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丹青之约

26、番外四 我亦你之故人

　　司容乃仪月长公主之女，当年皇上弈琀发动兵变，她的父母死于这场动乱之中。因此，她对弈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感。
　　司容那年才八岁。
　　她跪在灵堂里哭得直发抖，眼角通红。一个小男孩突然伸出手，说道：“起来吧，别哭了。”
　　司容用力瞪了他一眼，她认识这个小男孩，是皇上弈琀的儿子，她名义上的表哥。只是弈家人丁单薄，先皇便收养了司容的母亲，封为仪月公主，所以实际上他们压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司容不想见到这个人，没有理他。
　　弈珵收回手，也重重跪下：“你什么时候起来，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司容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烦不烦啊？我父母不会想要见到你的！就是你的父亲……”司容闭上嘴巴，不过她的神色暴露了她想说什么。
　　弈珵道：“祸不及子孙，你说错了。另外，这话还是少说，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你的下场可不会太好。”
　　司容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必须承认弈珵的话是对的。司容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给我消失！”
　　弈珵低叹一声：“如你所愿。”他站起身，走出灵堂不见了。
　　司容有些怕这阴森森的灵堂，现在弈珵骤然走了，空落落的，她更怕了。偏偏她还要碍于面子忍住不回头看，心里一直在煎熬。过了一会儿，她总算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朝身后张望。
　　没人。
　　是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的。司容小声说道：“喂……”
　　得不到回应，她又说：“弈珵？你还在吗？”
　　灵堂久久回荡着她的声音。她鼓足勇气，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赶你走的。你，你别生气啊。”
　　司容小声说完，期待地等候弈珵的回音。还是很寂静，寂静得吓人。
　　“真的不在了吗？”
　　司容失望地低头。
　　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我怎会离开你啊。”
　　她惊喜地抬头，只见弈珵走来，认真地凝视着她：“你终于冷静下来了。不然，要哭丑了。”
　　司容破涕为笑。
　　那时的司容，虽然任性，但很单纯。

　　司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弈珵会喜欢她。
　　就像是冬日的雪在秋风中悄然无声地来了，或是春天的第一抹绿色冲破覆盖着白雪的土壤。
　　一切令人始料未及。
　　司容一直是把弈珵当好朋友或者表哥看待，直到她听说弈珵喜欢她。
　　她没信，跑去问弈珵，谁想弈珵居然点头承认了。
　　那一刻司容的心里五味掺杂，还有一种失望——明明是好朋友，那么纯洁的关系，你偏偏要染上其他异样的色彩。
　　明明我是如此看重你，你为什么会对我起不一样的心思？
　　从那以后司容就开始躲着弈珵，仿佛是一场美梦突然被打破，她在满目疮痍中认清了自己。就是在那段日子，司容的性格逐渐扭曲，也是在那段日子，她遇见了碧云。
　　碧云是多么像当初的自己啊。
　　司容微笑，亲手送碧云到地狱。

　　司容正在睡觉，突然听到了一声瓷器掉落的声音。
　　司容睁开眼睛，不耐烦地坐起身来看着碧云：“怎么了……”
　　话音戛然而止。
　　碧云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而地上，是四分五裂的瓷器。司容呆呆地看着那些碎片，那是弈珵送给她的。
　　她不喜欢瓷器，因为瓷器易碎，过于珍贵了些，而她一向不喜欢娇贵的东西。司容曾经也是个受人保护的瓷器，只是后来瓷器碎了，那一瞬间破碎的美感和病态的性格渐渐将司容逼疯，所以她不仅听不得瓷器的破碎声，也见不得珍贵的瓷器。
　　只是那是弈珵送的，每每想把它扔了，总是狠不下心。现在倒好，它自己碎了。
　　司容听到有什么东西跟着它一起碎了。她沉默良久，说道：“收拾好，出去跪着。”
　　碧云不敢违抗，只得收拾好碎瓷片，然后静静地跪在庭中。司容再无睡意，起身坐在椅子上，动作优美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喝，就静静看着。
　　冬天的雪悄然无声地来了。司容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忍不住看了一眼庭中的人，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硬生生地转头，长叹一声。
　　她的面前还是那个酒杯，酒在杯中一滴未少。
　　那一夜雪下得极大，司容透过窗子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和跪在雪中的人。渐渐地，人身上落满了雪，与这银色世界混为一体。
　　她坐在温暖的室内，不知怎的，心也冷了下来。
　　她就这样看着。
　　一夜。

　　司容装作喜欢弈珣的模样，几乎骗过了所有人。
　　只有三个人没有被骗过。
　　一个是弈珵。弈珵不傻，他看得出来司容只是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做出了很幼稚的过激行为而已。
　　一个是夕蓬莱。夕蓬莱发现的比较晚，在这里就不多提了。
　　一个是碧云。碧云常年跟在司容身边，自然看得出来，司容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在最后一刻到来，司容的心里是很满足的。但碧云并没有让她满足，碧云带着她求了夕蓬莱。
　　夕蓬莱当时眉毛挑到了天际：“你让我救司容？我有什么理由救她？而且我不是郎中，求我也没用。”
　　奈何碧云哭的太凄惨，夕蓬莱实在受不了就拜托陶天涯帮个小忙。所以司容就这样死而复生了。
　　司容醒来时冷冷地瞧着碧云：“谁让你救我的？”
　　碧云泪眼汪汪地说：“我舍不得郡主。”
　　成吧，司容头疼地被碧云赖上了。对于此事司容一直很疑惑：“你不恨我吗？”
　　“如果不是郡主，我早就死了。”碧云坚定地说。
　　司容：……
　　司容只想骂人。但司容没有办法，只好陪着碧云去云游天下。
　　她走的那一天，司容怔怔地站在城门，呆了很久。
　　碧云疑惑地问道：“郡主，怎么了？”
　　司容想到了弈珵。
　　听说弈珵服毒自尽了。司容知道这个消息时并不惊讶，只是想起了弈珵的那句话。
　　“我怎会离开你啊。”
　　司容知道自己亏欠他许多，只是本想这辈子把欠他的都还完的。
　　只是……
　　“郡主，你在想什么？”碧云的声音响起。
　　司容无奈一笑。还是下辈子吧，毕竟她这辈子有一个跟屁虫在她身边，想还也还不了。
　　司容笑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个故人。”
　　司容离开玉京，她没有回头。
　　他日秋花媚重九，清香知自故人来。

　　长风断水有个王大侠，来自长风派。他为人仗义，武功高强，路见不平一声吼，人们都很敬重他。
　　王大侠姓王，名素，字平。王大侠路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他的传说。
　　王大侠是人民的英雄，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们的梦中情人，是长风派的……一名弟子。
　　王素今天有任务要执行。是新任掌门梧萧萧给他的任务——长风断水新来了个欺压弱小的恶霸，王大侠要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王大侠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他一脚踹开了那户恶霸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姑娘，长得很漂亮。
　　王素：……？恶霸呢？
　　其中一个年龄大约二十岁的、长相清秀却又有种不容小觑的气势的姑娘说：“这位公子，有话请好好说，莫要吓着别人。”
　　另一个年纪大约在十八十九岁的姑娘跟着点头：“对对！万一吓着我家郡主……小姐了，你担当得起吗？”
　　第一个说话的姑娘无奈地说：“明明是怕吓着你了。”
　　第二个说话的姑娘便坐近了些，靠着这个姑娘说道：“好吧，小姐怎么说都可以。那碧云害怕了，小姐你可不可以保护碧云？”
　　“小姐”身子一僵，不太自然：“嗯……可以。”
　　王素：……
　　通过交谈，王素得知这位小姐和她的婢女碧云来长风断水游玩，正好看见一位姑娘被恶霸欺负，便出手相救。这个被恶霸欺负的姑娘名为卿云，对这主仆二人十分感谢，邀请她们进屋做客，然后还没坐几分钟，大门就被王大侠踹开了。
　　可怜的、任务被抢的王大侠：……
　　王大侠那叫个无奈啊，这可怎么向掌门交差？小姐看出了他的难处，说道：“你就说是你赶跑了那个恶霸不就行了？”
　　王大侠摇头：“这可不行，这是你们的功劳，不如我把你们引荐给梧掌门？”
　　小姐想都不想拒绝了：“不必，我还有别的事情。”
　　开玩笑，让她见梧萧萧？梧萧萧不撕了她！
　　卿云向王大侠行了一礼：“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王大侠。”
　　王大侠的脸一红，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的门我给你修好吧，实在对不住。”
　　就在王大侠王素和卿云说话的时候，小姐和婢女悄悄溜走了。
　　碧云好奇地问道：“郡主，你为什么要来长风断水？”
　　这个小姐就是司容。司容想了想说道：“听说，这里的桃花很好看。”
　　碧云笑了起来，拉住司容的手就走：“郡主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看桃花啊！”
　　司容被她拉住手，口中斥道：“没大没小。”眼睛却弯了起来，和碧云一起去看桃花了。
　　春光正好。

　　后来，王大侠娶妻了。妻子就是被恶霸欺负的姑娘卿云。
　　司容和碧云受邀参加二人的婚礼，然后就看见了梧萧萧投向她们的视线。
　　梧萧萧并没有大打出手，甚至还别扭地打了个招呼。司容心里暖暖的，突然感觉人生也是很美好的，而她以前的不甘、仇恨是那么可笑。
　　王素一脸春风得意，还和碧云说了几句话。王大侠炫耀道：“我娶妻了！你娶妻了吗？”
　　碧云：……
　　碧云道：“我是女的。”
　　王素转头看向司容，司容微笑：“我也是女的。”
　　碧云靠在司容身上，手还揽着司容的腰：“我和我家小姐要一辈子单身！”
　　司容看着碧云揽着她腰的手，不容置疑地说：“手拿开。”
　　碧云无奈，只好松手。她哭唧唧道：“郡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司容满头黑线：“滚！”

　　司容真的一辈子也没结婚。碧云也是。
　　她们云游天下，后半生过得愉快潇洒。
　　最后的最后，司容死在了一个秋天，枫叶正红。她可能是要见她的故人了，却又舍不得离开她的小丫头。她轻轻叹息：“对不起。”
　　碧云哭着说：“郡主，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
　　然而，她的郡主听不见了。
　　后来，碧云倒在了司容的墓碑前。她靠在墓碑上，就像以前靠在司容的身上一样，她伸手抱住墓碑。
　　“郡主，我也是你的故人啊……”
　　秋风吹过，带走了这句飘飘坠坠的话语和碧云的生命。
　　……
　　弈珩听完这个故事，不甚认同：“太傅你骗我，母后明明说这个司容郡主死在了怀安十九年的动乱中。”
　　太傅无奈：“有没有可能是您的母后骗您呢？”
　　弈珩：“我不知道。但你讲的故事更好听，我姑且信你。”
　　太傅微微一笑：“臣就说臣不敢欺君。”
　　弈珩不认同地说：“你欺君的时候还少吗？”
　　太傅道：“您要是这么说那臣可就伤心了……”
　　就这样，司容和碧云的故事轻轻翻过，在野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