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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刀剑如歌复如泣,人间似梦更似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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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石亨那声唿哨后不久,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彻偌大的紫禁城。接着,四面八方杀出上千名神机营士卒,这些人个个手持火铳,呼喝着朝武英殿围了上去,在他们身边,大批锦衣卫手持兵刃寸步不离地护卫着。
震耳欲聋的“砰砰”声绵密如织,令人喘不过气,片刻功夫,武英殿的门窗就被打成了筛子,大量铁弹透过门窗朝殿内众人射去。
袁无计等数十名江湖高手此刻就在殿内,可任凭他们武功再高,面多成百上千杆火铳齐发,也只能徒唤奈何。
有人不知火铳厉害,拔刀便要往外冲,刚一打开门,便身中数十弹,当场倒地不起。
袁无计暗呼一声“不好!”急忙上前将殿门重新掩上,待回过头来查看时,却发现倒下那人已脉相全无,伤口处血黑如碳、腥臭刺鼻。袁无计见多识广,自然猜到火铳所用铁弹已事先淬了剧毒,当即喝道:“小心,火器上有毒!”
群雄及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在心中暗骂道:“好歹毒的手段!”
很快,门窗被点燃,火势越来越大。
奉天门上,萧意与石亨也交上了手!
二人武艺均出自《谪仙引》,这些年又不止一次切磋武艺,还曾一起修习“风月”卷中武学,对彼此的武功自然知根知底。
正因如此,无论谁先出手,未等一招用老,另一人便已亮出破解之法、还击之法,又迫得先手之人不得不半路变招,可无论怎么变,另一人又总有破解之法,如此往复,无休无止。
所以,在寻常人眼里,与其说二人是在生死互博,倒更像比武切磋些,而只有绝顶高手方能看出二人武功均已登峰造极,所以才会招招料敌机先,招招后发先至,虽不接一招,却比接招更凶险。
这几年,石亨耽于争权夺利、酒色财气,难免疏于练功,如今他的武功已经较萧意逊色了不少。
百招一过,石亨便察觉到了这一点,再出手时,已是攻少守多、进少退多。
萧意也有所察觉,便想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萧意开始将“御气”功夫融入招式中、注入宝剑上。
渐渐地,萧意的招式慢了下来,龙泉宝剑苍吟不绝,如歌如泣。
仿佛是忽然之间,石亨感觉周围的空气迟滞起来,凝重起来,龙泉宝剑一劈一削,都仿佛推过来一堵墙。
石亨运足真气,挥刀朝这些看似无形胜似有形的墙斩过去,一刀,两刀,三刀……手中的刀越来越沉,石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脚步越来越迟滞,就连心也在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萧意却越来越举重若轻、越来越好整以暇,石亨的每一刀过来,他都能感知到刀锋四周真气的动向,接下来,他只要用“御气”之法控制真气给石亨的刀留出一道缝隙,便能轻而易举将石亨的真气化为无形,甚至还能将其中一部分占为己用。
石亨挥刀、收刀,每一次都无功而返,却又消耗了大量的真气,即便他体内真气浩瀚如海,也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无奈之下,石亨只能弃刀,双掌运气,试图以“御气”之法与萧意相抗。
殊不知,这“御气”之法一旦斗将起来,更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萧意功力较石亨深厚,施展出来的真气自然更加变化多端、难以琢磨。这时候,石亨若想感知萧意真气,便不得不消耗更多的真气,而用于感知的真气多了,用于控制的真气自然就少了,用于控制的真气少了,他的真气便更容易为萧意所控制。
此消彼长之下,萧意的真气越来越强,石亨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此时的石亨,仿佛气力即将耗尽之人在深深的泥淖中一点一点下沉,虽然精疲力尽,却又不得不奋力向上,可使出的每一分力气又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无法让自己脱离。
无力、绝望,片刻间,石亨便已汗如雨下,体内真气运转也开始紊乱起来。
石亨感觉自己正在向无尽的深渊坠落,思绪也在坠落中越飘越远,往事一桩桩、一幕幕,让他追悔莫及。他后悔自己本可以凭借守卫京师不世之功名垂千古,却为一时之气害死于谦招致身败名裂;后悔自己本可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却因利欲熏心到头来名利皆成空;后悔自己本可以瓜瓞绵绵得养天年,却因一些个捕风捉影的梦境生起除掉萧意的念头,最终反而害死自己。
石亨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不得不收起“御气”之法,专心运气自保,只求能多拖个一时半刻。
就在这时,武英殿那边传来密集的火铳声,萧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武英殿已陷入一片火海。
萧意见识过火铳的厉害,自然知道殿内的墨羽、袁无计、英宗等人根本不可能冲出来。
“不好!”萧意不由地心中一慌,却不想他这一心神不宁,立时便体现在了真气运转上。
石亨感知真气的天赋仍在,顿时便察觉到萧意的真气运转出现顿挫。顺着萧意目光的方向,石亨也看到了火光大作的武英殿。
“真是天不亡我!”石亨趁机喘了一口气,口中道:“萧意!这里有一千二百杆火铳,再有片刻功夫,里面的人就算不被火铳打死,也会被大火烧死!”
萧意知道石亨此言不虚,顿时心中一沉。他不知道石亨还能撑多久,却知道武英殿内的人撑不了太久,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英宗。
虽然此人死不足惜,可他一死,大明必将土崩瓦解,百姓也将坐于涂炭。
不多时,熊熊大火已吞噬了大半个武英殿,随着墙壁、房梁一点点被烧毁,屋顶的瓦砾不断往下掉落。
宫女、太监还有门达手下的锦衣卫为了保护英宗早已死伤过半,袁无计身边的武林高手也死伤了好几个。
墨羽心知再拖下去,大家都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倒不如豁出去跟神机营的人拼一把。
于是,墨羽来到袁无计等人中间,道:“各位前辈,趁着墙还没倒,我们现在冲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袁无计点了点头,道:“不错!火铳威力无比,又淬了剧毒,就这么冲出去的确九死一生,可大丈夫死则死耳,怎也好过躲在这里坐以待毙,死了也是窝囊鬼!”
群雄一听,纷纷叫好。
墨羽有过从火器营的围攻中逃生的经历,便道:“大家尽量找些东西护住身子,多活片刻,便多一分胜算!”
众人说干就干,有人将桌椅、屏风拆下来当盾,有人找来被褥裹在了身上,还有人将死尸抱在了胸前……一番东拼四凑,竟有三十余人有了遮挡之物。
袁无计对墨羽等人道:“你们留下来见机行事,其他人,跟我上!”
众人起身应道:“好!”
袁无计一挥拳,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冲啊!”三十余人撞开熊熊燃烧着的门窗,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英宗望着众人冲出去的方向目瞪口呆,嘴里喃喃道:“没想到,我大明竟有如此义士!”
袁无计等人一冲出去,所有的火铳立马转移火力,朝他们劈头盖脸地射去。
桌椅屏风被褥之物的确能挡不少毒弹丸,却也架不住数百杆火铳密不透风地扫射,群雄前进的每一丈,都伴随着有人中弹受伤。
没有人停下脚步,哪怕血洒一路!
墨羽挂念萧意的安危,也想跟着群雄向外冲,可殿内早已没有可以遮挡的东西。无奈之下,墨羽只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凑上前去,可没等她走到殿门附近,一枚铁弹便擦着她的鼻梁呼啸而过,灼热中夹着腥臭,墨羽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奉天门上,萧意与石亨又斗了数招,重新聚精会神起来的萧意很快又占尽了上风。
萧意知道,只要自己再多坚持一会,便能将石亨杀死,为于大人报仇,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萧意知道自己只能放过石亨。
“石亨随时可以杀,但羽儿、袁帮主和皇上他们却不能不救!”
萧意一咬牙,左掌运足真气向前一推,将石亨逼开后,身形一晃,朝武英殿方向掠去。
石亨猜到萧意心思,稍作退却避开萧意一掌后,跟在萧意身后便追了上去。
萧意赶到时,正好看到袁无计带着武林群雄向外冲。他们手上抱着的,不是兵器,而是桌椅,是棉被,甚至是同伴的尸首,不计其数的火铳正瞄准他们无情地扫射着,烟尘弥漫,响声震天。
眼见群雄举步维艰,萧意强提一口真气又向前掠进十余丈,来到了朝神机营扎堆处上空,接着双掌并出,猛地向脚下挥去。
萧意救人心切,这一掌已是竭尽所能。
真气自手心推出,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在距离地面还有两丈左右处,化作百余道真气,每一道真气都如一把利剑,一把长了眼睛、通了灵性的利剑,分别朝一名神机营士卒刺去。
神机营士卒们只顾装弹、发射,一旁的锦衣卫则严阵以待准备阻挡朝他们冲过来的群雄,谁也没注意到头顶上突然出现的萧意,更没意识到死亡正朝他们悄悄逼近。
突然,一股灼热从他们的头顶、后颈、胸口贯入体内,没有疼痛、没有伤口,仿佛一把刚淬过火尚有余温的利剑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先是四肢失去控制,接着身体失去知觉,跟着大脑失去意识,最后,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向地面,或向前,或向后,发出一阵阵的闷响。
只一招,萧意便杀死了一百余人,“御气”功夫之强,甚至出乎了萧意的意料。
看着脚下如同草芥一般倒下去的敌人,萧意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甚至忘记自己正在向地面坠落。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萧意小心!这些火铳有毒!”
是墨羽的声音!
“羽儿还活着!”萧意恢复了神智,心中一阵狂喜,循声望去,墨羽正站在武英殿前,神色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对敌人仁慈,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萧意顿时一个激灵,低头再看,袁无计等人已经冲到人群中,与神机营、锦衣卫的人厮杀作一团。
萧意提一口真气,稳住身形,缓缓落回地面,几名敌人不知萧意武功高强,呼喝着向他冲了过来。
只听“仓”地一声,龙泉宝剑从剑鞘中飞出,顿时,剑影重重,剑光粼粼,所到之处,血肉横飞,却偏偏看不到萧意的手有任何举动。
侥幸没死的几人被眼前这一幕骇得愣在了原地,那神情,就仿佛大白天撞到了鬼一般。
杀退几名来敌后,萧意接过宝剑,轻轻一跃,与袁无计等人会合到一处,宝剑一挥,又有数人倒在他面前。
袁无计等人见萧意有如天神下凡一般,顿时精神大振,抛下手中的遮挡之物,朝着四周的敌人就是一阵冲杀,几进几出之后,神机营、锦衣卫的阵型已是七零八落。
神机营以远距离压制和击杀见长,一旦被人冲到跟前,便立马失去了战斗力,手中的火铳也变成了废铜烂铁。
锦衣卫中,倒是有不少石亨新近招募的江湖死士。这些人的确个个武功不俗,可面对袁无计这班江湖上最顶尖的好手,他们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攻守之势逆转,适才还如竹筒爆豆般的火铳声突然平歇了下来,武英殿内的其余江湖高手以及门达和他手下锦衣卫趁机冲出来,加入到了战圈中。
神机营、锦衣卫众人眼见大势已去,或四散逃窜,或跪地求饶。
突然,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接着又是一声尖叫:“萧意!”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手来,朝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武英殿前,石亨站在墨羽身后,一只手勒住墨羽,手指掐在了墨羽的喉管上,另一只手握着长刀,长刀架在英宗的脖子上。
原来,石亨跟在萧意身后赶来时,亲眼见萧意一招之间便杀死了百余人。
一招杀死百人,石亨自问不难办到,可当是时,萧意的脚下,既有神经营和锦衣卫的人,也有袁无计等武林群雄。萧意这一掌,杀百余人而无一误伤,御气功夫之高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石亨心中大为震撼,哪里还敢上前与萧意交手。可是,他千辛万苦、费尽心机走到今天这一步,眼看就要如愿以偿,自然不甘心半途而废。何况,石亨知道,就算自己现在收手,萧意一定不会放过他。
迟疑不决之际,石亨看到墨羽从武英殿内探了半张脸出来,顿时,一条毒计涌上心头:“只要拿住了墨羽这丫头,就能用她来要挟萧意!以萧意的为人和他对墨羽的感情,就算要他死,他也会乖乖拿龙泉宝剑抹自己脖子的,更何况,武英殿内还有一个萧意不得不保的皇上。”
说时迟,那时快,石亨脚尖微一点地,便朝武英殿方向掠了过去,他知道墨羽轻功高明,一旦被她察觉,便再没机会将她拿住。于是,石亨绕过前门,冒着熊熊大火,从东次间钻进了武英殿中。
此时,墨羽正好从殿内走出来,她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萧意,关切之下,喊出了那声“萧意小心!这些火铳有毒!”这一瞬间,墨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意身上,根本没察觉石亨进到武英殿内。
进得武英殿,石亨挥刀砍死英宗身边的几名太监、宫女,又一把将英宗推向殿门方向,几乎是同一时间,石亨一个飞身跃到墨羽身后,伸手将墨羽的喉管捏住,接着,另一只手长刀一扬,不偏不倚架在了英宗脖子上。
“都给我住手!”
墨羽反应过来时,石亨的手已经如毒蛇一般缠上自己的脖子,吓得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叫:“萧意!”
萧意见墨羽有危险,心中一急,挥剑便朝石亨冲去。
石亨见状,捏住墨羽喉管的手添了一分力道,墨羽吃痛,发出一声惨叫。
萧意一听,顿时愣在原地不敢向前。
石亨一声狞笑,道:“萧意,你有种就只管试试,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说完,将脸凑到墨羽脸上,用力的蹭了一下,接着道,“石某虽然怜香惜玉,可如今性命攸关,墨姑娘可别怪我!”
墨羽被石亨这么一蹭,顿觉恶心反胃,忙将脸扭向一边,却又引来石亨的一阵狞笑。
萧意站定,怒道:“石亨,你这乱臣贼子、阴险小人!”
石亨仰天一阵大笑,道:“乱臣贼子?阴险小人?那也比死人强吧?”
萧意道:“废话少说,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放了皇上和羽儿?”
石亨“哦?”了一声,道:“这你得容我好好想想!”故作沉思了片刻后,突然道,“有了!我这人胆子小,怕你以后找我报仇,这样吧,萧意,你把自己的两支胳膊卸下来。如果石某连没胳膊的萧意都打不过,就算被你杀了也怨不到别人头上。”
墨羽一听,大喊道:“萧意,不要!”待要摇头,咽喉撞上石亨的手指,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
石亨笑道:“果然伉俪情深!可惜,你连死都不怕,萧意却舍不得两条胳膊?”
墨羽啐了石亨一口吐沫,石亨却笑得更大声了。
萧意一咬牙,道:“好!石亨,你要说话算话!”
石亨道:“当然!”
萧意刚要举剑,身后的袁无计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萧意,不要!石亨这种卑鄙小人,就算你真卸了胳膊,他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这里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萧意知道袁无计所言非虚,一时进退两难,心急如焚。
突然,英宗开口道:“石亨,两个人换萧意两条胳膊,那就是一个人换一条胳膊。朕自问朕这条命不值萧意一条胳膊,你动手吧,给萧意留一条胳膊!”言罢,双眼一闭,引颈就戮。在场所有人听了英宗这番话,无不惊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相信,堂堂大明天子,竟会为了萧意一条胳膊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石亨大怒,长刀一翻,在英宗胸口重重拍了一记,嘴里喝道:“给我闭嘴!”
墨羽知道萧意为了救她一定会任由石亨摆布,一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要害死萧意,她的心便如刀绞针扎一般,只恨自己被石亨牢牢拿捏,就算求死也办不到。
就在这时,英宗的声音点醒了墨羽,她想起英宗手里还有一道红色锦囊。
于是,墨羽故作急切道:“皇上,那道红色锦囊,您还带在身上吗?”
英宗睁开眼,一边伸手到怀中取锦囊,一边道:“在的,这些日子,朕一刻也没让它离过身。”
墨羽道:“快!快打开看看!”
英宗取出红色锦囊,刚要打开,突然眼前一黑,接着便一头栽倒在地。
再看时,红色锦囊已经落入石亨手中。
石亨挥刀拍晕英宗,抢过锦囊,心中大为得意,一边捏着锦囊,一边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锦囊妙计!”
石亨摸到锦囊中有一张纸条,于是,他将锦囊含在嘴里,伸了两根手指进锦囊中取纸条出来。
纸条从锦囊中出来的一瞬间,突然化作一缕青烟,这缕青烟距离石亨口鼻不过三寸,石亨一呼吸,便有一半的烟进了石亨口鼻。
石亨知道中计,大吃一惊,急忙闭气运功,原本掐住墨羽咽喉的手自然而然便松开了些。
墨羽早有准备,一逮到空隙,便迅速蓄足真气,抬手用肘撞向石亨胸口,并大喊道:“萧意!”
萧意与墨羽心意相通,一听墨羽提及锦囊,便知道墨羽心里想的是什么,故而,墨羽刚一喊出声,他手中的龙泉宝剑便已飞了出去。
萧意知道这一剑不容有失,自然将御剑功夫发挥到极致,只见龙泉宝剑去势快如闪电,飞至半空,剑尖一抖,现出三道剑花,接着,三道剑花又各自一分为三,化为九朵剑花。九朵剑花三实六虚,齐齐向石亨刺去。
石亨不肯坐以待毙,他强忍胸口疼痛,伸手便要去抓墨羽,可刚一运气,突然感觉周身经脉运转不畅,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了一样。
石亨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猜到自己刚刚吸进口鼻的那道烟乃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七步断魂散”。
“七步断魂散”,可令吸进之人在短时间内经脉闭塞进而丧失内力,虽说药效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可高手比拼,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别说七步,那怕是一步、半步,也足以改变战局、逆转生死,这也是“七步断魂散”令人闻风丧胆的原因。
石亨一招扭转战局,正自洋洋得意,便难免疏于防范,加之其做梦也想不到萧意竟会使用“七步断魂散”这等下三滥之物,更想不到“七步断魂散”会装在锦囊中一直被英宗藏在身上,前后种种,石亨着道中毒便不足为奇了。
石亨一抓落空,墨羽已施展轻功逃出足有一丈多远。
龙泉宝剑携真气从墨羽头顶掠过,继续朝石亨飞去。
石亨内力尽失,哪里躲得开萧意这全力一击。
顷刻间,龙泉宝剑来到石亨跟前,九朵剑花化虚为实,归为三朵,在石亨胸口刺出三个血窟窿,又合而为一,聚作一剑,从石亨前胸贯入,又后背穿出,鲜血顺着剑柄流淌、滴落。
石亨低头望了望胸口的剑柄,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萧意,不知是否天气寒冷的缘故,伤口处竟没有丝毫的疼痛,这令石亨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仿佛是又一次的噩梦。
萧意得手之后,一个健步上前,将迎面扑过来的墨羽紧紧抱在怀中,急切道:“你怎么样?”
墨羽摇摇头,嗔道:“我没事。可要是依着你做什么正人君子,可就保不齐了。”
原来,最初萧意给英宗准备的锦囊就只有两道,墨羽便提出用“七步断魂散”再做一道锦囊以备不测。萧意知道“七步断魂散”乃是歪门邪道,江湖上恶名远播、人人唾弃,自然是极力反对。
墨羽便道:“七步断魂散不过是死物,是正是邪,只看它在什么人手上,用它来做什么。”
萧意摇头道:“我辈武林中人,行事自当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和那些奸邪小人又有何分别?”
墨羽道:“好,那我问你,大明山河破碎、百姓生灵涂炭,和一个正人君子萧意,你作何选择?”
萧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想着红色锦囊未必就能用上,这才点头答应下来。谁知事到临头,若没有这道红色锦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萧意自知理亏,连连点头道:“羽儿,我错了。幸亏你没事,否则,萧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墨羽将头埋在萧意怀中,柔声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石亨的手按向龙泉宝剑剑柄,温热的血瞬间沾满手心。
“这不是梦!”
石亨顿时清醒过来,另一只手在胸前摸索了一下:东西还在!
石亨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一支响箭!
拔掉活塞,响箭发出一声啸叫,直冲云霄,飞到半空中,又发出三声巨响。
萧意抬头,大惊道:“石亨,你做什么?”
石亨强忍剧痛,狞笑了一声,道:“你不是让皇上密调范广、刘安、顾兴祖、杨节他们进京勤王吗?可你知不知道,刘安、顾兴祖早就是我的人了,他们听到响箭,便会带兵杀入京城。”
英宗这时恰好醒转过来,听了石亨刚才这番话,不禁又气又急,起身走到石亨面前,怒斥道:“石亨,你……你好歹毒!”
石亨笑得越发狰狞,道:“歹毒?石某已经身败名裂,一无所有,难道还怕多一条骂名?不错,石某的确棋差一着,输得一败涂地,可就算死,石某也要全京城的人陪葬,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无不咬牙切齿,喝骂声此起彼伏,石亨却似充耳不闻,兀自狞笑不止。
这时,墨羽走上前来,从怀中取出四枚虎符扔在石亨面前的地上,装出一副沮丧愧疚的样子,道:“我也不知道这四位将军究竟谁是您石爵爷的人,所以,前天晚上,我一口气将他们四人的虎符都给偷了来。啊,皇上,我想问问,如果没有虎符,这四位将军还能调动大军攻打京城吗?”
英宗闻言,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从地上捡起虎符细细端详了一会,这才道:“自从于少保整顿军纪后,没有虎符,就算是朕亲临,也未必能调动大军。墨姑娘,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石亨领兵多年,自然一眼看出四枚虎符都是如假包换的正品,也知道英宗这番话千真万确。一想到拉满城百姓为他陪葬的最后一步棋竟被墨羽用这样的方式化解于无形,石亨气急攻心,指着墨羽说了连说了几个“你……”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就此一命呜呼。
石亨一死,神机营、锦衣卫的人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引刀自刎,一时间,武英殿前惨呼连连、尸横遍地。
逯杲强忍伤痛,一瘸一拐来到英宗面前,跪地道:“臣等护驾不力,请皇上治罪!”
英宗并不看逯杲一眼,只是面向萧意,一言不发。
萧意从石亨身上拔出龙泉宝剑,回过头来对英宗道:“这里,就交给皇上了,半个月后,草民再来找皇上。”
英宗点了点头,道:“好!朕等你!”
萧意转过身,对袁无计等人道:“萧意多谢各位仗义援手,来,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群雄一听,轰然叫好。
很快,英宗下旨,将石亨同党捉的捉、杀的杀。
半个月一过,京城重新恢复风平浪静。
萧意如约入宫见到英宗。
英宗见到萧意,脸上并无半点异样,淡淡道:“萧意,你来啦!”
萧意道:“是的,草民来了。”
英宗取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对萧意道:“朝中一切都已打点妥当,朕明日便传位太子。之后,萧兄弟要怎么处置朕,朕绝无怨言。”
萧意却摇头道:“算了,皇上。”
英宗大吃一惊,道:“算了?”
萧意点点头,道:“太子年纪尚幼,哪懂治国理政,皇上现在传位给他,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王振、第二个石亨,可那时候,就没有第二个于谦了。”
英宗怅然若失,点头道:“也没有第二个萧意了,对吗?”
萧意道:“没有于大人,又怎会有萧意?”忽然又道,“草民想请皇上下旨,替于大人平反。”
英宗点了点头,道:“应该的!”沉吟片刻,却又摇头道,“算了,为于少保平反之事,还是留给太子吧。”
萧意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英宗长叹一息,道:“十年前,朕一意孤行、偏听偏信,致使土木之败,险些亡国灭族;三年前,朕为夺大位,勾结小人,弑弟篡位,寡恩薄义;复辟之后,朕残害忠良,冤杀于少保,任用奸佞,几乎命丧石亨之手。”
“这般煊赫‘功绩’,百年之后,想不被骂作昏君都难。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为忠臣平反的美名留给太子。朕做不了明君,却希望太子他能做个好皇帝。”
萧意这才明白英宗用心良苦,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依皇上好了。”
望着萧意离去的背影,英宗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翠屏峰。
萧意正自出神,在他面前,摆着三卷书册,最上面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草木”两个大字。
墨羽走了进来,从身后将萧意抱住。
萧意将墨羽的手握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墨羽道:“萧意,我看你最近经常对着《谪仙引》发呆,在想什么呢?”
萧意道:“羽儿,我在想要不要将它留给后人。”
墨羽淡淡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萧意将墨羽的手放开,转过身子,面对墨羽,道:“你看啊,似《谪仙引》这等神器,落在我萧意手中,固然可以让我惩奸除恶,行侠仗义。但纵我长命百岁、日行千里,终我一生,行善也不过万余。而且,就算我本性向善,也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利用,进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可要是《谪仙引》落入歹人手中,令他们可以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则旦夕之间,便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人间浩劫,使家破人亡,使民不聊生,使生灵涂炭。”
墨羽点了点头,道:“是啊,好人就算没有绝世神功,一样可以造福万民,就譬如于大人;可坏人一旦有了绝世神功,便有了作恶的本钱,便能作出更大的恶来。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他们宁愿没有人行善,也不愿有人作恶,宁愿没有人行大善,也不愿有人作大恶。”
萧意接着道:“由此可见,越是神兵利器,越是利大于弊,越可能遗患无穷。”
墨羽道:“所以,你想毁了《谪仙引》,对吗?”
萧意点了点头,却又摇头道:“可是,《谪仙引》是无数先辈呕心沥血创作而成,萧意得以练成其中武学已是莫大的缘分,又怎敢擅自做主,将其毁去?”
墨羽道:“那些武林前辈,他们个个出自名门正派,他们以为有了《谪仙引》,便能存续中原武林一脉,便能为民造福,惠及苍生,哪会想到一本小小的《谪仙引》,会引来如此多的杀戮、纷争,还险些葬送汉人江山。你说,要是他们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还会不会将《谪仙引》留给后世呢?”
萧意道:“羽儿,你也赞成我将《谪仙引》毁掉吗?”
墨羽点头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天下人人都不会武功,甚至,没有火铳、没有刀剑、没有甲胄。”
萧意心领神会,道:“大多数人的变恶,都是从他变强大后才开始的。”
三个月后,萧意于括苍山中设下香烛,祭拜过武林先贤后,将《谪仙引》付之一炬。
一代武林奇学,就此化为灰烬。
诗曰:
柯亭之椽不复得,蕲州黄竹今尚存。
苍崖翠壁产修干,千顷萧索烟云昏。
羌人眼力发天巧,长笛裁成凤膺饱。
老龙馀响出空星,欲喷炎天作秋晓。
西湖夜寂凉风生,山头一钩新月明。
商声恓悲羽声壮,行子忽忽难为情。
时无绿珠清音激皓齿,野王临风三弄亦已矣。
唯有愁端无古今,举刀不断东流水。
深闺兰灯照空床,笛声不如离恨长。
曲终人散一惆怅,回首江山非故乡。
万事浮云过寥廓,且醉杯中琥珀薄。
君不见玉管横吹黄鹤楼,江城五月梅花落。
又有歌记之曰:
曲水流觞,剑影杯中藏;对月焚香,红袖暗自伤。
踏波洞庭,月华倒映如霜;采菊终南,琴音不绝绕梁。
谁不历暗箭明枪,谁不曾百孔千疮,始得百炼成钢,剑出技惊四方。
哪管他擦拳磨掌,哪管他剑拔弩张,我自洒酒祭苍,不负热血满腔。
风尘肮脏,道不尽沧桑;桂馥兰香,长乐仍未央。
论道武当,碧空掩映剑光;饮马长江,笑傲气吞八荒。
既曾是撮土为香,便自当蹈火赴汤,纵使投鞭断江,我自孑身独往。
哪管他顺之者昌,哪管他逆之者亡,即便遍体鳞伤,亦要信马由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