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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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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经理报了警,我甚至听见隔壁桌很是兴奋地致电本市晚报记者。
一想到今夜被警察叔叔收容审问,明天上社会新闻,我就头皮发麻。如果倒霉碰上恶趣味的电视台编导或者报社编辑,李九溪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狰狞面目一定会不打码,而边上一脸衰相的我说不定也会跟她同框,双双出现在社会新闻里。
思及此,我悄悄往后退了三步,跟李九溪拉开物理距离。
但我万万没想到,赵旌阳比本市记者警察跑得更快。
哦,不好意思,我更正一下,赵旌阳跟他身后的女人,跑得比本市记者警察还要快。
不过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赵旌阳,大脑皮层已经没有多余的细胞思考其余闲杂人等了。
赵旌阳这几年赚到盆满钵满,便愈发不爱穿正装了。原本家里每季度都有裁缝上门,赵旌阳嫌麻烦,浪费他以美金计算的宝贵生命。于是如今除开极正式的晚宴,赵旌阳给领导们面子,会象征性穿几个小时西装,其余时间赵旌阳出门谈生意则尽显松弛,基本就是夹克、马甲、冲锋衣,搞得从谈判桌下来,下一秒就要飞去巴塔哥尼亚三天两夜露营一样。
不过今夜赵旌阳倒是一身手工定制西装穿得斯斯文文,还搭配了一条钴蓝色的条纹领带。我毫不怀疑赵旌阳要是被拉去拍电影,哪怕演技一塌糊涂,凭这张脸,也定能名留影史。
我沉浸在赵旌阳的美貌里,忍不住喜滋滋地凑近他:
“还挺关心我嘛。”
赵旌阳撇了我一眼,没搭理我,转身跟经理建议,今晚全场酒水菜品以及各项损失全部都由他本人签单,以示歉意。
如今全球经济下行,有钱人一个赛一个抠门,赵旌阳这样豪放爽快的客人,都不用叫律师跟助理,三秒钟就签单,令餐厅经理自然是通体舒畅,原本被李九溪吓到惨白的脸蛋,都红润了起来。
而李九溪呢,从赵旌阳现身的那一刻,李九溪就仿佛被卸掉电池的玩具恐龙,一动不动、气若游丝地缩在角落,砸了一半的酒瓶子还被她偷偷扔进隔壁桌的汤锅里。
在赵旌阳的处理下,十分钟不到,餐厅已经恢复秩序与平静,警察和记者并没有现身。
商场如战场,事实证明纵横商场多年,赵旌阳早已练就一副替人收拾烂摊子的娴熟本领。我作为赵旌阳的亲属,与有荣焉。
我挺直腰板子(主要是挺起胸),再一次凑近赵旌阳:“你真厉害,李九溪见到你吓得跟只鹌鹑似的,刚才她可嚣张了!”
因为离得近,我又是狗鼻子,便闻见赵旌阳嘴角边有一点点葡萄酒的果香。
原来他正跟人喝酒呢!一个人喝酒没尽兴时,是最讨厌被人打扰,赵旌阳酒喝到一半,还特意跑过来替我料理李九溪,帮我避开进警察局、上社会新闻的命运。
我脑子里的幸福泡泡简直要飞上天和月亮肩并肩了。
“你喝了酒?过来这里很远吧!这个时候外面还是晚高峰,高架桥堵车一定很厉害,你来这样快,是不是中间换地铁的?其实也不用很着急,李九溪体能不太好,也没吃几口饭,刚才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椅子都没踹飞几个,战斗力还不如985——”
“魏乔,”赵旌阳忽而对我展颜一笑。
赵旌阳一对我笑,我就有些晕乎乎的。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我点点头。赵旌阳这便宜爹当的那叫一个尽职负责,除开脾气有些阴晴难测,我敢说全国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亲爹都比不上他。
赵旌阳看着我,半晌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半年高考,我会尽量在家看着你,免得你见天给我制造惊喜。”
我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吗?”
我眼睛本来就大。从前不爱吃饭的时候,赵旌阳为了让我吃饭,总爱吓唬我,讲我再不吃饭,就把我扔去院子里的猫窝,跟流浪猫211搭伙过日子,因为我瘦得跟211的亲姐妹似的,一张脸只剩两只眼睛了。
赵旌阳瞧着我瞪大了的眼睛,淡淡道:“魏乔,我没在跟你商量,你不爱被人管,也得受着。”
唉,那赵旌阳可误会我了,我如今最爱被他管了。一想到接下来半年,每周都可以见到赵旌阳,跟他在院子里吃早餐,晚上回家还可以跟他吐槽学校里的幼稚男同学,我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至于周末,下了补习班,我打算死皮赖脸让赵旌阳陪着我看电影。我要挑亚洲恐怖片,譬如我的老朋友伽椰子楚人美,虽然我自己私底下已经观摩不下五遍,见到老朋友们已经能够心如止水,但有赵旌阳坐在身边,我还是要假装第一次看,然后在伽椰子从楼梯上爬下来的时候,“啊——”一声尖叫,装作惊吓过度,然后趁机扑进赵旌阳怀里。再趁赵旌阳不注意,往眼睛里滴两滴事先备好的眼药水,抬起脸,泪眼婆娑,这样就可以把脑袋埋进赵旌阳的胸口,假装蹭眼泪(其实是蹭眼药水)。
说到赵旌阳的胸,其实我曾经偷偷去视奸赵旌阳的ig。那时候赵旌阳的ig还没锁,里面有他在美国读书时的度假相片。赵旌阳每年夏天都会去海边潜水冲浪,有时候在夏威夷,有时候在佛罗里达,有时候在迈阿密。相片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赵旌阳的胸肌。第一次看到时,我十分震撼,震撼之余,还有一丝嫉妒,因为赵旌阳的胸看上去比我的大。
赵旌阳回国没几年,实现阶层跨越变资本家以后,人也矜持许多,ig锁了,平时穿衣服扣子也会扣到最上面一粒,像吝啬他的钞票一样吝啬展示他的肉,以至于时至今日我都没能在现实世界见过赵旌阳的胸肌。
想到可以埋赵旌阳胸口,我便兴奋地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飞回家,然后打开excel,拉一份表单,写下接下来半年我要跟赵旌阳做的事,精确到每天。
尽管内心已经雀跃,但是赵旌阳这个人警惕心很是强劲,我决不能叫他看出来我的喜悦。
“唉,真叫人难过。”我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
或许我的演技过于精湛逼真,赵旌阳听见我的叹息,眯起眼睛,阴阳怪气道:“是啊,我这张倒胃口的老脸成日里在面前晃悠,可委屈姑娘了,姑娘多担待啊。”
其实赵旌阳也才二十五岁,可谓风华正茂,不过他总是莫名其妙有年龄危机。
我拍拍赵旌阳的胳膊肘(因为拍不到肩膀),安慰他道:“也不算很老,就是眼周细纹有点明显。这样,我让麦姐给你介绍几家医美机构,他们好像在做年末促销,第四代热玛吉面部900发只要人民币——”
赵旌阳皮笑肉不笑道:“得,要不姑娘今年压岁钱也别收了,正好孝敬我,做那个什么第四代热玛吉。”
我难以置信地瞧着赵旌阳,气得头发丝儿都竖起来。
赵旌阳居高临下拍了拍我竖起来的头发丝儿:“姑娘还挺懂事儿。”
他心情大好,得意洋洋,还哼起了小曲儿。
真是为老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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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赵旌阳带我回了一趟北京。
赵旌阳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祖上究竟做什么,赵旌阳从不跟我讲,我保持矜持,也从没打听。
我刚跟赵旌阳住一块那会儿,赵旌阳还是个刚回国的男大学生,就已经住进江景大平层了,还是全款。
我跟着鸡犬升天,站在赵旌阳的阳台上吹风,也感受了一把无死角江景。赵旌阳的阳台真广阔啊,能塞进十几个我,不像我从前的家,因为太逼仄,我妈绞尽脑汁规划空间也无济于事,于是她一怒之下把家里的床都贱卖了。
我有些迟疑:“那晚上睡哪呀,妈。”
我妈把棉被往地上一扔。
“日式榻榻米,懂不。”
我半夜被木地板缝里爬出来觅食的虫子咬醒时,心想我这辈子都不要睡日式榻榻米了。
赵旌阳就不用睡日式榻榻米。
江边的风真是舒服啊,赵旌阳可以吹着风,品味他那10万1斤的明前龙井,要是起得早,远远地还能看见陆家嘴像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奔涌不已的社畜。
我感叹赵旌阳命真好,被赵旌阳听到,他开始教育我,他的财富是靠自己的双手与智慧创造。
赵旌阳告诉我,这大平层的全款,是他念书时拿50万本金去炒美股赚到的。
我敏锐地捕捉到赵旌阳话里的重点。
“那你的50万本金是哪来的。”
赵旌阳开始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阴测测地问我月考数学是不是又没及格。
呵呵,赵旌阳的全款大平层,虽然95%由美国人民贡献,但最最关键的50万本金,仍旧归功于赵旌阳亲爱的祖上们。
我家往上数,爷爷、太爷爷都是种地的,大约他们的爷爷、太爷爷主业也是给地主种地。
总之,赵旌阳的祖上们,怎么看都比我那种了几百年地的祖上们,日子要好过些。
听说赵旌阳的祖上们大部分都安睡在北京近郊,我还挺想去瞻仰,沾沾财气。不过赵旌阳这个人心眼小,抠门,防备心又重,从不带我见他家里人,地下的,地表的,赵旌阳都要护着。
虽然我给赵旌阳惹过不少麻烦,不过杀伤力还没那么强吧。我很郁闷。
这种郁闷在每年过年的那几天,会攀至峰值。去年、前年的年三十,赵旌阳得回北京过,他让麦姐把我接去香港。
我私下跟麦姐打商量:“麦姐,要不过年我留上海,就不去香港了。”
“不行,你一个小孩子独居,好危险。而且过年最重要是热闹开心,你一个人在这,好可怜。”
麦姐在咨询公司干过,恨不能当场画PPT,图文并茂一条一条给我分析留在上海过年的后果。
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麦姐都丝毫不松口。
我很能理解麦姐的坚持,她必须执行赵旌阳的命令,毕竟给她发工资的不是我,而是赵旌阳。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麦姐订了大年二十八去香港的早班机。出发前一天晚上,麦姐要出席酒会,我央求家里做饭的帮佣阿姨,炖了一大锅牛腩,起码用了两斤牛肉。
我把牛腩吃了个干净,连汤底都喝了,边打饱嗝,边直犯恶心。到了半夜,我爬起来把柜子里提前藏好的牛肉干、猪肉脯都扫荡光,打嗝都是肉味儿。快凌晨三点的时候,我迎来了收尾工作——我吞了一小把硫酸锌片,然后躺在床上,等待黎明时分的呕吐。
我抱着马桶吐到脸色泛青时,麦姐也不嫌弃马桶里的呕吐物,直接站在我背后,跟赵旌阳实时汇报我的惨状。
“小乔吃坏肚子,听讲昨天晚餐吃了好多牛肉,可能白天在学校太辛苦,她又长身体,容易饿。我应该早点发现。”
那头赵旌阳讲了什么。
“小乔,我开了视频,赵先生要同你讲话。”
麦姐的手机凑到我脸颊边。
我艰难地抬起脑袋,嘴巴边上还残留着呕吐物,面前出现赵旌阳的脸。
“呕——”
我忍不住又吐出来一口秽物。
视频里赵旌阳脸都绿了。
半晌,我正吐得迷糊时,头顶传来赵旌阳疲倦的声音。
“姑娘这吐得热闹,阿may你就别打搅她了,先去机场吧。”
我吐得满脑门儿上都沁出来冷汗,听见赵旌阳阴阳怪气的话,只觉得雀跃。
我终于不用去麦姐家过年了。
一个人吃泡面过年三十,其实没什么不好。我不愿意跟麦姐去香港,麦姐家四世同堂,听讲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宠爱她。
我没有爸爸妈妈,我还很小心眼,比赵旌阳还小心眼,像一条阴暗爬行的虫子,见不得麦姐在她的妈妈面前撒娇。
因为我会想起自己的妈妈。
可是很早以前,我就没有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