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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北上 ...

  •   赫尔汀踱到瑞格二世先前所站的位置,信手空挥两下木剑,看着像是用骑兵刀的手法。他外袍底下正好穿着轻便的贵族猎装,这很快让康诺特想起了崔罗记忆中的模样,或许那才是“真正的赫尔汀”该有的姿态。
      康诺特环顾四周:“不过,现在这里没有见证人。”
      赫尔汀摇头:“我不在意胜负。”
      “只为痛快?”
      “只想看看自己的本领是否生疏。”
      “那我便奉陪到底,打到你厌烦为止。”康诺特倒也没客气,心底更生出几分难得不受拘束、尽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畅快之感。
      “正合我意。”赫尔汀应道。他抬起剑尖,指向停在树杈上的灰林鸮,“除了用这个注灵傀儡确保视野,我将不会使用任何魔法。”
      而康诺特点头说了声“好”。
      由于被房屋三面合围,这片训练场通常是吹不进风的,因此常让刚入伍的弓箭手产生自己百发百中的错觉,直到教官把新兵拉到另一片四面无遮无拦的靶场,让他们亲眼看看山风能将箭矢的轨迹扭曲到什么程度。
      但在此刻,这方小小的“避风港”正被另一股奇异的烈风冲刷着。
      一边仿着沉重长剑的大幅度挥砍,另一边则是带有明显弧度的斜劈。用杉木削成的两柄训练剑仿佛能够互相吸引,不过数秒间,便在迅疾的剑招中激烈碰撞了若干次,而墙根处蓬松的雪堆将人为掀起的风声与裹布木剑的撞击声吞没。
      粗布闷住了木剑折断的脆响,却无法阻止这不算结实的武器迅速散架。康诺特与赫尔汀几乎同时松开了手,两把断剑顺着余力飞了出去,砸进被踩得坑坑洼洼的雪地里。而这时二人连气都没喘一下。
      见赫尔汀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攥紧双拳后再次压低身姿,摆出不用武器近身格斗的姿势,康诺特也来劲了:“继续?”
      赫尔汀的嘴角微微上挑:“继续。”
      和术士相比,采取防御姿态的康诺特要显得放松一些。他的步伐轻快地移动着,双手并未握紧,也极少主动出击,而是将五指虚虚张开,以一种游刃有余的方式躲避或借力挡开赫尔汀袭来的每一拳每一脚,叫对方很难直接击中要害。
      不需要武器,也不以夺人性命为目的——在相当多没必要见血的冲突中,比起抡起长剑,康诺特更喜欢用这种搏斗方式。他抓住空档,侧身按住赫尔汀的肩膀,同时拧紧对方的手腕,不出预料听见一声不适的闷哼,又精准地在关节即将错位时迅速松开了手,抽身回到之前的距离。如果赫尔汀手里拿着刀,这时刀恐怕已经落地。
      险些失去平衡的赫尔汀晃了两下,又很快恢复了重心。
      几次短暂的过招下来,他也逐渐摸出一些门道。于是,再次被康诺特挟住右腕、即将被一把按倒在地时,赫尔汀反过来抓住那只坚实有力的手臂,顺着施力的方向纵身一翻,甫一站住,对准康诺特的前臂就是一记膝击,迫使他中断对自己的挟制。
      赫尔汀轻喘着,谨慎地移动脚步同康诺特周旋:“对准关节动手?我教马琳娜她们防身术时也提到过,但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顾得上。”
      “你还教姑娘们这个啊。”康诺特试图想象那样一幅画面,但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军队里难免有品行不端的害群之马,她们得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康诺特笑道:“要是术士都和你一样,我早就失业了。”
      “不……你有别人无法替代的用处。”赫尔汀话音未落,再次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动作快得如同试图捕杀猎物的猛禽。
      康诺特依旧轻巧地挡下了攻击:他后退半步,张开的左掌在腹部前方接住迅猛的膝击,顺势滑到腿后抓住赫尔汀的膝弯;右前臂则斜抵着对方的前胸,手掌握住赫尔汀右肩,周身一发力,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而在摔倒的瞬间,赫尔汀抬脚踹向康诺特的小腿。要不是康诺特及时伸手撑住了地,他的上半身就得重重砸向来不及设防的胸膛——尽管他已经算是半压在术士身上了,手肘还抵着赫尔汀的侧腹,应该撞得他够呛。
      他们倒在雪地上。赫尔汀仰起脖子喘着气,凝结的水汽拍在康诺特侧颈处,又潮又热,令后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又一次地,他们挨得太近了,近到剑士的视线无法聚焦在那副金属眼罩的某个点上。
      僵持了一会儿,康诺特摸索着将手肘从赫尔汀腹部移开,好撑起自己正隐隐发热的身躯(一半是因为雷德娜给的草药茶,一半是因为方才的比试):“怎么样,过瘾了吗?”
      赫尔汀算不上急促的呼吸很快平复下来。
      “还行。”他说。因为声音太轻,听起来几乎是在小声咕哝。
      没有抱怨康诺特体格沉重,也没有为落败表示不悦,赫尔汀一时不愿动弹,仿佛他就想这么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任由被体温融化的雪沾湿头发和衣裳,甚至可以就地睡过去。
      还是康诺特先爬了起来。他连沾了一身的雪片都没拍掉,就向赫尔汀伸出了手,而赫尔汀握住了它。

      飘扬的红底紫边金狮旗之下,漫长的行军队列在大地上向北延伸,如同一条永不枯竭的水道,如同第二条西塔河。
      即便是帝国的王牌,也不能随便打出这面独特且贵重的旗帜:它只适用于皇帝御驾亲征的场合,是至高皇权的象征,是神圣战争的荣誉,但在此刻更是一种信号。到了这个份上,再不会有谁担心此举是不是太过张扬——瑞格二世需要的就是这份张扬。
      “有你们在,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在康诺特等人甚至是自己的老部下面前,在一如既往的镇定之余,皇帝笑得不太真诚,眼里隐隐透着无法消解的忧虑。离开格伦维娜要塞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
      按理说,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再不会有像黑水堡那时一样凶险的情形。为确保要塞守军人力充裕,瑞格二世只从燕隼军团中抽调了三分之一,但他很快集结了驻扎在西塔河上游的部队,这已经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足以颠覆任何一个小国。
      能确保国境线不受侵犯的不是地图,而是军队。东部的泽雷杜穆赫刚回归版图,局势尚待稳定,皇帝不打算调动边境的驻防力量,转而向内陆各行省的军事主官和直属军团发去了不同的命令,一张大网正围绕风暴眼徐徐成形。
      与之相呼应,站到伊赛尔一边的贵族们也在集结各自封邑的征召兵,但皇子一党的中坚力量仍是禁卫军、白湖水军以及从国外雇佣的骑士团。
      只要中途不出岔子,邻国选择保持沉默,伊赛尔所控制的势力就会被按死在白湖一带,若遭遇全面合围,他很难有与皇帝长久抗衡的机会。经验、手段和威望,就连伊赛尔自己都知道这些短板的存在,对“盟友”的倚仗也正由此而生,而瑞格二世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这其实是件很残酷的事:自格伦维娜战争后,加弗兰帝国再一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竟是父与子选择了兵戎相见;但究其本质,这场纷争的根源并不只在于这一对父子,甚至无关乎墨格温斯尼亚家族的诅咒和权力的诱惑。
      即便没了眼前的导火索,深植于思想的“因”无限伸展之后,终会结成苦涩的“果”。
      人们则对冲突的起因和性质讳莫如深。不只是不清楚内情、自保要紧,更因为比起事件的起承转合,他们更希望尽快看到结果,看到一个不那么糟糕的、无损于自己生存与温饱的结果。唯有尘埃落定,那些沾过血的字眼才能真正成为无害的谈资。
      北上的士兵当中,有的已经在议论这场起于冬日的内乱能否在夏天结束,这样临时征召入伍的杂役兴许还能赶上家乡的又一轮农活。也许骤然降临的悲剧也能像水面的涟漪,随时间推移慢慢平展开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总有些事物任时间也无法抹平。无论那是有形的废墟与尸骨,还是无形的疮疤。

      北上大军晓行夜宿,粮草辎重的负累使得整支队伍很难轻装前行,而前锋部队扎下的营帐正好能在第二日留给位居中军的瑞格二世等人。为保证他的安全,最华贵的行营只是个迷惑外人的幌子,瑞格二世本人低调地住进了属于中等军官的独立营帐。除了明哨暗哨,外边根本找不见半个标记。
      康诺特去找他时,刚到帐篷外,正好撞见赫尔汀掀起帘子往外走,嘴里还在低声咒骂:“那群无耻的盗贼……”
      夜色与过分明亮的火把将本就有限的视野搅拌得界线模糊,这令康诺特很难看清赫尔汀表情的细节,但那股毫不遮掩的愤怒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赫尔汀——”康诺特没能叫住他,赫尔汀也像是忽视了康诺特的存在,自顾自地走向他的下脚处。
      康诺特停顿片刻,决定直接向瑞格二世问个究竟。
      褪下戎装的皇帝坐在常年使用后烧得发黑的火盆边,正低头烤着火,乍看之下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但堆在桌上的铠甲与铺开一半的地图又暗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地图上还摊着一些翘起的纸张,折痕鲜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见有人进来,瑞格二世从火盆边站起身,回到桌后重新翻动起那些看似信件的纸张。没等康诺特行礼,他就开口说道:“你一定想问,我刚才说了什么,竟把他气成这样。”
      康诺特只得摊开手:“既然您都猜到了,那我就不画蛇添足了吧。”
      瑞格二世向康诺特抛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又将视线回到纸面的字迹上:“这是安涅克的手下拼了命才送出的情报,现在透露给你也没什么。截至半个月前,首都乃至白湖周边的状况,阴谋参与者的名字,外国使者的异常活动,还有伊赛尔……安涅克看到了许多,也做了不少——那些我不想让他做,但又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
      像是为了强调某些字眼,瑞格二世的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信纸,但并未示意康诺特细看上面的内容,康诺特也识相地没去窥探帝国最混乱的情状。
      “里面特别提到,在发动叛乱当夜,除了朗德侯爵府邸,伊赛尔手下的禁卫军还查抄了帝国学院,并带走档案馆的大量藏品。‘去向不明’,安涅克用了这样的说法。”
      康诺特愣了一下:“档案馆……难道皇子想要从中寻找或销毁些什么?”
      “皇室的内部档案与旧文书都留在夏厅,他没必要对其他东西动手。可以这么说,学院里几乎收藏了一切知识,但绝对不存在能够动摇帝国法理根基的东西。而在那之外……你进去看过,应该略知一二。”
      回顾数日间听到的片言只语,再联系刚才赫尔汀的表情,康诺特已经猜出了大概。
      ——那里还有蛇山学院的遗物。
      观察着康诺特的反应,瑞格二世又说:“不过,他所挂念的东西似乎和你没有直接关系。”
      剑士摇了摇头:“这可说不准,现在我和他有着共同的利益。”
      瑞格二世将信叠好:“明天开始,我们将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在一个月内抵达白湖地区,你可以向赫尔汀转达这一点。他刚才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他。”
      “恕我直言,我见识过不少冲突,长则数十载,短的也有几个月,打了六年的格伦维娜战争也只是中等水平。在不少情况下,时间能成为最致命的武器。”康诺特的肩膀轻轻靠上帐篷中央的木柱,暗自找了个更舒服的站姿。“但这一次,您似乎很急,而皇子也是。”
      “我和他都拖不起。”瑞格二世将叠起的信纸收进木匣。“无论是为了我,为西尔莎和伊赛尔,还是为了帝国的士兵和子民,为了安涅克,甚至是为了你的术士。漫长的战争只会是一场灾难,这片大地早已为此吃尽苦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CQB技术乱入中世纪并大杀四方,我永远喜欢看人类高质量打架.jpg
    哦还有怎么看怎么带劲的电子斗蛐蛐。
    不过比起所谓爽或者搞笑的个别片段,其实打磨得最上心的,倒不如说是那些不算深的冷门梗或并不浪漫也不理想化的世界观背景细节,相当于为了一碟口味独特的醋才包的这盘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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