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烬》月游

1、少司命

　　千重塔塔高千丈，直冲云霄，因此得名千重。昔日开天之主督工建塔，又亲设结界将其封在罪恶之巅境内，所以此处甚是荒芜。这一荒芜，便是荒芜了上千年。
　　今日，千重塔前难得有了几分人气儿。
　　释涯站在塔前石阶，看着下面抢着开看他热闹的人一个个都挤破了脑袋往前冲，没忍住勾起了那弧形甚是好看的薄唇，轻蔑一笑。
　　这世道的生灵，无论人还是仙，都活的很是荒唐。他虽一堕仙成魔，今后都无法走出这千重塔半步，但好在前半生活的清明。看着这些人，释涯意识渐渐模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出了神。
　　“见驾少司命，跪下！”一声重呵，伴着背上像是断骨抽髓般的疼痛，将他早已云游天外的神识拉回来。
　　身旁押着他的两个白面神官举起手中的雷神鞭，重重的打在他的脊背上。释涯眼前一黑，没有站稳，跪倒在石阶上，行至眼前的，是一双月白色绣着云纹的锦缎绣鞋。
　　他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特别是在他如同珍宝一样疼着爱着护着的小师妹面前。
　　“你来见我了…”他很想给她一个笑容，但小姑娘素来胆小，自己身上又是伤口累累，满身血迹，再加上脸色苍白，活脱脱的死人面相，他怕她被吓到。但释涯看见少女面无表情的脸静静的注视着前方，丝毫没分多余的一眼给他，他心口忽然绞痛起来。
　　菁华垂眸，墨黑色的瞳孔在扫到这个如今可怜到极致的人身上时，微微一震。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冷淡清高。
　　释涯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沉默良久，自嘲般冷笑一声。
　　“你终究…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菁华，在我进塔之前…对我说一句话吧，什么都好。”他轻声乞求。
　　少女睫羽微动，释涯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她的只言片语。
　　因为她的到来，原本嘈杂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此刻气氛更是冷到了冰点。
　　“少司主，帝君有令，少司主还是赶快前往封地才是，不可在此处多留。”一旁神官压低声音提醒。
　　菁华点点头，问道：“他何时进塔？”
　　“即刻。”
　　“我看他进去便走。”少女神颜清冷，一股子“生人勿近”之气，神官也不敢说什么，便也由她在此。
　　“你这是有多讨厌我，要亲眼看我进塔才放心？”释涯抬头看她，对上少女的双眸时，他恍若冰锥刺骨，仅剩的那点柔情被燃烧殆尽，彻底寒了心。
　　菁华眼里清澈盛有万物，可唯独少了他释涯一人。
　　她不说话，看了神官一眼，神官立即会意。
　　两个白面神官各自架着释涯的一边臂膀，将他提起来，一神官念塔咒，塔门应声而开。
　　“罪仙释涯，因一己私欲，妄图联合魔神白窨攻破神界天门，幸九天少司命及时阻止，才不至于酿成毁天灭地之祸，现魔神白窨已服诛，天帝有令，判罪仙释涯永封千重塔，不死不出。”
　　释涯听了天界对自己的宣判，突然疯笑起来。忽然，他手中结印，重重打在自己心门。
　　这一印，抽取了他的半身修为，也打撒了他的情之一魄，他活了半生，痴情半生，最知错付滋味，回想往昔，倒不如无情无欲的好，这情之一欲，不要也罢。
　　释涯挣脱神官束缚，径直走向千重塔，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转身，最后看了少女一眼，沉默良久：“我知你请封天帝换了居所，离开了我们相伴生活了三万多年的故地，这样将我忘了…也好。”
　　一语毕，他便头也不回的踏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菁华嘴唇微抿，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逐渐眼眶猩红。
　　此事以少司命一句有气无力的散了终了。
　　在去思迅山的路上，菁华几次驾云都险些跌落云端，若非她的独苗徒弟的一直扶着，菁华怕是死都无法到达她的新司命府。
　　“少司主…”江谨禹喊了自家尊师一声，他抬眼看着眼前硕大的宫宇，不由得震惊。他晃一晃出神许久的菁华，提声道：“少司主，到了…”
　　“这就到了…”菁华看着眼前的玄玉雕墙，琉璃作瓦，还有门匾上紫金书写的“司命府”三字，越发心酸的厉害。
　　这一切都在无声的斥责她：这是你拿释涯的毕生自由换来的。
　　菁华鼻头酸涩，眼角的红热根本掩盖不住。她踉跄几步到了府门前伸出手抚上门沿，玄玉的凉意顺着她的手指，透进她的心里。菁华忍不住一颤。
　　此刻，他也定是如此吧。一腔热血被自己消磨个干净，那心也定如她此刻的手般，凉的彻底。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你如今境遇，怪不得旁人，要怪…便只怪我没能力改变这个结局，千重塔终是你躲不掉的命数。”她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眼里的那流清泉，滚烫的泪滴在阳下泛着光，滑落她的脸侧。
　　随后，她推开眼前的门，往里走了几步。身后的江谨禹刚想跟上，她却又停了步伐。
　　“小金鱼，我已位至九天司命府之主，叫我少司主委实不妥当，今后…便唤我一声司主吧。”
　　“谨禹知道了。”江谨禹十分乖顺的回答。
　　“那便好…”菁华在此抬步，踏入这府门之中。
　　原来他在时，我尚是司命少主，如今我已经决心要和他两自相忘，少司主一称终是随着过往前尘一同去了，他也要一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想了好久的一个故事了，初次写文，还望君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