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闻几许》一口风

1、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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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一暑假的第三十天，许宜举家搬迁到了一个外表老旧的小区。
　　低矮的楼房排列紧密，一楼遍布泥垢的墙体上贴满了泛黄的小广告，深绿色的单元门被拉开，发出门轴老损的“吱呀”声响。
　　“小宜，发什么愣？过来搬东西。”许平拿了块砖头抵着大门，挽起袖口准备搬行李。
　　许宜点点头，朝车后备箱走去。周蔓推开车门，比人先下车的是讥讽的声音：“你还好意思使唤儿子？要不是你，我们至于费那么大力气搬家吗？”周蔓绕到车后，揽过许宜带他走进大门：“走，儿子。让你爸一个人搬。”
　　许宜被周蔓带进了一楼一处居所，推开门便是客厅，客厅的采光不太好，白天也需要开灯。周蔓蹙着眉在这间房子里踱了一圈：“幸好两间卧房的窗户还能透点光进来，不然可真没法住人。”
　　许宜不敢吱声，自从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他们不得不搬离原来的城市后，母亲便再没笑过，开口不是奚落就是冷笑。
　　周蔓见他不答，心下恼怒：“你哑巴了？真是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个样！”
　　许宜缩缩脖子：“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哪儿我都能住。”
　　周蔓冷笑：“你倒是能随遇而安。”转头将手提包放在客厅墙边的置物架上，拉了把椅子坐下。
　　许宜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尽量放轻：“妈，你在这坐着，我能去帮爸搬行李吗？东西很多……”
　　周蔓摆摆手不看他，许宜如获大赦跑出门，见许平正满头大汗地一样样往车下卸行李。
　　许宜上前：“爸，我来帮你搬了。”
　　许平笑得温蔼，望向他：“看过我们家了吗？觉得怎么样？”
　　许宜也笑了，眼里闪着碎光：“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
　　父子俩一起搬，速度快了很多，门前的行李很快被尽数抬进了家里。周蔓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又开始向许平埋怨，许平紧皱着眉头收拾地上杂乱的物件，一言不发。
　　许宜觉得屋里的气氛让他有些窒息，他走出单元门，那里还有许平随手找来的砖头，许宜有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心里有些烦躁。
　　喀喀几声脆响，砖块滚下门前的台阶，几骨碌滚到了他家汽车轮胎旁。许宜顺着看过去，看到车后正站着一个苍白瘦削的人，好像在盯着他。
　　季夏炎热，那人却穿着米色长袖衫，他的头发很长，一部分刘海盖住了眼睛，但露出的下半张脸棱角分明——这是属于男生的脸。许宜从没见过头发这么长的男生，他走上前：“你站在这干什么？”
　　男生没说话，他不错眼地看着许宜，透过刘海，许宜看到他的一双眼珠黑地纯澈剔透。
　　许宜初来乍到，在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遇上了第一个看起来和他同龄的男生，心里头好奇占了大多数，见对面人不答他也不恼，换个问题继续问：“你也住在这里吗？”
　　这次男生有了反应，他朝许宜点了点头。
　　许宜指了自己家的方向：“我是新搬来的，我家在那儿，你家在哪？”
　　男生又没了动作，只是看着他。
　　许宜：“……”
　　他明白了，这人只会回答自己想回答的问题，其它问题就当作没听到。
　　许宜无奈：“你不能说话吗？如果有些事不方便告诉我的话，你可以直接说的。”
　　男生摇摇头，又点点头。许宜不明白男生的意思，但他想在这个城市交到第一个朋友，他朝着男生摇摇手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许宜，许多的许，适宜的宜。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泛白的嘴唇翕动着，声若蚊蝇：“闻、幸。”
　　许宜没听清：“啊？”
　　闻幸蹲下身，捡了方才被许宜踢到车旁的砖块，在地上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许宜弯腰伸着脖子看他写字，却只能看见他认真的、黑色的脑袋。
　　等闻幸抬头看他，略长的刘海分向脸庞两侧，许宜一下看全了他的正脸，一时竟呆住了。
　　那是一张很浅淡的脸，泛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一的浓墨重彩之处都集中在眉眼，尤其那一对黑色的眼珠，仿佛阳光也无法通过它反射半寸光亮。
　　闻幸眨了下眼，指尖点点地面，许宜回过神来，看到水泥地上被他用砖块写下了歪歪扭扭的“闻幸”二字。
　　许宜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周蔓带着怒意的声音：“许宜！回来收拾你的房间！”他朝家门处
　　应了声，转头看向闻幸：“我妈喊我了，我还会找你玩的，闻幸。”说完也不等闻幸做出反应，急忙跑回家。
　　闻幸看着许宜进了家门，慢慢地站起身，一脚踩着地上的字摩擦了几下，直到再看不清了，才转身离开。

　　·
　　许宜刚踏进家门，周蔓就一刻不停地开始数落：“又跑去哪鬼混了，就这么闲不下来吗？自己的房间都不知道收拾。”她正拿着扫帚清扫地面的灰尘，一边扫一边不满：“真是脏死了！”
　　许平嗓音温和：“小宜，你的卧室在右手边，你的箱子我都放在里面了，去看看吧。”
　　许宜“嗯”了一声走向卧室，穿过客厅时甚至不敢和周蔓有过多的眼神交流，进了房间关上门，全身绷紧的肌肉才瞬间放松。他把地上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把物品都拿出来摆好。
　　收拾衣物时，一件蓝白校服映入眼帘。许宜一瞬间眼前有些模糊，泪水浸满眼眶。
　　就在上个月，他还穿着这件校服和朋友们穿行在熟悉的校园内，和他们一起上课，一同嬉闹，可如今这上面却写满了同学们送给他的临别祝福语。
　　许宜离开了原先的城市，相当于离开了他从小到大所有熟识的朋友，多年的感情要他一夕割舍，说不难过是假的，说不怨愤也是假的。他闭闭眼，有泪水沾湿了眼睫。
　　“咚咚”，房门被轻敲两下，是周蔓。“许宜，饭好了，先出来吃饭吧。”
　　饭桌上一时只有碗筷碰撞声，有些静默过头。
　　许平：“小宜，爸爸明天要去单位一趟，然后会休息两天，到时候带你逛逛，顺便看看你的新学校，怎么样？”
　　许宜：“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周蔓语带讥讽：“你要是觉得太闲，我可以给你找个补习班上。”
　　许宜慌慌张张地摇头。
　　不过周蔓也就是说说而已，她跟随丈夫来到这所城市，还没来得及找工作，根本没有时间和闲钱带许宜去报什么补习班。
　　饭后，许平和周蔓忙活一天，很早便入睡了。许宜躺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一时半晌没有困意。
　　他脑中全是乱糟糟的影像，一会儿闪过朋友们的身影，一会儿又变成他透过车窗看到的快速倒退的景物，好像他所熟知的一切也随着那些景物一起远离了他。
　　最后……突然变成了一张浅淡的脸。
　　他也住在这里，会不会和我一个学校呢？闻幸……我说不定可以和他成为好朋友……许宜杂七杂八地想着，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
　　许宜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起了床已经快到中午了，父母都不在家。他把桌上的饭热热吃了，就开始百无聊赖。
　　许宜决定出门，去找闻幸。他想起他昨天答应闻幸要找他玩。
　　门外，许宜看见闻幸正站在不远处的自行车棚下，走近他，看见他的脸被热得发红，长长发丝黏在额头脖颈处。许宜迟疑地问：“你不会……一直站在这等我吧？”
　　闻幸点点头。
　　许宜扶额：“你等我干什么，不热吗？”
　　闻幸：“你说、还会找我玩……”
　　许宜：“可我又没说哪天。要是我今天不出来，你准备在这等一天？”
　　闻幸又是点点头。
　　许宜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室外的阳光太过热烈，许宜想着干脆带闻幸一起回家吹空调，拉起闻幸的手腕就跑进楼道。
　　许宜掏出钥匙开门，闻幸不解：“这是、干嘛？”
　　虽然闻幸的语调还是那么平稳无波，但许宜感觉他从中听出了一丝错愕。
　　“带你吹空调。”许宜打开门，“外面这么热，怎么玩呀？”说完走了进去，并转头用眼神示意闻幸进屋：“进来呀，开空调可凉快了，不会出汗。”
　　闻幸踏进许宜的家门，听身后的门被关上，浑身上下都拘谨起来，不敢四下张望，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许宜：“你带我、进你家？”
　　许宜理所当然：“怎么了？走走走，去我房间。”
　　闻幸被许宜推着走进了他的房间，许宜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空调，“滴”的一声，墙上的空调开始释放冷气。
　　许宜转头看见闻幸还局促地站在卧室门旁，终于感到有些奇怪：“你没去朋友家玩过吗？”
　　闻幸点点头：“我没有、朋友。”
　　许宜把闻幸拉到床边，按着他坐下，问道：“你不在这上学？”
　　“我、不能。”
　　许宜错愕：“为什么？”
　　闻幸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没有回答。
　　“你不说就算了。”许宜往床上一扑，“我还以为你也在这上学。我马上要转到这里的学校了，唉。”
　　“别、叹气。”
　　许宜坐起，看着闻幸，眼神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同情：“你是不是……结巴啊？”
　　闻幸睁大了眼，有些受伤，他不喜欢那种眼神。他转过头，不再面对许宜：“结巴、是什么？”
　　“我、我不是故意的！”纵使许宜是个粗神经，他也隐约觉得自己方才的言行不大妥当，忙摆着手解释，“结巴就是说话不连贯，人一紧张就会这样。你看我、我也这样。”说完还把脸凑到闻幸眼前，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