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小盾

1、初来乍到

　　第一个年头

　　在萧龙的印象中，九月天应该是秋高气爽，气候宜人了。然而随着汽车渐渐驶入宁城，萧龙愈发地感到不对劲。先是看到路边匆匆而行的姑娘们全都是吊带短裙，而后又隐约地听到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萧龙眉心一紧。这聆听蝉鸣原本是件惬意浪漫的事，可对于萧龙来说，过去在焦急矛盾中等待的两个多月里，蝉声在酷暑的助威下，就像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狠不能把它们打下来泄愤。好不容易到了秋季，知了陆续走完了生命的周期，萧龙刚觉得耳根清静，心旷神怡。不曾想这宁城究竟是省城，这里知了的生命力都更旺盛些，都在用最响亮的鸣叫与秋天的来到作最后的斗争。“听错了吧，没理由啊？”，萧龙暗自念叨着，他还不了解宁城。
　　“到了，到了！”车里一阵骚动。萧龙回过神来，透着车窗向外张望，停车场上横七竖八地摆放了十几辆长途公交车，一定也是个不小的车站了。车一停稳，萧龙依靠离车门近的地理优势，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脚一着地，一阵热浪袭来，萧龙就后悔了，后悔没有在车上多呆会儿，宁城的“火炉”果然名不虚传。这时萧龙才终于明白路上的吊带和蝉鸣是有充足的理由的。然而为了表现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萧龙此时却放慢了脚步，强忍着炎热，慢条斯理地踱向出站口。一路上，萧龙觉得路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心中无比自豪。
　　为了显得更潇洒一点，从公交车上走下，然后步入校园是最佳的选择，最好能在校门口遇见很多由家长送来报到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然后自己被那些家长用于教育孩子：看看人家，多能干。一边幻想，一边出了车站。车站门口，萧龙很专业地买了张宁城的交通图，仔细研究起宁城财贸学院的地理位置和公交路线。三分钟后，萧龙做出了一个很有效率的选择------找出租车去。“不是我本懒惰，实在天热路远啊”，萧龙安慰着自己，什么摆摆酷、争争脸之类的想法早已抛之云外。宁城财贸学院就软硬件条件来说基本上属于二流的学校，但由于早年较高的就业率，宁财的名声早已在国内叫响，夸张一点的说法叫做“小北大”。对于一些北大清华落榜而不愿意屈就于其它重点院校的学子而言，在宁财做个姣姣者也不失为一种比较好的选择。因此，宁财的分数线在同类学校中是比较高的。尤其在省外的部份城市，还真的是一本类报考北大清华这样级别的学生才敢报考宁财。萧龙的成绩远远够不上北大清华，但上个一本院校还是可以的，又加上是本省的学校，所以当初的二本院校没怎么考虑就报了这里。没想到自己即将度过四年的地方恰恰是这唯一一所当初没怎么考虑的学校。“造物弄人呗”，萧龙这么想着下车来到了校门口。
　　校门口的环境是萧龙所喜欢的。不宽的街道旁两排梧桐枝繁叶茂，强烈的阳光被绿叶阻隔，洒下的是满地斑驳的光圈。若不是送学生报到的汽车和家长们来来往往，这里应当是一片祥和与宁静。萧龙拖着行李，怀着希望被家长们注意的心态，穿过涌动的人潮，直奔大门而去。学校的大门相当低调，不宽的矮墙上有力的书写着校名。旁边是那种最常见的电动门，为了迎接新学子，电动门处于完全打开的状态，似在表示用宽敞的胸怀接纳每一个新生。门的另一边是一根大理石柱，上面挂了不多的几块牌子，上面写着什么ACCA、BEF等等萧龙不认识的字母组合，颜色暗黄，可能有些年头了。
　　走入校门，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道路尽头那一尊女子雕像，雕像被草坪围绕。有什么象征意义并不重要，萧龙只是觉得这个女子的身材颇好。雕像的后面是一栋三层小楼，大概是就图书馆了。萧龙精神一振，一进校园视野便如此开阔，在这里面又会有多么广阔的让自己展翅飞翔的天地啊！萧龙兴冲冲地按照指引新生报到的路标向前赶着，忽略了两旁旧的发黄的教学楼，一路来到雕像旁。左右看了看，萧龙觉察到一些不对劲，不远处的那个闪闪发光的是什么？难道是另一个电动门？而事实上正是如此，那个便是学校的后门。到目前为止，除了体育场外，整个学校已尽在萧龙眼底了。一切都弄明白后，萧龙用一声苦笑掩饰了自己的失望，继续向报到处走去。
　　在报到处，有的系的接待位置上人满为患，有的系排起了一小行队伍，而在财政系的位置处，一男一女两位学长在等待着，。萧龙又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来到他们面前，男的清朗帅气，女的美丽大方。“财政系的吧，来，签个到吧！”一阵温柔的女声传入萧龙耳中，萧龙不由得多看了那个女生一眼。她留了一头短发，双眉细如柳叶，两眼明亮精神，萧龙竟看出了神。“怎么了，看名单，找你名字啊！”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才把萧龙的精神收回来，萧龙连忙找到自己的名字在旁边画了钩。又见那个女生拿出一张报到程序表，在上面写下“葛佳”，说：“这是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我是财政系的团支部副书记，他叫王明，学生会副主席”，说完指了指旁边的男生。萧龙对团支部副书记没什么概念，但对“学生会”、“主席”这样的字眼觉得如雷贯耳，顿时肃然起敬。连忙说：“好，好。”
　　一切办妥后，葛佳告诉萧龙宿舍不在校园里，又把去宿舍的路线画给了他。于是萧龙拖着行李踏上了寻找宿舍的路。出了校门，通过两个红绿灯后，萧龙在一条还算比较宽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名为“露园”的宿舍。“露园”的名字要比实际情况漂亮得多，整个露园宿舍其实就是一栋经过改造的厂房。火柴盒一样的房子，没有阳台，加上一个勉强能放下百把辆自行车的院子，一个电动门——又是电动门，其它就没有什么了。门口一个姓严的老头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萧龙，热情地像对待他自己的孙子，而此后的事实也说明，这个老头是真把萧龙当自己的孙子对待了！
　　萧龙拿着宿舍钥匙，走向了215宿舍。露园的宿舍分南北两边，南面一排住六人，北边一排住八人，215的位置比较好，朝南，又正对着宿舍的大门。门外的风景能尽收眼底，当然，宿舍内有什么情况，外面一定也一览无余了。打开房门，一人正趴在靠门的桌上看书，见萧龙进来，他连忙站起来，简单地说：“你好！”此人身材瘦长，脸部棱角分明，与萧龙一样挂了副眼镜在脸上，显得正派又文质彬彬。穿了件略显陈旧的短袖衬衫，下着一条灰色的单裤，颜色暗淡，似乎是穿过不少年的，脚下简单地趿双拖鞋，整体上给人感觉虽不明亮却很舒服，只是背微弓，显得不是特别精神。“你好！”萧龙急忙回应，接着又问：“你也是财政二班的吧？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早就来啦？”
　　一连串的问题让这个男生有些不知所措，他苦笑了一下，答道：“没有，没有，我也刚到不久。我叫王兴国，也是财政二班的。……你刚才还问什么的？”
　　萧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哈哈笑了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太急了。我叫萧龙，以后就叫我小龙吧。我是东港市的，你呢？”
　　王兴国这才放松下来，说道：“我是淮阳的，离你那不远。”
　　“哦，邻居嘛！”
　　萧龙话刚说完，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忙着报到，到现在午饭还没吃。萧龙本是喜交朋友的人，眼前这人又是即将同住四年的同班同学，正好，这顿饭不愁乏味了。于是萧龙问：“吃饭了没有，一起找到方吃点啊？”
　　王兴国说：“不用了，我在车上吃了不少东西，现在不饿，你自己去吧。”
　　萧龙一听他还没吃，更来了精神：“车上吃的算什么啊！去吧，去吧，我请客。这可是来省城上学吃的头一顿饭呢！走啊，走啊！”说着便去拉王兴国。王兴国见拗不过萧龙，只好把书收好，跟着萧龙出门了。在王兴国打开抽屉的一瞬间，萧龙看见里面似乎只有已经打开的半包饼干、一瓶矿泉水和寥寥几本书。
　　省城的人的确很有长远的眼光和经济的头脑，还没开学，已有几户人家把房子改造成了小饭馆。而且似乎他们早已收到准确情报这里将是纯男生宿舍，所以并没有人经营首饰店、化妆品店等等，而此前，这里是没有学生宿舍的。四年后，这几户人家俨然个个成了小老板。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选了家最近的，萧龙和王兴国先后走了进去。一进门，一对男女吸引了萧龙的目光，男的皮肤黝黑，长相平凡，女的却颇有几分姿色，不过看神态举止似乎是一对情侣。虽然萧龙喜以观看美女为乐，可这回吸引他的并不是这个漂亮的女生，而是此情此景，引发了他一段长长回忆和深深的思念。

　　“吃什么？”一声干脆却略带沙哑的声音牵回萧龙的思绪，扭头一看，一个个头不高，脸上一道刀疤，留披肩长发的男人正在离萧龙一只拳头远处盯着他看，萧龙心中一惊：得亏老子还经历点风浪，不然还不得吓成痴呆啊！

　　“老……老板？”萧龙话没说完，那人往墙上的菜单一指：“吃什么自己看！”说完扭头就走。事后萧龙知道，这人的确就是老板。而在以后的日子里，萧龙始终也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其实他本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只是相貌略丑，脾气略大。由于露园的男生都常来这里吃饭，他又很聪明的开了台球桌方便等吃饭的男生，所以四年的时间里，大家都尊称他“老板”，男生约喝酒的时候，一提“老板”家，就没有人不知道该去哪了。

　　“茄子肉丝、宫爆鸡丁”，简单得点了两个菜，萧龙和王兴国找了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坐下。由于不放心，萧龙还是找卫生纸擦了擦，这一擦不要紧，萧龙用去了半卷卫生纸。直到王兴国说算了，萧龙这才停下，当然，纸上还是黑的。打这一刻起，萧龙做好了长期抵抗肝炎的战斗准备。

　　菜烧得很快，萧龙和王兴国吃得也很利落，只简单说了几句话就一扫而空了。临走前，萧龙回头望了望那对仍在打情骂俏的情侣。

　　回到宿舍，人气又旺了些。一家三口人正挤在宿舍狭小的空间里忙活。萧龙的目光精确地定位在年龄小的那个也就是自己的同学身上，他个头比自己高出几个厘米，人却好像比自己还瘦个几斤，留了个几年前流行的那种中分头，那张脸的帅气让萧龙自惭形秽。自我介绍后，萧龙得知他叫也姓王，名志雄，来自本省中部的沿海城市海通。虽也来自乡镇，由于其父早年干建筑，家中有一定的积蓄，再加上海通这城市的经济水平是较高的，所以穿着打扮并没有太多乡土气息。

　　在父母的帮助下不久志雄就搞定了，送走了志雄的父母，两人又忙着帮萧龙打典物品。此时学校还没有给学生分配床铺，暂时是随便选择。当然，大家都知道，一但睡下了，无论是学校还是后来的同学都不会不讲人情味地叫你再起来换铺的。这宿舍仅三张高低床，兴国来得最早占了一个下铺，剩下的两人就毫不客气地占了三另两张下铺，整理完毕后还相对奸笑，以示成功。

　　空荡荡的宿舍除了三人的生活用品外别无他物，三人百无聊赖，只好说话打发时间。

　　“你们都多大？排个座次啊？”萧龙从年龄开始打开话匣，“我82年5月的”。

　　“我81年的，11月份的。”志雄先回答。

　　“那不用说了，我最大，80年的。”兴国接道。

　　“晕，怎么我走到哪都是最小的？倒要看看他们都来了我还是不是最小的！”萧龙不服气地说。

　　兴国说：“你啊！看起来就小！”

　　“是吗？我有那么不成熟吗？”萧龙说着向志雄投去期盼的目光。

　　志雄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遗憾地摇摇头。

　　一向不愿意以不成熟示人的萧龙，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李煜亡国时的绝望和痛苦。只是人家李煜的那些诸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类的感慨张口就来，也好让别人分担他的悲伤失望。可他萧龙就没这本事了，于是萧龙决定要在文学上继续努力。想到文学，萧龙心中又是一阵慌乱。

　　“也就是看起来，其实你可以啦，城里来的也不娇惯，不容易了。”兴国到底是实在人，生怕自己说错话惹人不高兴，忙着解释。

　　萧龙哈哈大笑了一声：“你真以为我会不高兴啊？闹着玩啊！”

　　旁边的志雄其实也是爱说爱笑之人，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急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有没有女朋友？”

　　兴国腼腆地笑着摇了摇头，萧龙的心再次受到了冲击。他想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时时让他本应平静的心掀起波澜？“不想、不想”，萧龙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回答道：“不知道。”

　　志雄和兴国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又以更加疑惑的眼神盯着萧龙。

　　“先不说好吗？以后你们会慢慢了解的。今天开心，不想提这个。”萧龙解释道。

　　“好吧，”志雄看出了萧龙内心的矛盾，不再追问，“那你们平时喜欢玩什么？”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打开萧龙和兴国的话匣，两人争着抢着说平时的爱好。兴国来自农村，可以玩的不多，最大的爱好的博览群书，当然，打牌、麻将等基本技能也尽在掌握。萧龙的爱好多一些，但少不了看书、麻将和扑克，另外音乐、踢球、上网、游戏等等与志雄找到了的许多共同点。一番畅谈后，三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个下午的闲聊，萧龙对二人的了解算是比较全面了。兴国的情况确如萧龙所料，家境并不好，第一年的学费亲戚朋友左拼右凑还没有完全凑齐，所以一般比较低调。志雄的成绩非常好，高考的失误才到这里来的，就是这样，他的入学成绩在这个班也是属一属二的。并且此人爱好广泛，又学什么会什么精什么，聪明异常。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他有个女朋友，是高中同学，并且在谈中。
　　日近西山，三人听见门外有动静，同时起立准备开门。可门已应声而开，一个皮肤白净、脸庞微胖的小伙正将钥匙抽出来。身后跟着显然是其父母的一男一女。“你们好！”白小伙率先说话。“你好，我是萧龙，他是王兴国，他是王志雄。”萧龙迫不及待地接茬。

　　“我是吴毅浩。”

　　“无一耗？那你家猫干嘛？”志雄完全不把他当生人。

　　萧龙瞅了瞅志雄，心想你小子真牛！看你怎么收场！

　　“呵呵呵，所以我家没猫。”这个叫吴毅浩的倒也爽快，一点不计较，打个哈哈就过去了。紧接着就隆重推出双亲，转身说道：“这是我父母。”萧龙为志雄松了口气，同时打心眼里服了这个“没有一只耗子”。

　　也许是从他父母的装扮看出来这是个有地位，讲规矩的家庭，三人唯恐自己显得不够礼貌，争先恐后地向二老问好、让坐，只恨宿舍没有开水，不能给二老敬茶。

　　萧龙占了点熟悉口音的便宜，献殷勤道：“叔叔是唐城的吧？”

　　二老惊喜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老家也是唐城的！”

　　“哦，那真好，半个老乡啦！以后你们要互相照顾啊！”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萧龙得意地看了看着兴国和志雄。又和二老热烈讨论起来。

　　志雄悄悄在兴国耳边说道：“你看他呆不呆，这也好得意的？”

　　兴国呵呵傻笑了一声，笑得萧龙摸不着头脑。

　　正在此时，宿舍又一前一后地进来两个人。一个瘦点高点，一个胖点矮点，皮肤皆黝黑。

　　“215的吧？”又是萧龙先开口。

　　“是！”两人同时答道。说完惊讶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看来两人还没有认识。

　　“来来来，凑齐了。”萧龙将二人引进来，又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

　　二人也自我介绍，瘦的叫侍海亮，胖的叫相文华。

　　“都挺怪异的姓啊？你们哪里人？”

　　“东港的。”二人又是同时答道。

　　这下不仅这两人吃了一惊，连萧龙也差点晕倒。“东港的？我也是啊！”

　　二人再次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又惊讶地看着萧龙。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一宿舍六个人三东港的？”萧龙似在自言自语，“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果然很呆，这才离家多远啊？”，志雄又用微弱的声音冒了一句，兴国笑得更傻了。

　　和二人一起把家乡东港狠赞一通后，萧龙想学校还怕同学关系搞不好会打架不成？可真会安排，六个人全部都是省内的，全部都是长江以北的，还有一半是同一个市的。煞费苦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