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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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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本王五年后第一天上朝。
摆在龙椅旁边的那张椅子还在,昔日本王就是坐在那个位置充当着不可一世的辅政王爷。今日已为皇帝的稽睿三催四请邀本王入座,但是本王瞧着那椅子就觉得心惊,皇上已经亲政这么多年了,本王再坐上去难道想二分天下么?
断断使不得!我撅着屁股跪在大殿下,就差以死明志了。
稽睿蹙着眉,老大不乐意地让太监又把椅子抬了下去,然后,进入正题。
这几年四海升平本无大事,说来说去都是朝廷中在斗,以萧家为首的浙派世族官员,与许家为首的陇上官员之间两党相争愈演愈烈。
前阵子稽睿微服到普庆寺中诉苦的时候说,每日上朝简直头痛欲裂,送上来的折子更是看都不想看,想一律留中,又怕内阁说三道四,当真头疼。
我当时仰望着禅房上的莲花顶,说了一句本不应出自出家人之口的话:要是能把言官都杀了,那就清净了。
稽睿深以为然。
可是,只能是过过嘴瘾了。今日朝廷之上,我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看半老的言官们相互攻讦,言辞之犀利,正显出了这群职业流氓的本性。
在这些流氓的口中,一个名字被反复提及,成为斗争的重点:许啓澜。
他就站在我对面的下一位的下一位的下一位的下一位,仿佛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似的,双眼漠然地看着前方,一如平日那般秋水为神玉为骨,一堂浊人中就属他最清贵。
我不由多看了两眼,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角弯了一下,唇上显出淡淡的笑意,我霎时心花怒放,用力地掩了下飞扬的眼角,没掩住,引得旁边萧学士重重咳了两声,本王心中不爽,回过头不满瞥了他一眼,一瞧之下不由大惊,萧学士那神情,俨然是一个抓着女婿偷腥的老丈人。
“不知庆王殿下有何高见?”萧大学士不屑地瞧了我一眼,道。
“呃……”本王正欲答话,对面的景渊淡淡道:“庆王殿下刚回,对此事尚不了解,萧大人这么说,是在为难庆王殿下吧?”
萧大学士一张脸寒若冰霜,不再做声。
端坐在龙椅上的稽睿适时插了一句话:“朕有些不适,今日就到这里吧!”言官们显然尚未表演过瘾,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张牙舞爪着,稽睿面上僵了一下,我瞧他愤然的样子,是很想将他们拉下去打板子的。
但是……岂能让他担上不贤的名声呢?
“刘大人,陛下身体不适,刘大人听不懂吗?多年未见,早朝的规矩倒变成言官说了算的?”
这句话颇重,以我想着这刘大人怎么也该跪地求饶才是。
可惜,我错了,现在的庆王不再是当年那个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庆王了,我不过是个刚还了俗,还要靠带假发套见人的皇室宗亲罢了。
刘大人说:“皇上对许啓澜之事不闻不问,现今还由他在殿上,岂不令天下仕子齿冷?”
好罢,这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直接无视了本王。
稽睿怒了,他袖子一甩,正欲开口,本王这个被无视的人又一次窜了出来,冲刘大人道:“刘大人可真是我辈楷模,精忠职守,不过刘大人,我记得在本王出家前,刘大人的儿子横行乡里,强抢民女,不知道办了还是没办?冯大人,你知道这事么?”
刑部尚书冯大人呆了一呆,行了个礼道:“下官散朝之后就去办。”
“刘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教子无方,还不快点将此人拉下去!”稽睿恨恨地指着茫然无措的刘大人,厉声道。
瞬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稽睿道:“庆王稍后觐见,其他人等退朝。”
景渊兴致颇高地飘了个眼神过来,瞧那口型是:“桂花糕。”
我顿时大窘,堂堂吏部尚书惦记皇宫里桂花糕的毛病竟然数年未变!成何体统!敛敛心神,我不再向景渊那边看去,免得言官又觉得我们在堂上眉目传情,一封奏折送到稽睿那里去,又要被他平白讥笑一场。
拖沓了许久后,萧大学士山呼万岁,百官也跟着大呼起来,稽睿带着太监宫娥一走,众官便纷纷下堂而去,我远远看着那孤单的消瘦身影,想要上去伴他走一走,又怕毁了他的名节,一颗心思前想后,在回廊下收了脚步,一直痴痴迷迷地看他消失在红墙之后。
“殿下,这般舍不得,追上去不就好了?”
我一回头,只见景渊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折扇,斜靠在柱子上哗啦啦地扇得作响,我白了他一眼,这个人总是不说话就喉咙痒,生怕别人把他当哑巴。
“对了,今天晚上景王设宴,宴请许侍郎……”
我顿时面色大变。
“本官正好也有张帖子,可以带某人一同前去,不过……某人也不要忘记带桂花糕给我。”
说罢,景渊施施然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开怀大笑,为了一块桂花糕,至于么?
不过别说,宫中的桂花糕比之市面上还是大有不同,我一连吃了两块下肚,稽睿见我喜爱,立即命人包了一大兜让我带回去,我瞧瞧那分量,足够景渊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够了,是带给萧大人的,这些差不多了,省得吃胖了他。”
“可是萧景渊大人?”稽睿狡黠地笑着,我不禁点点头,他是我带大的,这些私事倒也不瞒他,何况他写给皇后的第一首情诗还是出自本王那只狼毫之下。
“皇叔,不是朕说你,萧大人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被那个许啓澜所伤,在普庆寺里一蹲五年,他也由着你,现在既然皇叔回来了,就应该好好对他,再说了朕听闻萧大人被人唤作‘萧美人’,难道皇叔真不动心?”
这孩子,果然是当皇帝当久了,说话都跟先帝一个口气,当年我那皇兄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诃,你看李贵妃的妹妹怎么样啊?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说你是断袖,她就由着你断袖,可你不能断一辈子啊,不如娶了她好好对她吧……”
瞧瞧,我不仅要被老的念,现在又要被小的念。
“皇叔算是怕了你了,我跟景渊那笔烂帐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跟他真的是清清白白的,我要有一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还有,这次我回来是救许啓澜的,你就瞧着我化腐朽为神奇吧!”
稽睿笑了笑,道:“皇叔,朕决定明日把三大营的营权交与你管理。”
我沉默了片刻,心中一股暖意融贯四肢,渐而直上眼眶,险险化成泪落了下来。
稽睿真的跟我那皇兄一般,是一个水晶般透明的人儿。
他或者算不上是一个好皇帝,因为他总是过于仁慈,且有时摇摆不定,但是他绝对是个好侄儿,每每有了棘手之事,便列个单子偷偷跑到普庆寺去问我,去一趟就要命人搬点东西过去,搞得我那禅房华丽非常,活脱脱是个古董店;偶尔心情不爽,也去找我聊聊天,从来不摆架子,说到激动处还毫不自觉地喷我一脸唾沫。
若我是他,如此不忌我,当真有些困难。
现在他要把三大营的营权给我,若我稍有反心,他无路可逃。
“不用那么麻烦,皇上,你难道忘记我曾经告诉过你的话了么?无论何时,一定要把最有用的力量掌握在手上,把御史台和刑部、吏部、内阁那些杂七杂八的地方交给我好了。”
稽睿抿着嘴看着我乐了小半晌,道:“皇叔你又来开这种玩笑,你不若把朕的天下拿去吧……”
这句话稽睿在普庆寺常说,不过今日是宫中,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传到了我那皇嫂,不,皇太后耳中去。
“好了,说正经的,我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室宗亲,皇上也不要封我什么官,这些年我自由自在惯了,何况要是再封我官,言官就要赶我到封地去了……”
“那怎么行?不若封皇叔为将……”
“将军啊……”我摸着下巴道:“还是免了吧,我惜命,我们就一如往昔吧,不过现在我可以进宫来瞧皇上了,皇上也不用跑那么远的路到普庆寺去了。”
“既然皇叔执意如此,那朕就只好照办了,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许啓澜那件事可闹得火呢!”
“递上来的折子留中吧,皇上,以后那些言官再啰嗦,就叫景渊去给他们把把关,我还真不相信了,就那帮乌鸦还能各个清廉如水不成?”
稽睿轻叹一声,又夹了块桂花糕放在我碟子里,说“皇叔,萧景渊,真得怪可怜的。”
我心中一沉,稽睿话里的意思我很明白,要解决两党之争,萧大学士必然是砧板上的鱼肉,跑不了了。
但是,看在景渊面上,我还是想救他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