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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归零 ...

  •   “这、这是什么——”他指着康诺特心脏处那块诡异的石头,一时间语无伦次。
      莫莱冷静地把他推开几步:“别乱动,那个‘东西’对他很重要。”随后,她竟将康诺特撂下不管,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什么东西。
      餐盘里的小刀?不行。他那把冒火的剑?也不行。总不能把椅子抡起来,直接用砸的吧?
      “操操操,简直是一坨狗屎……”莫莱骂骂咧咧地转来转去,要不是她已经脱了鞋,肯定会踩得地板嘎吱嘎吱直响。
      乔希怔怔地站在那儿,不敢伸手去碰,却也挪不开视线。他自认不是擅长保守秘密的人,可有些事情他确定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去的。比如康诺特先前告诉自己的咒语,又比如眼前这块似乎和心脏融为一体的奇怪石头。
      康诺特不知刚经历过什么,气息微弱,遍体鳞伤,但还奇迹般地活着。
      或许身体受到的重创的确会让人显得憔悴乃至苍老。康诺特平日看起来也就三十后半的模样,不能说多年轻,但无疑正处壮年,浓密的黑发、健壮的体格与机警而不失亲和的神态都能证明这一点;此时此刻,他却尸体似的躺在那儿,随时可能背过气去。
      “……你认识他更早,肯定知道不少东西。莫莱,是那块石头让康诺特长生不死的吗?”乔希沙哑着嗓子问。他真想喝一口水,可桌上的茶壶已经空了。
      莫莱刚把堆在墙角的其中一个包袱打开,翻找着里面的东西,嘴上心不在焉地回答:“好像不是。我也不清楚。见鬼,你们怎么不带点趁手的家伙什……”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找什么?我就只能这么干站着吗?!”
      她把包袱皮随手一卷撇到一边,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不耐烦地回头瞪向同样不耐烦的乔希,又马上被他挂在腰间的迅捷剑吸引了注意。莫莱突然眼前一亮,嘴里念叨着“就是这个”,一下子弹了起来,几步跑到乔希身边,一只手按着他的剑鞘,另一只手抓住裹了层布条的剑柄,就要把它往出拔:“这玩意儿借我用用。”
      乔希愣在原地,下意识抬起手肘僵着身子任她动作,竟忘了出声阻拦,眼睁睁看着莫莱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拿着剑走回康诺特身边。她个子小,和纤长的剑身放在一起有些失调。他张着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而直觉与情境推断又阻止了他质疑莫莱的行为。
      莫莱双手握着细剑在康诺特胸前隔空比划,像在琢磨下刀的位置,同时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伤得太重,要完全治好得等到哪年哪月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一次……再醒来就能活蹦乱跳的了。他说以前也这么干过的,很管用。”
      乔希的掌心和后颈直冒汗:“居然要这样利用‘死而复生’的体质……”
      “你还是给我转过去吧,等下会冒血的,别把你给吓死了。”莫莱头也不回地小声嘟哝。“小刀只能割喉咙,用砸的就得让脑袋开花,哪种都会搞得到处都是血,只有它最合适……”
      刚才乔希离开甲板时,顺手拿回了跌在牲畜笼子旁的长剑。此刻“熔岩”正安静地躺在剑鞘里,但那显然不是他们两个能够驾驭的。
      听见莫莱那么说,乔希沉默着转过身去,面对舱室门,顺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有点不甘心——他很不甘心。乔希知道,一个养尊处优惯了、刚离开家的人很难随时随地都从容处事,而现在的自己不说碍手碍脚,至少也慌到手足无措。
      话说回来,如果康诺特没有提前叫上莫莱帮忙收拾残局,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不,那位剑士肯定是预测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才会特意把靠谱的莫莱安排进来吧。那么,他乔沙利亚·多伦·伊斯普拉又算是什么呢,难道只是个不得不照顾的累赘和添头?
      除了外头时常有脚步声,大概是船长等人不安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房间里面很安静,安静到即使乔希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刻意去听”,也还是不得不听见属于自己的剑戳穿皮肉,在躯干里穿梭的声音。
      为了避开心脏正面那块奇怪的石头,莫莱应该是从康诺特的右胸斜着刺进去的。她刺得准吗?剑会穿过肺吗?到哪一步会断气?几秒钟过去了,她应该已经把剑拔|出来了吧?
      听到莫莱低声说出“好了”的时候,乔希不禁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全身都要瘫软了。莫莱用抹布干净的一面擦去剑上的血,也悄悄放松了肩膀和小臂紧绷的肌肉,交替着伸展两手发麻的指节。
      说是“细剑”或“迅捷剑”,外形轻盈流畅精巧,份量却不像想象中那么轻,少说也抵得上小半只成年公鸡呢。
      大概出于同样的原因——焦虑、紧张,又顾不上喝水,她的嗓音已经和乔希一样沙哑,加上浓重的方言口音,乔希需要咀嚼一下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完事儿了,你转过来吧。我拿枕头挡了一下,没冒什么血,一点儿也不可怕。”
      乔希没有动。莫莱索性走过来拽了拽男孩的手,才把他牵回床边。他不得不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停止了呼吸的康诺特胸前果然没有太多血迹,就连刀口都小得很难发现。难道他还得感谢自己锋利的剑吗?
      “也别一直盯着他看了。”莫莱又说。
      她拽着乔希在床边并排坐下,背对康诺特暂时无法随呼吸平稳起伏的“尸体”。
      乔希垂头丧气地说:“你怎么跟我哥哥似的。”
      莫莱皱着眉,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没什么,当我没说。”乔希把腰间的鞘卸了下来,将剑收回其中,和康诺特的“熔岩”放在一起。
      他马上转移了话题:“康诺特是真的很信任你……”
      莫莱却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但她刚才分明也慌得手心冒汗。
      乔希接着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怎么确信这么做一定管用?”
      “你想听?”
      “想倒是想……等等,你居然愿意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就是正好想说了。反正他没那么快醒,闲着也是闲着。”莫莱低下头,轻轻捏着挂在脖子上的狼头木吊坠在眼前转了转,垂在床边的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你虽然有时候很蠢(乔希忍不住‘喂’了一声),但并不是坏家伙。就是太容易大惊小怪了。”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聒噪。”乔希忿忿不平。
      她沉默了一会儿,向来锐利的眼神逐渐放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故事吗?现在你可以听,我不会生气。不然,除了我和康诺特,就再不会有人知道‘莫莱’到底是谁了。”
      乔希有些摸不着头脑:“……‘莫莱’?”
      “嗯,我是说*原来*的那个莫莱。”

      ***

      1058年的冬天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海西王国的老国王迎娶了第四任王后,比如泽雷杜穆赫正式脱离了圣森德罗联合城邦,比如术士议会将总部迁到了大陆最南端的列格尼韦,再比如贝默女大公正式签署了削减常备军数量、将部分防务转交给加弗兰帝国的协议。
      当然也发生了一些小事,比如黑水堡某位富有的寡妇嫁给了风流的半身人船长,比如哥罗德山脉南麓迎来了一批血丘移民,再比如加弗兰帝国的皇帝瑞格二世向他宠信的近臣赠送了一套精美的马具。
      但那一切终归属于人的世界。而狼的世界里没有“年”,只有四季和日夜。

      那是它生命里的第一个冬天。
      这匹出生在五月初的雌性郊狼早就可以独立觅食了。它的母亲死于猎人之手,父亲不知所踪,而它的兄弟也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领地。它们生活的那片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让落单的狼找到同类一起生活,也足以让一群狼再也闻不到彼此的气息。
      总之,在当年的第一场大雪降下之前,它彻底告别了“家”与“族群”。它只有自己了。
      树林里有熊和蛇,所以它不喜欢在那儿待;河流附近的村庄人太多,还有凶猛的猎犬;草原上开辟的牧场则正好,有肥嫩的牛羊,牧场边缘的果园还长着苹果。它便常趁着傍晚牧人视野不佳,潜到牧群边缘,一口撕开最小的羊羔或牛崽的咽喉。
      不过这并不总能奏效——事实上,它的主食还是体格比自己小得多的野兔,有时还能逮到出窝不久的狐狸,果腹倒是不成问题。
      山坡脚下远离道路的一侧有个藏在扁平岩石下的土坑,大概是其他动物废弃的窝。发现这个地方后,它将就着刨深了几分,便当作自己的巢穴。
      它也许是孤独的,但它不会知道孤独。
      入冬后,牧场很快就盖上了一片茫茫的白,牧人与畜群也更少了。北坡的积雪尤其厚,遮掩了枯黄的野草,也将牧场边缘的栅栏埋了半截。
      正是因此,当年幼的雌狼艰难地行走于比它的腿还高的雪地,又在一段木栅栏前跃起,想要穿过横栏之间的空当时,却发现自己被卡在了中间——雪下还藏着一根木条。
      两段横栏离得近,栅栏底部正好是个浅浅的雪坑,狼的四肢够不着地面,又没法撑着木条将自己拔出来,只能不上不下地“挂”在雪中。因为怕引来更大的野物,狼除了开头两声出于本能的叫唤,很快又安静下来,只敢低低地呜咽,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它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一片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双温暖的手探进积雪,将它从栅栏间“拔”了出来。然后,狼听到了女孩的笑声,以及老绵羊低沉的“咩咩”声。
      那双手举得更高了,又将它转了个身,与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视。
      “哎呀,我还以为是只小狗呢。”
      狼当然不明白人类的语言——除了在农田和果园附近,有时会听到农妇放在篮子里的幼崽为乞食而大哭,那种语言谁都听得懂。而眼前的人类既没有嚎叫,也不是在啜泣,声音细细软软的,又很清脆,像河里的水声。
      如果二者生命等长,它和她的年纪大概正相当吧。
      但就算和成年郊狼相比,人类的体格也大了不少(尽管眼前的牧羊女因营养不良而娇小瘦弱),更何况它才出生半年多,体型又瘦,的确和小狗差不了多少。
      它怕极了,龇着牙,四肢乱蹬,尾巴夹起,嗓子里挤出同类也一头雾水的奇怪腔调。这很正常,因为就在不久前的秋天,它亲眼见过这个牧羊女用石头扔跑了一只想要攻击羊群的野狗。可好一会儿过去了,她都没有把手里的狼崽子揍一顿再赶走,或是恶作剧地把它塞回木栅栏的缝隙里,任由它自生自灭。
      她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它吞吐着白雾、仿佛试图咬下一块空气的嘴,还有被吓得贴近脑袋的尖耳朵。附近几只绵羊正不情不愿地拱开雪吃底下的草。它们身上厚厚的皮毛是那么暖和,女孩却穿得不多,土棕色的旧衣服不太合身,肘处打着补丁,脸和手指都冻得通红。
      它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累得蹬不动了。但也许是离开了雪地,加上那双手带来的温度,它觉得不那么冷了,像小狗似的尖尖地叫了两声,湿漉漉的眼睛露出些委屈和讨好的意味。
      终于,牧羊女把它放了下来,笑嘻嘻地捋了把从双腿之间放出来的狼尾巴。它马上窜了出去,但厚厚的积雪让它跑得格外狼狈。跑开一段后,它回过头,发现牧羊女还在冲它挥手,土棕色的身影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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