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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烈火淬炼 ...

  •   赫尔汀在父亲穆拉多夫亲王的安排下离开宫廷时还不到十岁。他聪明,早熟,不太合群。不过本来就没有几个术士会是合群的——有的拜唯力量论和魔法物质所赐,有的则是先天如此。
      但他的老师捷尔罗尼·帕扬——蛇山学院的精神领袖与实际领导者,被公认具有贤者遗风的最优秀的术士——是个例外。
      这位出生于绝岭地区、之后一直生活在人类社会的精灵据说已经四百多岁了,看起来却不过是中年。她低调、谦逊、和善,相貌在精灵之中不算特别美丽,但格外引人亲近,更何况她的才能实在不容置疑。就算是性情孤僻、我行我素的“典型”术士,也都对她敬重有加。
      对于早年丧母的赫尔汀·弗列沙维叶,帕扬女士不仅是导师,还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他心中“母亲”的空缺。当然,只要想到成年后的赫尔汀对于真理和祖国形成了怎样的认识,就会发现前者所占的比重显然更大。
      在教导这位身份尊贵的年幼学生掌握贤者的语言以及魔法基本原理之前,帕扬女士教给赫尔汀的,却是沃珐罕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她说,只有理解了历史的本原,才能把握真理的分量;而魔法也好,排除混沌要素的科学也好,都只是真理的一面。
      帕扬女士曾告诉赫尔汀许多事情,基本都是继承自赤环时代、在沃珐罕大陆通行的主流史观。比如被称作“审判者”的至高意识的存在,远古先知感受到的关于“第一纪元”萨恩人文明的天启,纪元之际的大迁徙,上一次湮灭危机与避难所的诞生,幸存族裔的流动与交融,此消彼长的战争与和平,以及——文明的停滞。
      “从第二纪元的终结直到现在,即便是我们这些没能进入避难所的弃民,也早已走过了足够漫长的岁月。再加上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积累许久的知识,我们理应拥有足够的教训与启示,和萨恩人对等的技术,甚至可以超越审判者所强加的命运。可看看我们现在的模样吧,变化的只有版图,一切都和几千年前的第三纪元鼎盛期没什么区别。”
      然后,女术士提出了一个目前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究竟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封锁了我们文明的未来?”
      她急切而热忱地向学生倾泻一切认为有价值的知识,投入程度不亚于对待术士的本职。起初,赫尔汀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帕扬女士的话,毕竟过去的事情对现在乃至未来又能有什么影响呢?那些拗口的复杂概念又实在乏味,远不如蕴藏着庞大力量的符文和法阵有趣。
      每到这时,帕扬又会无奈地说:“弄不清楚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学生嘛。”
      但越到后来,尤其是在帕扬失踪后,赫尔汀愈发明白年长的精灵术士眼里那份炽热的求知欲与奇异的悲怆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对一件事感到后悔:自己终其一生也没能完全理解导师追逐的目标。
      并非“全然不理解”——“我们是为真理而生的,而力量是我们探索真理时不可或缺的钥匙”,这句话赫尔汀记了一辈子,直到死于索钦战争,那场彻底打破他追随导师继续寻找避难所的梦想的惨剧——可不限于此,帕扬的消失和她的横空出世一样,是个难解的谜团。
      赫尔汀认为,她很有可能已经找到了前往避难所的道路,还曾多次往返于两个空间。那是在他二十岁左右发生的事:帕扬有时会连着消失一段时间,再带着一些在这个世界无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物件突然出现,闭门数日潜心研究,然后又是一次神秘失踪。如此循环,直到她再也没有回来。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已经找到了避难所,为什么不将其中的秘密公之于众?
      这些问题再也找不到答案——离开学院、奔赴战场的前夜,赫尔汀·弗列沙维叶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这一点。他深知索钦王国很可能撑不过这场战争,但无论是为了祖国还是为了真理(这二者对赫尔汀而言已然融为一体),他都不可能选择让步,哪怕自己终将迎来最悲惨的结局。他本就是忠诚的爱国者,而捷尔罗尼·帕扬给了他更多的理由。
      赫尔汀再次想起,自己刚长到和法杖一般高时,导师就对他说出了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语。那时帕扬女士恳求般的嘱托,如今看来有如预言。
      “文明的湮灭与重生,纪元的循环,来自萨恩人的声音……若想知悉这一切的起始与终点,我们只能到世界的‘外侧’寻找线索。为了这个目的,蛇山学院必须一直存在下去。终有一日,我们的后继者会替这个世界找到答案。”
      “只有一个强大的、重视知识的国家能够支撑我们继续探索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答案,所以我选择了索钦王国。”
      “为了那一天,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保护好这里,”帕扬悲伤地笑着,温暖而柔软的手掌抚摸着男孩微微卷曲的红发,“提诺契卡,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要活着回来。
      赫尔汀想,也许正是心中强烈的不甘,使得他在弥留之际落入了邪神的陷阱。
      他完成了狭义的复仇,却被迫和复仇对象融为一体;他的意识“活”了下来,却再也没能逃脱林德湾的血雾。浑浑噩噩地度过的六百年,光是客观测度就已经漫长得可怕,更不消说每时每刻都不得不沉沦于反刍苦难的噩梦。
      他无法舍弃帕扬留给他的“共同的梦想”,却快要在这样的折磨中忘记自己究竟执着于何物,忘记故国的山水、亲人与挚友、恩师与爱徒,而只剩纯粹的愤怒和原始的复仇冲动化作献给邪神的食粮。
      直到某一天,一群穿着奇怪、说着古老语言的战士穿过危机四伏的海域,安然无恙地登上这座岛屿,并抵达了山后的第三纪元遗迹。这些神秘访客在那里打开了一道传送门,时空裂隙深不见底,黑色虚空中涌出刺骨寒风。
      赫尔汀失去了双眼,但他依然能“看到”一切。一股久违的、令人怀念与感伤的悸动,将他从游魂聚合体中短暂地拽了出来,让他难得清醒地问道:“……你们,是要往避难所去吗?”
      然而在那之后,故事没有了下文。
      直到某一天,某个似乎忘却了一切的剑士冲到他面前,说以前见过他,但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什么雪山上,还没头没尾地说起了耶卡洛的喜鹊。
      蛇山也有喜鹊。一打开窗,就能看到这些机灵的鸟儿在野树枝头或地面乱窜,有时很烦,有时却叫人心情舒畅。赫尔汀很喜欢它们,以至于施术制造注灵傀儡时,总会优先考虑喜鹊的模样。但他从未养过一只,只是时常在窗台看着,就好像自己也回到了白湖之畔。
      炽热的长剑穿过虚假的躯壳,将它牢牢钉在地上,但赫尔汀并未感到畏惧。剑身上流动的火光如同熔岩,让他想起自己在林德湾降下的火雨。而且,他曾在别处见过这把剑:它是由帕扬女士亲手带回蛇山学院的。
      “提诺契卡,”影响了他一生的导师曾如母亲一般温柔地唤他的小名,“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
      梦境破碎之际,剑士对他说:“那里有很多喜鹊,而它们总会让我想起你。”
      他突然不想就这么消失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将游魂聚合体剥离邪神的控制,就像强行把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从它植根的土壤里拔起。被卷集其中的赫尔汀能够听见无数魂灵的哀嚎。
      他知道这项技术,甚至知道该如何操作,但眼下这个法阵当中还掺进了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此刻的赫尔汀没法说一个“不”字,而康诺特也是。

      溢出的灵体翻腾着升上半空,分明呈现出浑浊的红紫色,却刺得帝国的精锐士兵们几乎睁不开眼,亚伦张开的那层淡绿色能量屏障可无法起到抵御强光的作用。亚伦的眼睛已经眯成了缝,将视野中的画面压成几个模糊的色块。
      下一步才是关键。年轻术士咬咬牙,抓住扎在地里的两根法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大家做好准备!”话音刚落,他拔出法杖,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救了他们好几次的半球形防护罩随之消失。
      而在军士拱卫的中心,由于书写其上的神秘符文,包裹着吸血鬼的裹尸布本身就构成了一份特殊的魔法卷轴。那些符文感应到游离灵体的存在,顷刻间活跃起来,将那团在空中盘旋的浑浊的光芒拉向这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有点类似于虹吸效应,只是多了用法阵“引导游魂”的步骤。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躯壳也将装入其中的游魂照单全收,就像往一块提前挤干的海绵上浇水。与此同时,几名弓箭手将爆裂箭射向陷坑中央,用土石和血肉堆砌的祭坛终于在几声巨响中崩裂。
      当挟着庞大魔力的光芒消弭于新的肉身,裹尸布上游走的符文归于静止,方才因符文生效而剧烈震动的吸血鬼躯壳不再动弹,依旧像死尸一样安静地躺着。笼罩几个世纪的血雾悄然消散,周遭也迅速安静下来。
      仪式似乎就这么结束了,甚至有些“虎头蛇尾”。
      有年轻士兵小声嘟哝:“这就没事了吧?怎么感觉像没成功似的……”
      指挥官严肃地“嘘”了一声,提醒道:“不要掉以轻心。”
      他们终于能够分神去看康诺特的情况。只见剑士还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已经昏迷过去。用特殊金属打造的长剑还有一半插在土中,但刚才钉在那里的“游魂祭司”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一只海鸟支离破碎的骸骨。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正要上前把他架起搬走,身后却又出现了谁也没法预想的突发情况:那具刚容纳了古代游魂的吸血鬼之躯竟毫无预兆地燃烧起来,火焰迅速吞没了那层写着符文的裹尸布。
      亚伦一惊,大叫“不好”,然而骤然炸开的烈火还是波及了站得最近的几名士兵。他们在地上翻滚着,马上被战友拖到了水中。
      术士紧握着法杖,飞快地思考该用哪一条咒语应付眼下的状况。冰冻?还是束缚术?但比起这些,亚伦的第一反应还是阻止正要抡起武器攻击那团火焰的士兵:“快住手!这样可能会激怒它!”
      而看到接下来这一幕时,他也不得不因震惊而一时失语。
      那具“复活的尸体”在火中坐了起来。隔着熊熊烈焰,众人隐约看到裹尸布正从里面被撕开,一双如同焦木的手伸了出来,扯开已经七零八落的布条和残破的衣裳。
      随后,不知能否称为活物的“火人”扶着地缓缓站起身,席卷全身的火焰渐息,原先被烧得极其可怖的躯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为毫发无伤的模样。直到火舌完全褪去,显露出与原先那名吸血鬼全然不同的面容与身形,竟像是这缠身的烈火将一具空壳重塑成了如今占据它的灵魂之主的模样。
      那是个一丝|不挂、高挑瘦削的红发男人,高眉深目,相貌精致,面色惨白,由躯干蔓延到手臂上的刺青细看竟是由古代符文组成。他踉跄了几步(前方的士兵也下意识跟着后退了几步),双腿终是不听使唤,往前一摔便跪倒在地,凌乱的暗红色长发披散着遮住了脸颊。
      亚伦大概知道眼前的是谁了:“你是……赫尔汀·弗列沙维叶?”
      赫尔汀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只见他眼眶里汹涌着纯粹的黑,竟像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里面钻出来。紧接着,当着目瞪口呆的士兵与术士的面,他亲手将那双漆黑的眼珠挖了出来,握在掌心狠狠捏碎,任由鲜血淌下脸颊,滴进土里。
      然后,他颤抖着长舒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向前倒去,离康诺特不过几步之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烈火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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