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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多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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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前,初夏的时节里,上官府老宅里行走的仆役婢女们总能看到两个有着相似澄澈眼眸的孩子荡在秋千上,嬉笑玩闹,娇憨自在。园子里种了许多六月雪花,星星点点的茵成一片,素净纯然,没有一丝的富贵气息,却着实让看着的人沁凉舒心。然而人生的变故总是无常的令人咋舌唏嘘,童年的欢愉幸福,却以男孩子的夭折落下帷幕。从此,女孩澄澈的眼眸里掺浸了哀伤和浓的化不开的负疚,男孩子合上双眼,长眠地下。
又是一个初夏,正迎六月雪盛开的季节,花园里铺着错综复杂的鹅卵石小路上柔柔的是一层落英,六月雪依旧开的雅致明媚,只可叹缺了那对笑容轻朗的孩子。那个女孩,是朱雀大地上烨国名将上官楚将军的女儿,复姓上官名悦莛,那个男孩,为了救女孩溺水早夭,名唤上官庭,是女孩嫡亲的双生哥哥。
那一年,八岁的她失去了哥哥,失去了一切。那一年,死的人本该是她,却被哥哥奋力救回,乱了生死簿。父亲的愤怒,母亲的泪,像淹没哥哥的水,淹了她的心。怪她贪玩,不熟水性还娇纵的不安分,当水漫过口鼻时那种求生无望的恐惧,她忘不了,所有的挣扎扑通完全是垂死的下意识,模糊间她看到一个黑影朝她游来,她并不知道那是哥哥,下一瞬,她被高高的举出水面,再次醒来,发现躺在自己闺阁的檀木古榻上,她以为,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事实上,冰寒的湖水里是哥哥托举着她的身体,直到身体僵硬没了呼吸散了脉搏,而她虽然活着,注定了这一世的悲苦,非死不休。十多年来,她总是在一个梦中惊醒,哥哥的笑,温婉的笑,烙在了心上,抹不去,梦魇一般。
她眼见她最最敬重的父亲在丧子的而立之年竟一夜白头,不再有慈和的笑容,不再有只言片语的关怀和动情。她看到母亲眼角不曾干涸的泪水和愈加消瘦的身影,这一切的罪孽因果,皆是因她。
月余后的一天,她被婢女带到父亲时常练剑的谷风阁里,接受讯话,“你可知罪?”上官楚沉着脸,脸色铁青。她跪地点头,她知道,从知道哥哥夭折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她罪不可恕,若能以命相抵,她也是愿意的。
“孩儿愿以命相抵。”谁能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上官楚也是惊得半晌无言。自那日落水后,她夜夜无法成眠,一闭上眼,就仿佛跌进了那一潭深湖,不能呼吸,无法呼喊,连求救的口吻都被湖水淹没,呛进一腔子的咸涩,她奋力挣扎也是徒劳,身子越发的不受控制慢慢沉向湖底,然后她绝望的在湖水深处看到哥哥的尸体,苍白冰冷。这样的影像当真可怖真切,上天似乎开了眼,惩她耽人性命,这因果是非,可是报应?
有件事上官楚已考虑月余,此时也不得不下定决心,上官家世袭定南将军已有七代,代代都为烨国创下了汗马功劳,到他这一代,要断了吗,他不能,即使,要欺君罔上也不能在他手上断了上官家的血脉,上官家的兴荣。上官楚深叹一口气,终是不忍但话已落定:“你既然连死都不怕,就代替你哥哥活着吧。”
她乖顺的点头,“我是上官庭,是您的儿子。”她看见父亲充着血丝的眼里忽的添了一份讶然,在父亲转身离开的瞬间,她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一窒,终于可以为哥的死做一点补偿,只是这样的补偿于事无补。
她依旧歉疚的无所适从,夜夜不能成眠,每当黑暗把房间吞噬殆尽,她就浑身发抖的缩成一团,蜷在地上,让丝缕冰冷的地气爬遍全身,冷到全身麻痹,那样心才能好受一点。她也恨,也怨,怨恨的却是那个无知的自己。
父亲在她十岁那年送她去军营,母亲万般的不舍,也拗不过父亲的一言九鼎,她安静接受,恭敬应承,没有一丝孩子应有的娇憨之态。
初至军营,她单薄孱弱,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多少个四季轮回,年年月月,她顶着艳阳射箭、骑马,冰天雪地里,扎着马步三更不寝。葵水初来时,她在军帐中痛的冷汗连连几乎咬破了唇,下一日的格斗比赛还迎战数敌,她从没在众人面前倒下过,却是每每坚持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便昏死过去,世人只道她是天赐神将,将士们都夸赞她并以她为荣,谁也不知道,让她挺着胜利的就是那份磨人的负疚。
“少将军的毅力非一般人可比!”
“少将军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上官将军好福气。”
“上官家的人真是没话说,真乃烨国之幸啊。”
“是啊,少将军智勇双全,定能为烨国开创大业。”
没错,她在第一次做先锋上阵杀敌时就一剑斩杀了宛国的少将殷琪籣,她看到那年轻的将领跌下马,断了气,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扯开,痛的抽筋。她不想杀人,她所做的只是希望能让父亲满意,让母亲无忧,她欠家人的太多,她觉得自己穷尽所有也还不清这份亲情的债,可是,她这一生最畏惧的就是死亡和杀戮,从骨子里畏惧,却注定是逃不开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