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除夕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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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新年。
这一个新年，过得分外热闹。
诸葛、无情、铁手、追命，一个不差，连一直常年在外的萧剑僧也特意赶了回来。
神侯府里，满是莫柔买来装饰的贴金烛笼和大红剪纸之类的喜庆物事，诸葛也亲手贴了对门神挂于门上。
准备了数天之久的年夜饭，满满一桌菜，竟有一大半是出自莫柔之手。
也是她实在是想念前世的那几道菜，被逼急了，就自己试着动了下手，结果府里上下纷纷赞不绝口，于是她一得空便下下厨，捣鼓两个小菜出来丰富一下众人的口舌。譬如追命就特别喜欢吃她弄的酒鬼花生来下酒，铁手则对绵香滑口的皮蛋瘦肉粥情有独钟。无情喜素，她便常常做些个如意冬瓜盅、翠玉面筋之类的给他换换口味。诸葛好辣，莫柔最拿手的水煮鱼每每一端上桌就被扫荡一空。
而这次除夕夜，因北方人惯吃面食，莫柔便包了各式馅料的花样饺子，有元宝、酒盏、玉兔、孔雀开屏各种模样的，摆在桌上煞是好看，
掌灯时分，在莫柔的召唤下，众人入席，围坐一圈。
追命最是起劲，人一齐就立马开坛，给每人都倒上了满满的一杯屠苏酒——“春风送暖入屠苏”，过新年这屠苏酒是必要先饮的。只是依风俗，倒是要从家中年龄最小的开始喝。取义为年少者一天天长大，当先饮酒以示祝贺，而年长者过一年少一年，则后饮以示挽留。
莫柔见众人都望着她，灿灿一笑，举起手中杯，一饮而尽。
待其他人一个个接着饮罢，直到最后，诸葛饮罢，将酒杯倒转过来。众人相视，皆面带笑意。
诸葛笑：“吃吧。”
话音刚落，满桌就热闹了起来。
下筷的下筷，喝酒的喝酒，闲叨的闲叨。
自在门门下弟子，本就随性自在，诸葛平日里更是不拘束他们，这难得的过年团聚时分，大家都显得兴高采烈，把酒相酬尔。
屠苏酒下肚，莫柔只觉得暖洋洋一片。
吃了几口菜，抬眼望去，诸葛与铁手随意地交谈着，追命拉着萧剑僧正在拼酒，而她身边的无情低着头秀气安静地细嚼慢咽着饺子。
她眯眼，不禁问道：“好吃吗？”
无情望向她，嘴角上扬。
莫柔顿时雀跃，忙不迭又夹了好几个放在他碗里：“那多吃几个。”
“好。”无情颔首。
莫柔于是又笑眯眯地给诸葛等人也逐一夹了几个她最得意的绿皮饺子，见他们吃得不亦乐乎，自己也很是开心。
兴正酣时，追命凑上来，拉住她说要行酒令，赌的是用两个古人姓名，争一件东西[注]。莫柔也是没玩过这个，兴致一来，就答应了。
追命灌了两口酒，想了想，张口便道：“古人有张良，有邓禹，二人争一伞，张良说是良（凉）伞，邓禹说是禹（雨）伞。”
见两人行起了酒令，其他人早已停了下来静观。此刻，更是齐刷刷看向莫柔，不知她要如何对上。
莫柔有样学样，亦是抿了两口酒，然后很是一番摇头晃脑，末了，接道：“古人有许由，有晁错，二人争一葫芦，许由说是由（油）葫芦，晁错说是错（醋）葫芦。”
话音刚落，诸葛拊掌而笑。
铁手拍向追命的肩头：“哈哈，还不快认输。”
追命仰头大笑，伸手，揉乱了莫柔的一头乌压压的长发：“就知道赢不过你这丫头。”
莫柔瞥眼。就知道？莫不是他明知要输还故意送上来？正狐疑着，却见他们几人互相使了使眼色，追命更是闪身往后退了退。
她瞪大了眼，准备看着，他们这演的是哪一出。
铁手见她表情可爱，终于忍不住对追命道：“既输了，总要给点彩头吧？”
追命呵呵笑，随后手一扬，一抹银光闪过，照亮了莫柔的眼。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张精致的银色小弓，长约两肘，弓身纹理细腻而优美，笔直的弓弦上一点银色的光流泻而下。而另一只手上的箭壶里，放着的是数十支同样银光流溢的箭羽。
莫柔只一眼，便爱上了这弓。
从追命手中接过，轻轻抚上，指尖微微颤抖：“这是……给我的？”
诸葛摸了摸下颔，笑着解释道：“这弓身用的是百年山桑木，弓弦是北海天蚕丝和蛟龙背筋搓合而成，甚是珍贵，都是铁手和追命寻来的，又交予无情亲手锻造。”他顿了顿，又道，“从明日起，我便传你箭术。”
难怪前些时日都遍寻不到他们，原是为她打造这弓箭去了。怪道平日里从不舞文弄墨的追命今日能做出这样工整的酒令，原是早有准备。
莫柔猛地抬起头，满眼的喜悦，似开了花：“是。”
众人见她如此喜欢，皆欣慰之。
追命冲她抬了抬下巴：“给这弓起个名字吧。”
莫柔想了又想，突然笑得很开心：“那，叫丘比特之弓，怎么样？”
明明关着门，却是一阵冷风吹过。
众人默。
丘比特之弓……这，是，什么意思？
连一向足智多谋见多识广的诸葛，也实在不明白这名字背后的深意。
就在现场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一直旁观不语的无情推动着轮椅朝屋外而去，木质的轮子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转头对着莫柔道：“出来试试吧。”
莫柔点头，拎起小弓和箭壶跟着他走了出去。
冬夜，风雪飘摇，寒意颤颤。
众人都走到了外间，期许的目光落于莫柔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从箭壶中取出一支亮银小箭，慢慢、慢慢搭上弓弦，拉满到了极点，挽弓如月。
弓身上流光闪动，一箭射出，划破阴霾的夜空。
银色箭尾，拖出点点亮亮灿灿的光华，渐远，渐逝。
当那一点亮，从众人眼中消失，一瞬间，一簇簇璀璨的烟火骤然从夜的那头，绽放。
是年，徽宗赵佶改制年号为“大观”。
为示庆祝，除夕夜燃放了整晚的烟花爆竹。
火树银花下，莫柔的视线停留在面前这个白衣冷眉的男子身上。
银月般的冷光。
手中的弓，像极了他。
“这弓，便叫流年吧……”
这一夜，笑歌相与，竟夕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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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月初一。
莫柔惦记着要进宫给皇上和太后拜年，便起了个大早，难得的对着铜镜梳妆打扮起来。
出宫这一年多来，她也只每逢初一十五回宫一趟，有时太后想她了，也会下旨召她进宫陪个数日。
今日毕竟是元旦，按礼数，她自该盛装进宫给贵人们叩岁。
铜镜里的自己，灵犀点点的黑眸，细巧精致的下巴，浑然不见一年前滚圆可爱的丫头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青涩如水莲般微微探头的豆蔻女子。
只可惜……
那道疤，还是那样的顽固。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眼色慢慢淡去了些，表面渐渐磨平了些。
但，依旧醒目。
她自嘲地笑了笑，按下铜镜，起身，叫来丫环，换上繁冗复杂的盛装礼服，最后往手腕上抹一只翠镯，出门。
既然是拜年，自然要带些东西。只是宫中那两位，拥有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莫柔左思右想还是亲手做了些点心，用雕花木匣装上，带进了宫去。
手执御赐的玉佩，一路顺畅地进到宫内，只见处处张灯结彩，屋檐下、亭角处装缀满了梅红缕金小灯笼和琉璃玉扇，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碧金色的辉光，五光十色，交织漫漫。
本是早已看腻了的后宫景致，在这样华丽的装扮下，倒也令得莫柔眼前一亮，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却在这时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假山后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后，便也闪身躲进了那假山后，开口唤道：“烈香姐？”原是仇烈香换了一身宫女的衣服，看样子在这里已等了许久，很显然，她等的人正是自己。
浅绿色的宫女装，朴素且简单，却遮掩不住仇烈香浓郁的眉目和丰润的双颊。她一把拉住了莫柔，紧蹙着眉，略带焦急的口气：“柔儿，有件事，你能不能帮帮我？”
莫柔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好。”
仇烈香见她问也不问便应承下来，倒是愣怔了下。眼前的莫柔，和自己记忆中一年多前的那个嘻笑的女娃儿早已相去甚远。此刻的她，眼神清冽而坚定，笑容温暖而干净。原来，不知何时间，她已长大……
只是来不及多感慨，她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便忙道：“我想借你的玉佩一用。”
莫柔二话不说，从腰际解下玉佩，塞于她手中。想了想，又问道：“要几天？”
仇烈香沉吟片刻：“三日。”
莫柔点点头：“我在宫中等你便是。”
仇烈香握紧玉佩，望了望莫柔，欲言又止。
莫柔静静地，亦回望着她，然后淡淡地道：“烈香姐……好好待他……”
良久，仇烈香缓缓应允道：“我会的。”
直到仇烈香的身影消失，莫柔才缓缓从假山后走出。
搬入神侯府后，纵然无情经常可以陪着诸葛入宫，但终究不如从前那样可以随意在宫中走动，而仇烈香更是不能轻易出宫，两人相见的机会可谓是少之又少。如今她要借自己的玉佩，定是有急事要出宫见无情。
只是……那样的焦急……
莫柔闻到了些许不安的气息，也隐约猜到了仇烈香此行的目的。她那句“我会的”在空气中慢慢消散去，却是重重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再去见太后时，她便主动提出要在宫里多呆个三日陪陪她老人家。
太后一喜，见她浑身素净，脸上的疤又没褪去几分，心疼之下便又赏赐了她好些东西，叫太监送去神侯府上，顺便跟诸葛招呼了一声。
元旦举国上下放假三天，天子亦不早朝。
莫柔这三日里除却伴太后唠唠嗑，给她讲讲在宫外的一些趣事，便是呆在赵佶的身边，陪他对弈作画。彼时，坊间正流行着“茶百戏”，就是通过“搅”、“拌”、“注”、“拂”等手段，令茶汤水纹显成特别的图样或字画。莫柔闲来也学了两手，表演给赵佶看，引得他啧啧称赞，一时间宫中兴起了这独特的烹茶游艺，由于水盏的脉络最易变幻出的是山水云雾般的景致，赵佶更是亲自赐名为“水丹青”。
三日转瞬即过。
那夜里，她正独自坐在屋内，忽然听到近旁的窗棱有被小石头轻砸的声音，她连忙过去打开窗，将一身风尘仆仆的仇烈香拉了进来。
云鬓微乱，衣衫上带着厚重的土味，面颊上却带着鲜明的红润，呼吸间带着某种异样的暧昧。
莫柔故意视而不见，端过一杯茶让她润润喉。
仇烈香只喝了两口，便忙着从怀中掏出玉佩，递还给她道：“柔儿，多谢。”
莫柔笑笑，低头将玉佩系回腰畔。
“那个，柔儿……”仇烈香待到她抬头，忽而道，“我要走了。”
莫柔先是一愣，继而反问道：“回蜀中？”
“是。蔡攸收留我母女已久，此番他终于答应助我母亲重夺唐家掌门之位。”
原来……她竟是找无情去道别的……
此一去，若是失败，也许就此命丧蜀中。便是成功，也欠下蔡攸重债。而蔡京蔡攸与诸葛本是世仇，以往无情和她的交往已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今后若她母女受蔡攸差遣，他二人之间，便断无再一起的可能了……
竟，或许是诀别！
她的心一抽，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仇烈香洒脱一笑，拉着她的手依着床榻边并肩坐下：“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陪我聊聊，可好？”
这一夜，两人一直聊了许久许久，直到仇烈香支撑不住倦意躺倒在她身上，沉沉睡去。
莫柔将她扶上床，盖好被。
见她翻过身，口中喃喃：“崖余……”
那是无情的名字。
若干年后，她想起那个醒来的早晨，万物初晴。
仇烈香对她说：“替我……好好待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除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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