁了你?”
      李玉没答话,抹了一把脸,闷闷地说:“你去写吧,我的已经挂上去了。”
      “噗”简隋英眼底的笑纹更深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行。”
      李玉很多年后一直在想,如果他们两个是一起去写的祈福带,那么会不会就实现?
      毕竟海天一色、水乳交融。
      简隋英站在写字台前,拿着中性笔,铺展开一小条长长的纸,字迹苍劲有力。
      留
      我
      十
      天
      留我十天吧,简隋英把纸条塞进祈福带内侧,慢慢地想着,我这一辈子,命这么旺,还走这么早,剩下那几十年全转给李玉算了,兴许以后还能上个福布斯,哈哈哈哈哈。
      留我十天就够了,我想再看看他。
      简隋英慢慢地把祈福带缠上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几次结都打不上,试了好多次,眼前越来越暗———轰!简隋英倒在了地上,铁链撞击巨鼎,带出震慑人心的轰鸣。
      一根小小的红带子,悠悠飘在了地上。
      ————
      白新羽手里的一根鸡血藤手镯突然断开,心脏止不住地猛然跳动了两下。
      他怔愣地捏着两半手镯,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俞风城。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来电人:李玉
      在白新羽和俞风城飞奔到祈福寺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里里外外围坐了三圈喇嘛,双手合十、闭目诵经,满眼的暗金色黄袍中,李玉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了无声息的简隋英。
      周围的一串又一串低吟,竭力挽留着中心的灵魂。
      “隋英!隋英你别睡过去……”李玉面色煞白,一直在小弧度地晃着简隋英。
      但简隋英躺在李玉的怀里,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回应。
      “李玉!情况怎么样!”白新羽摔了三个趔趄爬到简隋英身边,哆哆嗦嗦地吼着。
      但这时候李玉哪有神去管他的问话,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喊着简隋英。
      只有俞风城还比较镇定,迅速拨出电话吼道:“大昭寺!能来多快来多快!”
      ———
      一个小时后,简隋英已经躺上了李家的专机。
      四十分钟前,俞风城安排的车开不进八廓街,李玉背起人就往外跑。
      那位领他们进祈福寺的小喇嘛,此刻跑得飞快在前方开路。
      “让一让!请让一让!这里有病危的病人!”
      在一路疯狂的奔跑中,有无数的藏区佛教信徒,都默默地将转经筒朝向了那个飞驰的身影。
      转经筒一圈一圈地转动,李玉的脚一下一下砸在布满长痕的青石地板上。
      黑色轿车风驰电掣,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贡嘎机场,李玉背着简隋英又是一通狂奔。
      背上传来阵阵温暖,和当时简隋英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触感,如出一辙。
      看着登机口,李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
      在飞机上,只给他上了一套生命体征监测仪,小小的无菌隔间里,简隋英躺在床上,李玉紧紧握住他的手。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掠过一座沉金色的雪山,映进了一大片湖泊…
      李玉声音里还有点微喘,光映在脸上,他轻声说:“隋英,我们好像到纳木措了,本来今天晚上要带你去的……”
      他顿了一下,苦笑着继续道:“我妈妈之前告诉我,纳木措旁边就是念青唐古拉雪山,他们是一对恋人,在这里依偎了千千万万年……”
      说到这,简隋英眼睫毛微颤,轻轻睁开了眼。
      只是,李玉还没来得急狂喜,下一秒,简隋英就猛得弹起,扒着床边几乎是照死里干呕。
      “咳咳…咳咳———咳!”简隋英身子痉挛,猛得咳出了一大口血。
      血花四溅,回光返照。
      这是李玉绝望的第一个念头。
      他迅速把简隋英靠着自己身子抱起来,一下又一下拂着背给他顺气。
      简隋英半靠在李玉身上,嘴角挂着血丝,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无力地扯了扯嘴:“李…玉…”
      声音微乎其微,李玉将耳朵凑得很近:“你说。”
      “如果…可以,我也想…活一万年。”
      耳边传来灼热的叹息,转瞬即逝。
      监测仪器发出尖锐的爆鸣,简隋英的手轻轻滑到了床下,房外的医生冲了进来,白新羽哭号的悲痛塞满隔间,俞风城把头撇到一边,低下头……
      李玉眼前的一切,都静默了。
      风又刮了起来,地上枯黄的落叶断断续续地被推向远方。
      九月六号,秋天了。
      厨房里的一锅浓汤煮得正沸,纯郁鲜美的汤汁咕嘟嘟冒着泡。李玄看了看时间,起身收火出锅。
      客厅的座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左手一只瓷碗、右手端着锅,实在抽不出空,抿着嘴半晌才叫道:“李玉啊…有空接个电话!”
      没人应答。半晌,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才缓缓传来。
      一位年轻瘦削的男人从二楼下来,两个眼窝深深凹陷,面色苍白无比,气色极差,整个人仿若行尸走肉。
      拿起了座机,没有任何问候语,只等着对面说明来意。
      “您好,请问是李家吗?”
      “…嗯。”很迟缓,男子才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声低吟。
      “额…我是协和医院的后勤部,前两天接到上级通知打扫位于三号住院部李家预备的长期治疗病房。在这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出于规定向…”
      男人眉头一皱,终于显出一些情绪:“有名字吗?”
      “嗯……首页空白页写着:与玉书。右下角有一个'简'字。”
      男人倒抽一口气,瞳孔极具收缩,脸上瞬间显出了情绪起伏,死死抓住桌边,紧握住电话筒,哆哆嗦嗦地道:“…我现在…过去,把东西放回去…”
      说罢抓起一串车钥匙就跑了出去,身后李玄喊道:“干嘛去!他妈穿件外套!”
      那抹单薄的黑色身影置若罔闻,飞速发动车就冒起烟开了出去。
      路上车速飙得极快,仅仅剩一根神经让他守着交通规则。李玉看着远处的红灯,发狠地砸了几下方向盘。
      到了医院,下车就向住院部奔。
      萧瑟的风吹得李玉的身影更形销骨立了。
      推开门——所有两人住过的痕迹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规整肃立中,只有床上的一本白皮笔记本,无声地向来人诉说着前者的种种。
      李玉轻轻关上门,拿起笔记本,平滑洁白的床铺凹起了一点褶皱。
      慢慢靠着墙坐下,窗户中枝桠间的光正好映在本子上。李玉慢慢翻开了第一页,正如后勤部人员所言,四四方方空白纸中间,三个磅礴的'与玉书',右下角还有一个张扬的'简'字。
      像极了那人的性格。
      李玉看着,无意识地勾起唇角——太久没有表情了,以至于这种面部肌肉活动的感觉让他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一桩往事。
      那会儿他们刚在一起,简隋英生前还是公司总裁的时候。李玉练完拳进办公室找他,简隋英在办公桌前正在签什么执行令。
      他站桌旁边儿随便拿一份起来看,就看到一溜要么幼稚工整要么盖章的各类股东签字最上边儿,'简隋英'三个字苍劲洒脱、笔力遒劲。
      他没忍住吹了声口哨:“字儿帅啊。”
      闻言,简隋英写完手上的最后一笔,仰头一挑眉,眼神里凝满自信与傲骨,笑道:“那是,简哥我哪样不是出类拔萃。”
      ……
      李玉颤抖地抹了把脸,没再往下想。
      翻开第一页,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七月二十七
      李玉,我能想起来你的名字。今天早上估计晕了挺久,丫一见我就哭了,我他妈也跟着难受。
      上午吃龙眼,你跟个小媳妇一样伺候我,笑得我。看来之前还挺有福气,不知道怎么拐到你的。
      吃着吃着吧,想起来一堆事儿。脑子乱哄哄的,正在那捋了,我爸来了,他我也记,叫简东远。但就死活想不起来我妈是谁,还没问了,捡个东西可他妈给我干倒了。
      真操蛋。
      估计是拉去做检查,一做一上午,饿死了,出来一睁眼见丫又哭了,我心里也有底了。
      中午来顿凉粉儿,不要葱不要香菜,你记得还怪清。
      惊的是你还带了三瓶青岛,你以前不管我挺严的…操他娘的这病好像比我想得还严重。
      ……
      七月二十八
      好吧。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但是先约好,在看我信的时候,不准哭,要不我揍死你。
      达成共识以后!就不问你到底同不同意了哈,知道你什么都迁就我,来亲一个。
      mua
      ……
      爱你的每一天
      写日记,以前感觉婆婆妈妈,现在感觉这种梳理记忆的感觉还怪爽的。
      但是日期我记不清了哈。
      我做完检查,你没回来,我找不到你,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走着走着到了一片树林,满树满树的花儿啊,真漂亮。
      我就坐下看,结果看到一架摩天轮,贼拉酷。
      我当时就想着,要是有人能带我出去就好了。但肯定有为我好的人要灌我鸡汤的。也没什么意思,看看算了。
      谁知道后来你来了,居然什么都没说带着我就跑。
      我到现在还记得内保安大爷哈哈哈哈哈。
      大爷:来人啊!有人闯岗!
      我:去度蜜月!
      大爷(邓超脸):你神经病啊!
      哈哈哈哈对不起了大爷,最后的日子让我潇洒一把吧。
      真舒服啊——我记得身边人是谁,记得夕阳有多温暖,记得晚风吹在我脸上有多凉爽…
      记得你的吻有多热烈。
      我的病永远带不走他们。
      李玉看着线格笔记本上的字迹,抿着嘴一直在拼命地隐忍,泪水一滴一滴淌下来,晕开了蓝色的笔墨。
      可是它带走了你,李玉难受到极点了,模模糊糊地想,我要到哪里去寻找你呢?我的爱人。
      继续缓缓往下翻,都是当时住院和后来去西藏的往事,很多是简隋英的随笔和吐槽,都是在那个夏天。
      最后一页,不再是日记了,是一封短短的信。
      我的李玉:
      看到这个小本的话,大概率我已经去世了。
      我对死亡一直都很清晰,你知道的,我妈走得早。我知道亲人的离世对于留下来的人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两个遗愿,死死记好了嗷:
      一、看看世界的变化,我要晚上偶尔找你串门,给我讲讲。
      二、长命百岁。
      我的命都给你了,不准活得一门心思净想我,把世界上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搞一遍。
      你搞等于我搞嘛。
      亲一个,宝贝儿。
      那,就这样吧!
      永远爱你的简哥
      ——————
      一年后,李玉又来到了西藏那个小小的祈福寺。把简隋英那年没有系上的祈福带绑了上去,旁边是自己的,白白的长条纸上写了一行字。
      如果可以,请把我的寿命都给我的爱人,留给我三天吧,我答应要带他去纳木措。
      这是李玉当年写下的,虽然二人的祈福都没有实现,但他已经成为一道桥,永远横亘在那条,名为死亡的长河上。
      当年为简隋英诵经的一名老喇嘛站在寺庙口,看着远去的一道背着行囊的背影,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祝福道:“扎西德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发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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