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野豆包

1、第 1 章

　　远处青山翠柏，宁大绿草如茵。

　　原本是能让人舒心的景致，奈何暑气拖到九月初仍旧难消，太阳傲立在头顶嚣张的燃烧。

　　校园里有引自活水的湖，面上哪怕是夏天也比人间低上十几度，兀自清凉。

　　刚开学没几天，宿舍和教学楼从盛夏的静谧中醒来，包容似是犹在睡梦中的年轻面庞。

　　气温宜人的地方不只有湖畔，还有开了空调的图书馆。

　　只不过还没从假期中回过神来的学生，有几个愿意在图书馆里面泡着。

　　厚重的硬封皮设计画册被妥善放回书架上，拿书的手指看上去修长有力，肌肤和它的主人一样如玉白净。

　　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与环境格外相配。
　　江霖把卷起的袖口放下，回到座位把座椅归位，拿起包安静的往阅览室外走。

　　周围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衬得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有些突兀的恼人。

　　“学姐，今天这么早就走吗？”
　　每周四下午去新开的游泳俱乐部给小朋友上课，最近两个月都是如此。

　　但她没必要和别人交代的那么清楚。

　　江霖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人，脚步未停，只是用鼻音淡淡的嗯了一声。
　　学妹身姿娇小、我见犹怜，似乎没有被冷漠的回应劝退，仍旧亦步亦趋的紧跟着。

　　“学姐，上次你分享的资料很全很新，特别有用……”
　　图书馆离宿舍距离不算太远，江霖没怎么听后面的话。

　　上学期结束前，导师让她把整理后的资料分享在系里大群。
　　这位学妹整个暑假总在图书馆守着，跟着自己提了好几回，但其实那份资料也不是她一个人搜罗起来的。

　　“……学姐，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乌黑的发丝拂过下颌与肩颈，江霖在宿舍楼下站定，略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面前人。

　　学姐的眼神总是很冷，被她看一眼就像是被冰碰了下脑门，刹那忘了呼吸，心跳却止不住变快。
　　自己整个假期都没回家，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今天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

　　“资料不是我一个人搜集的，之后有问题直接去找你们老师吧。”
　　语气里没有明显的不耐烦，拒绝的意思却依旧很清晰。现代人都早熟，不会因为还没迈出校门就听不懂话里的暗示。

　　幻想被两片薄唇打破，少女刚生出来的绮念冻结在艳阳天里。
　　江霖抬手看了眼时间，转身回宿舍。

　　游泳俱乐部离学校两站公交距离，她从小长在河边，本科时在校队，有二级运动员证书。
　　只不过本专业课内容实在繁重，参加了两次全国性的比赛就没再去了。

　　那段经历让她得了份兼职，一对一教学龄期小孩游泳入门。
　　家长们对孩子的业余生活投入越来越高，每周一次的课时费很可观，片面缓解了江霖在经济上的捉襟见肘。

　　而且，运动不仅强身健体，还会让大脑分泌多巴胺产生愉悦感，对于长期伏案的人来说一举两得。
　　江霖少有起伏的心情好起来，拿了身休闲的衣服换上，拎起运动包出门。

　　大半玻璃穹顶给了阳光机会，照得池水粼粼的晃。

　　念念是她带的第三个学生，今年八岁，基因良好。
　　生得腿长手长，比同龄人个子高出一些，学游泳是有先天优势的。

　　就是刚开始的时候胆子有些小，温室里的独苗受惯了呵护，怕难受怕呛水也算正常。

　　江霖很有耐心的教，学生也比她想象中能坚持，呛了几回也没哭着喊妈妈。
　　暑假已经上了八节课，小朋友已经基本学会了蛙泳，江霖在考虑要不要开始教自由泳，还是先把教会的再巩固两节课。

　　“头不用抬太高，抱水的幅度可以再大点。”
　　池子里有专门的教学泳道，江霖在岸上跟着，让她自己游了个来回，再下水又做了次示范。

　　“老师老师，我今天游得好吗？”
　　甜美的童音满满的稚嫩感，念念是那种光看眼睛就知道聪明的孩子。

　　江霖冷淡的表情松动，唇边眼底漾出笑：
　　“嗯，有进步。下回要是还能像今天表现得那么好，我们就可以开始学自由泳。”

　　小姑娘性子生的可爱，合江霖眼缘，头回带她上课就觉欢喜。

　　念念的父母工作忙，每次她妈妈来接的晚点，江霖会带着她在游泳馆门口的冷饮店等着，丝毫不觉麻烦。

　　有回小家伙吃着冰激凌，举着小胳膊上的智能手表给她看父母合照，江霖笑着看过了。
　　私心想念念虽然还小没长开，倒是能瞧出将来会比父母都要好看。

　　“老师，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冰激凌了，妈妈说让小姑来接我。”

　　磨砂玻璃隔间里，小朋友冲完头发上的泡沫，闭着的眼睛又睁开。
　　长睫毛弯弯的，眼里天真烂漫。

　　手机在储物柜里，她刚才查看过微信，念念妈妈临时加班走不开，叫了亲戚过来接孩子。

　　江霖带着她在更衣室换好衣服，固定在墙上的电话线般的奶白线条拉扯开，小老师给小学生吹干了头发。

　　人在运动又冲过热水澡后，浑身松快。
　　走到外面休息区，念念喊了声“小姑”，手倒是拉着江霖没松开。

　　都说姑侄俩会长得像，现在她知道念念将来会出落的多好看了。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的美。

　　原本在沙发上翻杂志的女人闻声抬头，绽开的笑容紧随而至，雅致又迷人。

　　她从容的站起来，奶咖杏色高跟鞋衬得身姿更加纤瘦高挑，乌发挽起在脑后，与身上略休闲风格的西装呼应出利落。

　　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羞于直视。

　　江霖没有见过眼睛生得这般好看的，似乎将秾丽与端庄精心配比融合。
　　漫不经心时风光无限，看着你时又给人无端被重视的错觉。

　　她被念念牵着走向她。

　　户外射进来的光晕，不知是被玻璃打了还是被水浸，层层叠叠在墙上。

　　休息区角落吱哇乱吼着蹿出来几个熊孩子，举着水枪打闹。
　　按规矩是不能带玩具的，很少见家长那么不上道。

　　工作人员来不及劝阻，江霖往前挡了一下，水柱没有想象中有力，未沾到衣摆便坠落在地。

　　女人离她不过半步之遥，独特又好闻的香水味，伴着身体的温度飘向她。

　　原本是馨香怡人的气息，江霖却突兀的紧张，往侧面迈了一步，退回到自觉安全的距离。

　　“谢谢，江老师。”
　　见义勇为得了过多的回报，面前人眼中、唇边，甚至连语调里都是笑意。
　　声音如长相同样明丽，音色温柔。

　　如此人物，不该被脏水打湿分毫，江霖冒出想法。

　　冯思邈下午的应酬结束的早，来的时候念念还没下课。
　　她径直走到休息区最里面，隔着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瞧见水池的教学泳道。

　　年轻的女孩穿着分体式泳衣，露出白皙窈窕的身躯。
　　细腰款款却不失力量感，紧致的肌肤凹显出漂亮的马甲线。
　　平直的肩、傲然的锁骨，加上修长笔直的双腿，不做模特有些可惜了。

　　那张俏丽清俊的小脸表情淡淡的，墨色眉眼似山水画，疏离之感在对着小朋友笑时被化开。
　　恍若冰雪初融。

　　她算是明白怕水的小侄女，为何变得日日盼着去上游泳课了。
　　诱得小孩子都不怕呛水了，换个成年人，还不得被迷得淹死在里面才好？

　　不过，冯思邈本就不怕水。

　　三人走出去的时候，江霖扫了一眼冷饮店。
　　心想小孩子的快乐很简单，家长有些方面又管得过于严厉，零食不大让吃。

　　念念今天挺乖了，还是吃不上甜品，有点可惜。

　　“江老师，想吃冰激凌吗？”
　　“不了，给念念买一个就行。”

　　小孩子的东西，当然是买给小孩子吃。

　　坐在店里靠窗的座位，江霖小口吃掉甜筒的尖角。
　　她们三人人手一个，念念捧着个双色口味的笑得开心，女人坐在旁边也笑，不过是冲着对面的自己。

　　已经快黄昏西晒，冷饮店空调开得还像夏天一样足，光线透过落地窗的玻璃聚焦在后背。
　　有人被照得难受。

　　她家境一定非常好。江霖半垂着眼帘避开她的直视。
　　太精致了，不是那种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才开始拼命雕琢打扮自己的精致女生。
　　是那种天性骄傲和受世事追捧烘托出来的矜贵感。举手投足、由内至外，完全不用刻意。

　　所以只是吃个冰激凌，对着你灿然一笑，都让人生出些受宠若惊的喜悦。

　　光看外表和气质，没有一处不好的，江霖默默把安全距离再往远处拉了拉。
　　看过就行，离近了大可不必。

　　“江老师，时间不早了，一起吃个便饭？”
　　“不用了，谢谢。”

　　既然时间不早，那就该说再见不是吗？
　　念念小姑比她妈妈还客气，吃什么饭呢，被人盯着吃冰激凌都算是个意外。

　　江霖不仅面上冷，与人交往起来也是客气疏离，虽不至于目中无人的高傲，但下意识会有种不好接近之感。

　　她人际关系的确简单，除了跟教授和几个师兄师姐走得近些，在宁城她只有两位挚友。

　　许是孙大圣在地上画了圈，江霖是坐在里面的唐三藏。
　　外人一律隔绝在外，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极亲密的人才能走进来。

　　刚才在游泳馆，冯思邈站在玻璃墙边看，可能是休息区深处灯光不够明亮，江霖并没有注意到她。

　　有闲杂人等在她步出水池的时候，递给她一条素色毛巾。
　　江小姐皱着眉看了毛巾一眼，没有接，牵着念念就往更衣室走。

　　冯思邈现在看她又皱眉，跟刚才冷然拒绝他人的模样类似：
　　江小姐也把她当闲杂人等了。

　　“也是，小孩子吃完甜点就不爱吃饭了。”

　　话听着像是说念念，女人手也放在孩子肩上虚搂着。
　　但江霖总觉得怪怪的，像是在说她不愿意吃饭是个小孩子。

　　这女人内里可能不如表面平和，她社会经验还是太少，看不准。

　　“念念，晚上要好好吃饭知道吗？”江霖不理她那句莫名其妙。

　　“知道了，江老师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小姑带我们去吃家很好吃的烤肉。”

　　“老师晚上约了朋友，说好的事不能反悔的。你乖乖去吧，多吃点。”
　　老师不用你小姑带着吃饭，小朋友才需要被带着。

　　“那好吧……”念念面露不舍，但还是很乖巧的点头。

　　看吧，小孩子有时候比大人还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