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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 ...

  •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年少时候无数次读到《洛神赋》里的细节,我便总在想,这世间可有这样一个女子,宛如神女,飘忽若神,她微微一笑,便天地无光,日月黯淡,她仿若一株青莲遗世迎风,如奉神祗那般,不容他人染指。

      那时,我只当明眸善睐,瑰姿艳逸是书里才有的情节,可与她恍恍一面,足以让我惊艳不已。父亲与我道:“欲晚,萧家的幺女,生得相貌极好,萧公愿与我们江家做亲家,你可喜欢?”

      大抵世间的情爱,可分两种,其一,一见钟情,其二,日久生情。我初见萧重沄的光景,只感到骤然有种心跳难抑的感觉,我想,那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女人貌美,男人总是最爱,萧重沄的美可谓极致,并非娇艳妩媚,而是清艳而精致。我只是从廊子一边望进她房间,见她歪坐在案台前,白玉雕般的赤足搭在台上,厚厚一本书摊在腿上,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桃子。

      我只是喜欢看她嘴角的那抹浅笑,淡而盈润光华,那双眼灼如天际寒星,黑的如此纯粹,挪眼,展目,无不都是雅然清致的风采。短短几面,竟能让我连梦里都能忆起她的笑,和那双绝代风华的眼。

      萧铎山本是借着赵家之势而起,萧重沄的尊贵,也是随同赵家与李哲的婚约而水涨船高,而我江家乃三代位居三公之位,皇帝本就偏爱有加,若是江萧两家结亲,只作锦上添花,于江家好,于萧家更好。

      如我这般身份,门当户对,择势而选,抑或者皇上钦点,本就是必然。父亲曾想着荣得皇帝亲许公主下嫁,可我偏偏不想,许是太过贪念,我总想着,那个陪我走这人世一遭的女人,与只手撑天的权势,我皆要亲为,亲选。皇帝的女儿我偏不心仪,唯能让我一见倾心,再见难忘的,也唯有那个不尊世俗,清艳绝代的萧重沄一人而已。

      当今圣年老,昏庸,重色,对于储君的选立始终犹豫不决,明是偏爱皇三子李哲,却不得不立长子李恪为太子,李恪为皇后所出,也有自己势力相护,江家与萧赵并不在其列。犹是赵家,打算依着皇上的意愿,拥立李哲即位,他日若是李恪即位,他自是没有好下场而言。

      但李哲也有李哲的优势,一来甚得圣意,二来,其母给他选择赵家女儿做侧妃不是没有因由。且不说让成年的皇子身后势力与那太子不相上下,到底是何居心,但看皇上态度迥然不同,朝中权臣也必是暗中猜度,押宝总要压对手,才好顺水行舟。

      而朝野朋党之间,反手为友,覆手为敌,可一日只手撑天,也可一日家破人亡,岂敢有人不胆战心惊。可君臣之间,臣随君愿,从,未必得信,可若是不从,怕是只有一死。

      以父亲对皇上的了解,他也是有心扶植李哲,只是苦于这皇三子其势与那太子相当,想要强行出头,恐有难度。可究竟如何称了皇帝心思?想必要如他所愿,扶持李哲。

      萧铎山也是聪明之人,懂得赵家的大树终究有恩薄荫短的一日,于是在李哲有意迎娶赵家女儿之时,便与父亲提及江萧两家结亲之事,他心知,这一提,父亲没有理由不允,又有谁会跟着天子作对?

      于是安排我们府上一叙,想必,萧重波带我一游别院,也是藏了心思在的,萧重沄这般容貌,但是他人见了,也会心生好感,那样不羁散漫的女子,举手投足皆有恣意风采,不似闺中女子束缚呆板,别有一番风韵。

      正如他们所愿,我确是对萧重沄有种异于常态的偏爱,世间女子甚多,环肥燕瘦,百色春秋,无不贤淑懂理,端正恭顺,可见得多了,便会习以为常,惯了,也就没了心思。

      于是,有意无意,我便会想起她,那一颦一笑,撩眉凝眸,仿似影子,如影随形,心里那份情感,慢慢发芽,虽不至刻骨铭心,也足以我细细品味,思念到底是个怎样的滋味。

      可我总是疑惑,我如此想念她的此时此刻,她究竟有没有想念我?不得知,但我希望是如此,毕竟,付出的情感总希望有人来呼应。

      只是她还年少,再急欲抱得美人归,总要熬过日日夜夜,于是我让人在房前的池子里种了莲花,名贵的青莲,每每看见风吹莲动,我都会仿若生出幻境来,花在风中摇,人在花丛笑。那样清新别致的人儿,若是白衣胜雪,站在那青莲之侧迎风而立,又当是何等赏心悦目的容色,想着想着,不禁嘴角带笑。

      近来父亲与萧铎山走的甚近,他评断此人,野心十足,不折手段。我亦能理解萧铎山的做法,赵家与李哲成婚在即,萧铎山便是如何恭维那舅哥,也不过只能吃些残渣冷炙,赵敬那人更是傲慢,段看不上他这等人物,于是,萧家想出头,便靠萧重沄,而萧重沄改变萧家,便从嫁入江家开始。

      如是江家也愿扶持李哲即位,无形当中,也与赵家站为同盟,赵敬对父亲倒也十分敬重,他深知,想扳倒太子一族,光凭赵敬一人之力,恐有困难。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人人皆懂,选定自己位置的人,无不是为着日后的荣华富贵而竭尽全力,江家的打算自然也是如此。

      七月初三乃李哲生母豫妃生辰,我随父亲入宫庆生,萧铎山自然也会到场,我只是未想到,他居然把萧重沄也一并带了来。

      那是第一次,我看见她花容淡抹的样子,确是美不胜收,美不可言,只是那种美,实在让人生出有种飞仙下凡的错觉来。她倚坐在石边,跟随行的丫头说着什么,依旧是嘴角带着浅笑,仿如从开天辟地,女娲补天之时便是带着笑的,笑着看风起云涌,笑着看沧海桑田。

      见她含笑弯眉之际,就像是骤然挨了一剑直刺心窝。而那双眼似墨色水晶,清明似水,崭亮如光,仿佛也凝着笑意,让人转不过眼去。

      “江公子,原来你在这儿。”萧重波见我站在亭子里,忙不迭的跟了过来。他身后跟了个锦衣玉面的年轻公子,我定睛,原是李哲。

      “江欲晚见过三皇子。”我俯身一拜。

      李哲嘴角轻轻一撩,态度并不倨傲,倒也平和:“江公子请起。”

      “江公子也是雅致之人,这明湖傍晚的景色最好,平时连父皇都喜前来赏落日,犹似霞光满天之时,美妙绝伦。”李哲淡语,狭长眼眸微眯,展目而望。

      天边光浅云稀,亮色渐慢收敛,远处漫过一层绮丽霞色,盛大而光华,熠熠灼目。

      “却是很美,犹是映在这池中,别有一番美色。”我轻言,虽是望向天边赏霞,却也忍不住将目光飘到池边大石一侧,她仍是没走,一身淡色衣服也染了一身霞彩旖旎,犹是那一道金光浅照,似乎在她脸上铺了一层金箔,美极。

      赏霞不过只是噱头,李哲倒也是聪明人,话中有话,意中含义,看来本就是寻着我而来。小谈片刻之后,我们便往回走,顺着原路返回的路上,她刚好折回,与我们不期而遇。

      若说爱美之心必是人皆有之,我见之惊艳的女子,在李哲眼里亦是如此。他微微一顿,目色深了深,未转,只是请问:“重波,这是你妹妹?”

      “正是。”萧重波躬身,萧重沄俯身一拜,抬眼之时,她在笑,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眼色轻转之间,似乎看尽了每个人,又似乎只是淡淡一瞥,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我心头一凛,李哲的反应我再熟悉不过,男人对女人的好感,通常只是一瞬之间,而后的欲/望便会如芽苗生长,躲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的壮大。就似当下情势,我对李哲的反应已是感到不悦,萧重沄与我有婚约在前,也算就是我的人。

      可毕竟他是主,而我只是臣,我能做的,只是忍,可这忍字岂能好过,让我当处仿若蝼蚁钻心,心里不知怎的,总是想着野史旁传里强取豪夺的情节。这如坐针毡的一刻并未持续多久,萧重沄也只是拜见过李哲,打头带着丫头先行离去。只是我看见李哲在她转身走后,目光时久不曾离开她的背影过,原是美好的东西,人人都有期望得到的欲/念。

      年迈的皇帝衰老渐快,新帝的选择也很快就要浮出水面,父亲与那些同朝为管的权臣时常日夜商讨,我随父亲再次去萧府之时竟发现李哲也在。

      巧合一词不足以说服我的多心,萧重沄本是女儿家,平日也不出来见客,可我却是在她院落的廊子里见到李哲,俊秀男儿满面春风,入之我眼,刺眼至极。

      这让我心有难安,若是李哲胜出,继承大业,那他便是天之骄子,他坐享天下,自然包括所有他想要到的东西,珠宝,或者女人。于是我与父亲商议,希望能早日去萧家女儿过门,一来,有利于彼此立场和扶持,二来,李哲若是登基在望,我们也可凭此与赵家相互牵制。

      父亲倒是不那么着急,笑笑点了头,自是以为我不过是年轻气盛,先按耐不住罢了。再与萧铎山商量此事之时,他倒是满脸喜色,还送来一枚龙珏,以作日后婚约凭证。

      三月,皇帝病重,繁杂事等,多数交给权臣,太子与皇三子参与朝政,两人明争暗斗,难分上下。朝中情势紧张,似乎战事一触即发,我忙中偷闲,在府里新造了婚房,扩了池塘,只等李哲平安登基,我便尽早娶她过门,了了这一桩心思,再不愿提心吊胆。

      太子居住宫中,突发政变诛杀甚难,禁军又控制在皇后亲弟手中,情势并不利于我们,可皇帝病重,已到弥留,不能言语便无法下旨,没有圣旨又岂能调动禁军,遂想到皇帝口书,丞相代笔之策,可未曾想到,老皇帝夜里崩世,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我与父亲刚好留在宫中,一时间,整个皇宫戒严,外人不得进,里面之人亦出不去。皇帝之死不得外扬,内苑里佯装皇帝还活着,日夜有人端水送药,所有人都在等远地的中山王带兵来助,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而皇后每日都要探望皇帝病情,若是再瞒死期,已然纸包不住火,非得全落于皇后之手不可。

      之前也曾买通东门守卫,若是一旦救兵赶到,可从东大门长驱直入,越过三道宫门,最先到达皇帝的寝宫。千钧一发之际,李哲带人从东门攻入,随后极快的护住了皇帝寝宫,禁军到底人数寡不敌众,拼杀三日,悉数被擒,太子被杀,皇后自刎宫中,遍寻整个皇宫,唯独太子的幼子不见了踪影。

      三日后,那满月不久的孩子和乳母竟然出现在父亲门生的府中,李哲因此而下令诛杀那门生一家二十余口,而顾念父亲拥立有功,功过抵消,贬去朝官一职,全家流放蛮地。

      人赃并获,无由可辨,只是临走之时,萧铎山前来看过,他绝口不提婚约之事,与父亲小谈片刻之后,他与我道:“知自知彼,百战不殆。有些事情,也只能如此地步。”

      我心知江家被害,可不知是因何缘故,只是在后来我方才知晓,原是那告密之人便是萧铎山本人,而为何原因,竟不得而知。

      到底在门生家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太子幼子,那乳母又是如何被送到门生府上的,皆无可所知。可我却如是清楚,萧铎山的这一招,与李哲不无关联。原因为何,许是简单的很,一个女人或者一山难容二虎。

      几年过去,我在北越之地重新获用,再见李哲之时,已是他登基之后。天子生辰,举国欢庆,我随一行人前往京城祝寿,再一次站在大殿之中,茫茫人海,无人知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或是早已将那个曾经的江家遗忘彻底。只是我还记得,记得这里的一砖一瓦,记得这里的那个主子,还有我听闻传说中,最得盛宠的昀妃。

      人如青莲出水,貌比绝代风华,昀妃的声名远扬,不仅因着她貌美清艳,更因为李哲对她的宠爱非同一般,如是这般形容的女子,我平生所见,也只有一人。婚约还在,龙珏还在,我已然不是曾经的我,而她却还是那个她。

      那个新入宫便名满天下的昀妃,高高的坐在上席,坐在李哲身侧,素手扶杯,高绾云鬓,一身淡淡藕色丝纱,将那个人衬得出尘绝艳,她似乎已经半醉,微微眯眼,眼色迷离,看着台下的歌舞,嘴角有笑,一如多年前我见到的一般,似箭刺进人的眼里,也刺进人的心里。

      我开始厌恶那个笑容,曾经让我魂牵梦绕,让我怦然心动的笑容,如今在我看来,似乎是一把凌迟的锐器,一寸寸,一分分,割掉我心头软肉。我抬眼,望着她的眼,始终直视,她似乎也在看我,或许已经思绪游离,在看不见了。

      我们的婚约犹在,信物还带在我腰间,只是那个原本该属于我的女人,如今一脸幸福洋溢的神色,坐在他人身侧,好一对郎才女貌,好一对天作之合。

      试问天下还哪有比天之骄子更尊贵的男人,这世间哪有真情实意和永恒的相濡以沫可言,但看生死关头,萧家献女求荣,出卖江家为自保,也可知晓,若是他日我与她成了夫妻,大难临头之际,也不过只有劳燕分飞一途。

      眼见她浅笑荣华的样子,举手投足的姿态,心里便无可抑制的想到那一日,她是如何,媚态尽显,乐不拢嘴的踩着江家人的血,一步步被送往前卿殿,红罗衣裳,珠钗胭脂,凤帏鸾帐,与她是无尚荣光,与我,只是无尽的耻辱和仇恨。

      恨意如同熊熊大火,烧着我胸腔内的每一寸血肉,我忍辱负重,一日日的熬过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是谁将我从这里赶走,从这里处置,从那时背叛,有朝一日,我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千倍百倍的还给他。

      再望一眼台上的女子,我垂眸,敛色,桌子下的手,握成拳,连指甲刻进血肉,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再见吧,萧重沄,待我再一次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我发誓,从你身上失去的,我必百倍讨回。

      赵家遭诛,萧家连带,我听闻到这消息的时候,多年以来的满腔仇恨方才稍得纾解。曹恚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恳求我前去解救萧家父子,还捎了带一封信来。

      我见信,顿觉可笑至极,这几年来,他与北越王狼狈为奸,就算是皇宫里安插的眼线也是他一手促成。因着萧重沄艳冠六宫,盛宠至极,他的狼子野心也与日俱增,不愿再食赵家下眼食,于是转投江北的北越王,看来似乎已经为萧重沄诞下皇子做好一切准备。可惜的是,就算李哲再如何宠爱萧重沄,便是当广寒宫就是第二个前卿殿,她的肚子却始终没有传来好消息。

      秦染问我:“将军可愿前往救那女子?”

      我笑笑,将信纸一角燎上火舌,看火光肆虐,极快的将信纸吞噬殆尽,轻声道:“去,如何不去,萧铎山不是说,看在她与我曾有婚约的份上,看在我手里那枚龙珏的份上,也看在多年相往的份上,岂能不救?”

      “可是……”我扬手,秦染止声。

      “要救,而我,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那梗在我心头的痛,从未曾痊愈过,她便是那根荆棘,年深日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我如是期待,若是如此状况之下,我们再见,她会如何?再用那样的笑眼看着我?还是让那种绝代风华的风采永远的死在过去,成为行尸走肉?我如是心急,简直迫不及待。还有那萧铎山,你又岂可死在他人手里,为此,我赴汤蹈火,也要来救你一命。

      可惜,李哲下手毫不犹豫,似乎是早已定夺,待我们赶到京城,活生生的两人,如今,只剩一颗颗丑陋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街头巷尾,贴着黄纸布告,宣告天下,乱臣贼子,当诛。透过宫里的人知晓,萧重沄并未死,而是同那珍妃一并被关起来了。我暗想,既然如此,怕是李哲没有要她性命的心思,可到底会如何处置,我便也心里无底。

      待在京城的日日夜夜,我总在思考,如果萧重沄死了,我曾经的那些苦难和不甘,仇恨,到底要要如何安置?如何释怀?

      直到今日,我仍旧可在梦里忆起那个女子潋滟夺目的容貌,那笑容缠着我的心,梦里醒时,记起一次,便疼一次,疼一次,便更恨一分,萧铎山已死,这萧重沄不可再死,我一定要留下她,再与她将这一切,分算清楚。

      于是我让探子送进一张字条,区区三字,言简意赅,想必那萧重沄见到,一定痛彻心扉,肝肠欲断。我浅饮美酒,眼光望向窗外,当年的种种似乎回到我眼前,美人含笑,必是惊艳绝代,若是美人凝眸,美人垂泪,不知又是何等风姿?

      当初北越王愿信任我,只是因为我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是最忠心耿耿的那一个,他用我反朝廷,我也利用他为己报仇雪恨,何乐而不为?

      而那李哲偏偏不愿萧重沄死,许是真动了感情,许是为了那藏宝的广寒宫,不管如何,对于我,都是件好事。最终,珍妃自尽,萧重沄却活了下来,但说着李哲也是聪明,德妃那样的角色,本就对着萧重沄恨之入骨,她不可让仇敌死的如此简单痛快,于是故作姿态出面说情,实不知,李哲也正是利用了这点留萧重沄一个活命下来,毕竟,他只要她活着,而当下,能活命的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吃些苦头总好过人死灯灭,再寻不见了。

      萧重沄未死,我便可暂时放心,广寒宫仍在,李哲未动,我们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的准备,要不了多久,我还会再来这里,到那时,必是天翻地覆。萧重沄,希望你还能活着,活着到我来的那一日,亲耳听说那些过往,看你如何给我一个交待。

      我想那也许就是天意注定,混乱不堪的皇城里,到处都是火光,刀光,哭喊声混成一片,曹潜带着一行人马在入宫的当下便直奔长门宫,他一定要找到一个人,那个让我念了许久,恨了许久的人,我要找到她。

      可似乎有人先下手为强,曹潜没有找到萧重沄,我们在追赶李哲的路上,终于在白玉石桥上见到那一人。天光正好,如浴金光,那样一个单薄身影,一头黑发如云,一身墨色宽袍,她背对我,站在原处,血顺着她素白的手指蔓延而下,落在地面上混成一滩。躺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李哲,鲜艳的红色泛滥开来,一如我曾经梦到她那红罗衣裳一般娇媚。

      她微微垂眸注视地上的男子,动也不动,就似一棵细柳,将根深入地底,微风吹过,长发清逸飞舞,瓷白的侧脸,薄凉而疏离,再不见原先那恣意烂漫的笑容。

      “萧重沄,原来你还活着。”

      她闻声,身形微微一滞,缓缓转过身,美眸轻转,再看,还是那张日夜念着的容颜,可明明还是那张脸,为何我却感到,在她转身的瞬间,我看见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从来的那个萧重沄。

      晨光熹微,风鼓起她黑色的袍子,撩起如云的黑发,萧重沄看着我,目中无悲无喜,甚至是没有一丝情绪,仿若是精雕细刻的白玉偶人,依旧还是那般美,只是,如今的她,再不如前,美归美,却更似天人在世,看得见,可再也碰触不到。

      我无法不为之一震,这么多年来,想着的,梦着的,无不是报仇雪恨,可如今见了面,方一见她这般模样,却乍然心里深深做疼。

      原是老天开眼,恶人终得恶报,萧铎山已死,自有萧家赵家百余口人做陪葬。而当年那个只为贪图荣华富贵,负心毁约的女子,也终得如今下场,我本该高兴的看着这一切,了了我多年的心愿,可为何,再见萧重沄,昔日那些年少儿郎满心欢愉和洋溢难抑的爱慕之情又如梦境一般,闯进我心,让我不得安宁。

      那样一双眼,仿佛历尽沧桑,仿若看尽人世起伏,没有笑意,没有温润,只剩薄凉的清明,和一种无谓而疲惫的神色。曾几何时,这种神色也出现在我的脸上,她的心情,我能懂。

      秦染曾与我道:“将军若是还想着报仇,听秦染一句,那萧家小姐还是莫要见过,要杀要剐,交给孔裔就好。”

      我笑问他原因为何,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不见尚不能忘,见了就所有想法都会烟消云散,与其自寻苦恼,不如不见。”

      我苦笑,这道理原本我也懂,可心里那些纠葛不甘,那些还未来得及刻骨铭心就急转直下变成的怨恨,让它们怎么在我心里销声匿迹,便是成为伤口也好,至少伤口总有痊愈的一日,可萧重沄在我的心里不是一道伤口,而是一处深至骨子里的病灶,明明可让我疼痛欲死,却丝毫看不见任何症状。

      秦染一语成谶,随着相处的时间越多,我似乎更不愿就此放过她,对一个连死都不曾惧怕,连势所不容,理所不容的都无谓的人,何为能让她痛苦的报复?

      囚禁和日以继夜的与她最不愿见的人相对,我以为这是我高明的报复手段,可夜深人静之际,危险来临之时,我才真切而深刻的感到,所有的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为了留下她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最合理的借口罢了。

      她越是想逃,我便越是想困住她,仿佛放走了她,我的孤寂与悲伤便在没有人能读得懂,我的心便是一口幽深的井,了无生趣。

      那一刻,突然发现,爱和恨其实只是一纸之隔,容易沉浸其中的人,最难自拔,或是在最开始相遇的那一瞬,便注定我和她就此纠葛不清,无论是仇恨,不甘,或是执拗,皆不能让对方从心里被抹灭掉,也改变不了征服欲与占有的贪/念。

      过往真实发生,人也真实存在,曾经那些记忆便发芽开花,在不经意之间,慢慢膨胀,我以为我放得开,可再见之时方才发现,宿命早已将我和她紧紧捆绑一处,这一世再分不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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