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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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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头枕在严樊旬的肩膀上,因为疼痛,寒冷变得浅薄。左贤侧着脑袋看着江水,桥的灯光倒影在水中,像玻璃碎掉一般摇动。
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江水和江堤依旧是这个模样,并不是没有变化,而是那些人为的变化在江本身的面前细微得可以完全忽略。
凝视着水面,眼睛随着破碎的波纹晃动,刚刚过了一会儿,就感到了疲倦。眼睛的疲惫很快传遍了全身,一点事情也不想思考地把眼睛闭上,眼中只剩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有温暖的手指在抚摸自己的头发,耳边传来轻微的道歉声。
“对不起。”
听到了这样没有来源的道歉,左贤并没有回答,思维像是滞留在肮脏的水中一般,无法前进,慢慢地膨胀起来。
“对不起……”咒语一般,严樊旬这样重复着。
声音融进耳朵,迅速地渗入了细胞液之间,但思维却无法体会到这三个字的意思。
就算能将头靠在这个人的肩膀上,依旧无力到极致。工作以后就觉得疲惫,就算不想拿医药回扣,但这件事情依旧在所有的医生之间进行。随意地为没有多少炎症的患者开昂贵的抗生素、为可以吃药就好起来的患者吊针……虽然自己没有这么做,但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医生之后,精神上的压力令人难以忍受。回家当医生之后,这些状况得到了缓解,但其他痛苦的事情却接连发生了。
失眠的次数增多,每天下半夜都会做各种各样奇怪的梦。甚至梦到自己被人在下了自杀的催眠,差点死在露台上,梦里面恐惧地告诉了严樊旬之后,他却无法理解。
手臂上被尖锐草间刮破的伤被人抚摸着,左贤开了口。
“破了点皮而已。”
“对不起。”严樊旬依旧是这个回答。
左贤“嗯”了一声,思维已经变得更加停滞。
从开始工作、遇到严樊旬之后,就感到了无穷尽的疲惫。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却连一个发泄口也没有。明明自己是医生可以调节自己的情绪,但实际上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只得任凭这种疲惫一直蔓延到今天。
左贤在严樊旬的肩膀上浅浅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寒冷又醒了过来。他想说快点回去,但发出声音的神经却无法动弹。
重新睁开眼睛,依旧看到的是江水,望着碎在江面上的灯光的碎屑,不由得想,为什么要选择去喜欢一个人呢。就算能够体会到幸福,但也会拥有强大的痛苦。
左贤从严樊旬身上把脑袋抬起来,往领子里缩了缩,风从袖口和领口灌进去,全身都打起了寒颤。
见左贤醒了,严樊旬把头抬起来,他看着远方好一会儿,才动起了嘴唇。
“高中离开学校,我没办法回家,也找不到地方去。公园晚上不让过夜,我去了墓地……外公在我初中的时候去世了,原来不是葬在那里,后来搬了墓,也在那里。那时我胆子小,一个人会害怕,只敢睡在外公的墓前。当时腿没好全,走不了路,想去打工也没办法。我就整天呆在墓地,早上一准能找到东西吃。一到节假日,就会有更多人来扫墓,但那时候会有专门收供品的人,我跑不过他们。”严樊旬停顿了一会儿,说,“如果一定要做手术,我想先去那里看看外公,你说我迷信也好,我觉得他能保佑我。以前他就在保佑我。我还能走路,没有残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严樊旬笑了一下,用手拨弄手指上的草戒指,继续说:“我以前特别想成为你那样,不过现在已经没机会了。现在我晚上想想,觉得遗憾。到了早上,头脑清醒了,就觉得这是个事实。事实就是没办法改变的事,遗憾也没有用。”
左贤用手抚摸着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的男人,他的手指刚刚拂过严樊旬的头发,就又听到了低声的道歉。
“刚刚对不起。”
“没事。”
“真对不起……以后如果我不对……”说到这里,像是过于尴尬一般,严樊旬停顿了几秒,又故作勇敢地补充道,“你一定要对我说。我知道哪里不对,才能去改。”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江中流淌着的灯光如同星河一般灿烂。身边不知何时起了大风,似乎来自温暖的地方,并没有感到过多的寒冷。
“我有时候想把你弄哭,虽然知道这不对,还是想把你弄哭……有时候,还希望你做错事情,最近老是这么想。什么事情都是你在帮我,我一点用也没有。你不会犯错,随便就把我甩得老远。我再努力,也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做错事情,或者抱住我哭……我搞不好以后就不能走路了,我运气一向不好,这也是没办法。不过运气差到了极点,到最后老天总要给我点什么吧。”
“以前你的成绩一直比我好,做事也比我优秀……”
左贤还没说完,就被严樊旬打断了:“这些早就过去了,只看现在足够了。”
风吹乱严樊旬不长的头发,他弯下腰,慢慢地用袖子擦去左贤腿上的液体,又帮左贤整理好衣服。接着直起身,想吻一件易碎品一样吻着左贤的嘴唇。
厮磨的、令人焦急的、绵长的吻之后,两人在河堤上并肩坐着。过了一会儿,严樊旬在河堤上躺下来,看着天空。左贤坐在河堤上,握住男人的手。
“小时候的星星比这个多。”严樊旬把另一手挡在眼前,一边寻找星相一边说。
“城市里光线越来越亮,星星没以前清晰。”
“按印象还可以找到熟悉的星座,不过缺了很多颗。如果叶若飞在,肯定能看到,他分辨星座比我厉害。”
“说是说叶若飞总和我们在一起,想想才知道他和我们才他同学三年。”
“因为当时老在一起,每天都在一起。”
随后的话题中便像时间的深处延展开了,包含着拍画片打弹子,包含着没有铁环就用轮胎滚、乘凉被树上的洋辣子扎到的夏天……
认识的时间太长,一打开话匣子就可以说很久。对方记住的事情自己并不一定记得,但一提起就有了印象;自己记住的事情,对方也许记得不太清晰。因为回忆中留下的东西不一样,但经历的东西又相同,就会由衷地觉得幸福。
把尘封的记忆打开之后,惊讶得发现原来共同经历过这么多的事。
“盆栽你还在浇水吗?”严樊旬问。
“冬天不需要多少水,少浇一点反而好,等到春天长得好,就可以分盆了。”
“我想去看看。”
“动完手术你来我这里住吧,恢复期需要一段时间。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你不用陪我一起走,我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没多少行李,一下子就能搬走。”
“我一定会和你一起。”
这么说完之后,原以为会遇到反驳,但反驳却迟迟没有发生,仅仅是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沁出了汗水。
“你是我一个人的,就能每天在一起了。”说出了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严樊旬如同幻想的孩子一般闭上眼睛。
接着,他用手掌捂住眼睛,如同喃喃自语一般重复着:“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