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找人,是警察的事。但是,如果费用到位,律师也可以代劳。
余以为这样安慰自己。有收入,这事可以办,不至于白忙一场。
余以为也没有亏待陈天意,给她的工资是行价,没有故意压低。这是余以为的做事原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做坑人的买卖。
陈天意所有的入职手续都是完备的。这也是律所的好处:做事讲规矩,省了将来好多劳资纠纷的麻烦。至于陈天意的律师费,按规定是交到律所的,然后律所在提取税费后支付给律师。所以,陈天意有两套合同:一套是和律所签的劳动合同,另一套是和律所签的法律服务合同。也就是说,陈天意从律所领了工资后再把其中一部分支付给律所,一进一出,税负增加了,但余以为坚持这样做,理由是:一码归一码,要讲规矩。
对余以为的做法,陈天意很理解。
陈天意确实是一个勤快的姑娘。很快,就和律所的年轻人混熟了。和她最亲近的是何珊珊,因为她们服务的是同一个老板:余以为。
何珊珊比陈天意大两岁,自然陈天意叫她姐姐。但是何珊珊明显不如陈天意聪明,这不是贬义。因为何珊珊是大城市长大的中产家庭,吃喝不愁,父母照顾的很好,也就很少有需要花费心思的机会,久而久之,脑子就钝了。而陈天意是在小城市长大,家庭还处于为了生活努力奋斗的阶段,很多时候不得不动脑子,想办法,谋出路,所以比何珊珊聪明一些。
律所其实是一个松散型的乌托邦。或者用哲学的术语讲,是一个“堆”。堆的含义,就是很多元素聚在一起,但是缺乏内在的有机的联系,这样的元素的聚合体就叫作“堆”。典型的“堆”,如垃圾堆。很多垃圾堆在一起,形成一个堆,但是垃圾和垃圾之间是没有有机联系的,只是偶然被人类扔到了同一个地方。但是,这不等于说律师就是垃圾。事实上,很多律师是把自己视为社会精英的。之所以说律所是“堆”,是因为律师和律师之间的联系是松散的,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彼此之间有物理上的隔离,也有业务上的隔离。这种隔离,其实也会营造出一种和谐的氛围,所以律所也呈现出乌托邦的某些特征:大家互不干扰,也就没有利害冲突。
当然,律师和律师之间,律师团队和律师团队之间,律所和律所之间也会有合作的情形,但这种合作,更多的是一种契约关系,大家是合作伙伴,权利义务清晰,不掺杂感情。比如文青帮余以为干活,余以为要给他发红包。这就是规矩,而不是客套地说一句“谢谢啊,下回请你吃饭。”哪个律师真要这么干,肯定没有下回了。
自从陈天意到律所工作后余以为每天都可以喝到热乎乎的咖啡。咖啡是现磨的。当然,咖啡机是余以为花钱买的。咖啡豆也是余以为花钱买的。所有的支出都由老板负担,这也是规矩。
行政助理的工作其实就是伺候人的活儿。行政助理在律所的地位是最低的,甚至还不如实习生。因为实习生将来是要做律师的,所以他们只在律师面前表现低调而已。但行政助理做的足够久足够好的话,也可以成为类似“扫地僧”那样神一样的存在。可惜,很少有做的久的。因为人的年纪一旦大了,再伺候人就不好意思了。某种程度上来说,行政助理也是吃青春饭的。
余以为坐在转椅上,喝着咖啡,想着找陈天意哥哥的事情。
余以为的办公桌和办公椅就是常见的写字楼格子间的那种,他不喜欢舒舒服服的老板桌老板椅,他认为那样会让人懈怠。他需要让自己时刻保持冲劲。
陈天意是大概十天前找到余以为的。在这之前找了很多家律所,没有人愿意帮她找人。当时陈天意看到律所广告知道了余以为的名字,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点名要余以为。余以为当时正好闲着,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天也无所谓的就接待了陈天意。聊了几句,余以为凭经验就知道这个活儿不肥,没肉,就想推了。但陈天意经过此前多次请律师失败,这次咬住了余以为。余以为没办法,最后收了一千元律师费,答应替陈天意走一趟。
事情是这样的:陈天意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她的专业是化学,参加了多场招聘会都没有满意的工作。她也不想回到家乡的小城市,就在社会上晃着,打零工,同时找着合适的工作。陈天意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陈天赐,比她早出生几分钟。陈天赐不爱学习,很小就在社会上混了,也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陈天赐本质不坏,虽然在社会上混,但始终和家里保持联系,赚了钱也懂得给父母买东西,也知道照顾妹妹。但是前不久,陈天赐突然失去联系了。以前他几乎每天都和家里联系,有时候打电话,有时候发微信,或者朋友圈互动。但是有几天陈天赐忽然没有了任何消息。父母打电话,没人接;微信留言,没有回;朋友圈也没有更新。父母就着急了。他们怕陈天赐出事。正好陈天意无事,就去陈天赐所在的城市找哥哥。从哥哥此前的信息得知,他在一家名叫“公牛酒馆”的酒馆里当服务生。陈天意找到公牛酒馆。老板姓周,他说陈天赐离职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陈天意不肯放过这个线索,就说酒馆还拖欠陈天赐两个月工资,天天去找酒馆要人。陈天意也去派出所报告失踪,但派出所说没有证据,不予立案。陈天意也寻求律师帮助,但这事没有律师接,直到遇到余以为。
陈天赐是混社会的。估计是和社会人发生冲突躲起来了。余以为这样想着。
也许过几天陈天赐就会自己现身了。
但不管怎样,既然接了这个案子余以为必须要有所动作,这是规矩,不能让人看着光拿钱不干活。
想来想去,余以为认为还得从“公牛酒馆”入手,毕竟这里是陈天赐最后工作的地方,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但是上次已经和周老板打过照面,并且当时余以为只是例行公事般走个过场,再去找周老板恐怕会很尴尬,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陈天意越殷勤,余以为心里越发虚,感觉总是亏欠陈天意什么似的。
终于,余以为打定主意,把陈天意叫到办公室。
陈天意马上就到了。
“嗯,有个事,我想和你研究一下。”余以为说。
“余律师您说。”
“是这样,关于你的身份问题。你请我帮你做事,按道理你就是老板,我应该叫你陈老板;但是呢,你又是我的助理,按道理我是你的老板,我可以叫你小陈。现在咱们都在,不如把这个事情定一下,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彼此怎么称呼。”
“好的,余律师,我听您的。”陈天意说。
“也不能说完全听我的,这个得商量着来嘛。”余以为说。
“我的意见就是你的意见。”陈天意说。说完又感觉有些不妥,修正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见和您的意见是一致的。”
“好。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彼此之间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只要能确定是对方就行。”
“好的。”陈天意同意。
“好,下面说一下你哥哥的事。你知道你哥哥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只知道我哥哥是租房住,但是具体位置在哪里没问。”
余以为略一沉吟,问道:“方便给我看看你哥哥的朋友圈和聊天记录吗?”
“可以。”陈天意把手机递给余以为。
“搬把椅子,过来挨着我坐吧。”余以为说。
两个人一起翻看陈天赐的朋友圈以及他和陈天意的聊天记录。
看着看着,余以为已经知道工作的方向了。
“你看,他从来没有发过在酒馆的照片,可能是因为工作时不让用手机。但是发过上下班路途的照片,以及出租房内的照片,我们可以辨识一下大概方位。”
照片中有几处标志性建筑。余以为从网上下载了街景地图,把可以辨识的建筑在地图中标识出来。经常出现的建筑,可以推断是在上下班沿途。通过时间先后顺序及文字说明,可以推导出上下班的行进方向。经过一番推理,大致可以判断陈天赐租住的房屋在离公牛酒馆约800米的一个小区:黄河道12号院。
从房屋室内照片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大致推导出房屋所在的楼层。
余以为带着陈天意从公牛酒馆门前出发,沿着推理的路线行进。果然,朋友圈照片里的建筑一一呈现。余以为用自己的手机拍了几张,和陈天赐朋友圈的照片对照,大体不差。这说明他们走的路线是对的。
路线上有一座教堂。陈天意路过时停留了一下,看着教堂的门有些出神。
“有什么情况吗?”余以为奇怪地问。
“没什么,感觉这座教堂好雄伟。”陈天意说。
“嗯,这座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
“不用了,咱们还是继续找吧。”说着,陈天意向前走去。余以为注意到,陈天意回头又看了一眼教堂。
黄河道12号院。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但是当年这里可是一个重要机关的家属院。现在原住户已经搬到了条件更好的住宅,这里就变成了出租屋所在地。
余以为对照地图,四周看了看,然后对陈天意说“应该是这里,没错的,附近只有这一处住宅小区。”两个人走进小区。
和很多老旧小区一样,这里显得不是很整洁。余以为对照着照片和周围的建筑,最终锁定了6号楼。从这里看去,和照片窗外的景色颇为相似。
6号楼共有三个单元。余以为和楼前的闲人交谈,拿出陈天赐的照片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终于有所收获。一个老太太看着照片,又看看陈天意,说“嗯,我见过这个小伙子,和这个姑娘长的真像呢。”
陈天意的心怦怦跳起来。
余以为也很激动,但他作出淡定状,问老太太“阿姨您知道他住哪个单元吗?”
“别叫阿姨,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叫我大姐就好了。”
“好,姐姐您知道他住哪个单元吗?”
“那我可不知道。我和他没说过话,只是打过照面。小伙子也不爱吱声,还真没留意他住哪个单元。”
“好的,谢谢您。”
余以为和陈天意走到一边。
“我们在这里呆一会儿吧。”余以为说。
陈天意说好。
余以为和陈天意坐到小区角落的一个长椅上,看着过往的人。
突然,余以为拉起陈天意:“走。”
陈天意发懵,不知道咋个情况。
“跟上那个人。”余以为低声说道。
前面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夹克、牛仔裤,很普通的一个青年。年轻人脚步匆匆,走向6号楼一单元,进楼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余以为脚下提速跟上去。
年轻人上了五楼,正在开门,余以为快步上前。
门打开了。余以为向屋内伸出一只脚。
年轻人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别害怕,小伙子,找你问点事,你认识这个人吗?”余以为说着掏出陈天赐的照片。
“你们是谁?”年轻人惊恐地问道。
“这个不重要。你需要告诉我们,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人喉头动了一下:“认识。他叫陈天赐。”
接下来就好办了。年轻人说陈天赐是他合租的舍友。这个住宅的每一个房间都单独出租,年轻人一间,陈天赐一间,还有一对情侣租了第三间,不过那个男人的女友好像经常换人。年轻人暂时没有工作,每天要么宅屋里上网,要么去街上闲逛。半个月前的一个后半夜,年轻人正窝在床上打游戏,听到外面门响,他知道是陈天赐下班回来了。陈天赐每天都在这个时间回家的。年轻人也没搭话,玩了一会儿游戏就睡觉了。第二天接近中午年轻人才醒来,出门找些吃的。看到陈天赐的屋门是关着的。每个单独出租的房间都有锁,租户可以自己把门锁上。年轻人也没多想,继续消耗时间。但是从那天起,再也没看到陈天赐的屋门打开,也没有看到陈天赐本人,也没有在后半夜听到开门的声音。大家都是租户,虽然住在同一个住宅,但是彼此并不熟悉,也没有深入的交流,其实大家都是脸熟的陌生人。大概陈天赐的房租没到期,所以房东也没有领新的租户来。陈天赐有纹身,像混社会的样子,年轻人不愿多事:人,多一个少一个,又如何?
余以为走到陈天赐的屋门口,皱着眉,不说话,盯着锁眼看。
陈天意站在余以为的身后,心扑通扑通乱跳,手心里直冒汗。她也没说话。但是谁都知道,如果打开这道门,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情况。也许,会是一具尸体;也许,只是人身体的一部分……
这时候传来嘎吱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余以为扭头一看,原来是第三个房间的门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头。
“怎么啦?”女人问道。说着,把门推开,女人的身体完全暴露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纱质睡衣,透明的。
“就你多事。”女人身后又走出一个男人,穿的衣服比女人多一些。
“人家好奇嘛。”女人说。
余以为没理她,继续看锁。
“是不是死人了?你们是警察吗?”女人问道。
就像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一滴水,所有人都看向女人。
“死你个头,就你多事,回屋去!”男人吼了一声,把女人拉进屋,然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余以为思索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人,拎着一个铁箱子,叮当作响。来人打开箱子,麻利地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锁。来人把门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等一等,”余以为制止了他,然后拿出手机“我给你扫码付款。”来人收到钱后,迅速离开了,消失在房门外。
余以为回头看了看年轻人,还站在一旁傻傻地看。余以为对他说道:“你最好也回屋,把门关好,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马上转身回屋锁好了门。
屋厅里,只剩下余以为和陈天意。
“你,也站到一边吧,等着我。”余以为说。
陈天意看着他,点了一下头,然后站到一边,正好是视线的死角。
余以为迅速闪身进了陈天赐的屋,然后把屋门关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门重新打开。余以为招手让陈天意进来。陈天意进屋后余以为又把屋门关上。
屋里,亮的明晃晃的,因为余以为把灯打开了。迎面是窗户,拉着窗帘,靠窗有一张双人床,床上只有一床单人被褥,被褥旁堆了很多杂物。床旁是一把椅子,椅子前面是一张书桌,桌上倒没有什么东西,胡乱的放着几份零食。靠墙还有一个衣柜,衣柜门关着,柜门歪斜,好像随时掉下来的样子。
余以为让陈天意拿出手机,找到陈天赐的朋友圈,拉开窗帘,让陈天意对比。窗外的景色和朋友圈的照片一样。
“看来这里真的是我哥哥住的地方。”陈天意说。
“嗯,我检查过了,没发现异常。你再看一下。”余以为说。
陈天意站在原地,看了一圈。
余以为蹲下,说:“床底空空的,没有东西。”然后拉开衣柜门,里面基本也是空的,只有两件衣服。然后又扒拉开被褥和杂物,指给陈天意看。
陈天意说:“我也没发现异常。”
“好。”余以为说,“我已经拍照了,我们可以走了。”
然后他们悄悄地退出,余以为顺手把灯关上,把门锁上。
“你怎么会跟上那个年轻人的?”走在小区外的街道上,陈天意问余以为。
“哦,我发现他盯着你看了好几眼,也许是好奇吧,这个女孩子怎么和陈天赐长的这么像呢?我就判断他应该认识你哥哥,所以就跟上了。”
“谢谢你。”陈天意说。
“嗨,你太客气了。”余以为笑着说,然后很随意的把手插进裤兜,手指忽然触碰到一件东西。余以为的手指立刻缩回来。只有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没有告诉陈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