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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梦回前生蝶漓夜 ...

  •   “院长,那个手办好漂亮啊,院长把它买给我当做我5岁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沧清漓指着玻璃橱窗里的那个红发金瞳的漂亮娃娃,兴奋的说道。

      年至古稀的夜幽蝶来到那扇橱窗前,看了看上面500元的标价,不禁有些难为情,她又向店员走去,似乎是在和她协商着什么,反正沧清漓也听不清,不过他看到院长脸色略显苍白地向自己走来,弯下腰,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浅浅笑道:“清漓,这个手办太贵了,院长暂时没有带那么多钱,我们先回孤儿院好吗?”

      望向她眼中一汪秋水般的明净,沧清漓懂事的点了点头:“好,院长没带够钱,那清漓就不要了……”

      夜幽蝶欣慰地看着他,拉着他的小手向孤儿院走去……

      半个月后——

      “F病毒扩散到全国,如今已有上千人被感染,请广大市民待在家中,如若迫不得已要出门,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电视上播报着新闻,沧清漓转头望向一旁比他高几头的小男孩。

      阿黎比他大八岁,却总是这么安静乖巧,长得还这么水灵,跟个女孩子似的。

      “阿黎,F病毒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如果感染了就会死吗?”

      黎夜螓首微点:“那当然,不然怎么会连孤儿院都封锁了呢?话说,今天是你的生日,院长最喜欢你了,怎么没看见院长啊?”

      沧清漓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我也没见到她,或许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听到这句话,黎夜眼中不自觉闪过几分落寞,不过他还是笑道:“院长一定会回来的!”

      沧清漓眼角的余光瞥到黎夜手中攥着的那颗糖,笑嘻嘻着说:“谁给你的啊?那么宝贝,一直都拿着舍不得吃,不吃就给我啊……”

      “院长给的……谁说我不吃了?我这就吃!”

      黎夜轻轻剥开糖纸,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口中,糖很甜,入口即溶,可他却依旧开心不起来,他将糖纸折了又折,然后放回口袋中,仿佛那是什么金银财宝一般。

      “清漓!”

      一道明快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沧清漓立刻认出来那道面孔,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刘姨!”

      刘雪琴是夜幽蝶的侄妻,时不时会来孤儿院给他们送些吃的穿的,孩子们大多都认识。

      “清漓……”

      刘雪琴似乎是有些难以开口,踌躇了一会儿,从身后拿出一个熟悉的红发娃娃,沧清漓马上意识到了一丝不妙,抢在她开口前急切问道:“院长呢?院长她怎么了?!”

      “她……她昨天从孤儿院出去了,我接到电话时,她已经被送往医院隔离了。她感染了F病毒……这是她托医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刘雪琴的话语中有些哽咽,沧清漓的眼眶却早已湿润了一片,她抽噎道:“那……那院长会死吗?能让我见见院长吗?都怪我,都怪我……”

      她心疼地看着沧清漓,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到他手里,用手帕擦了擦他哭成花猫似的小脸:“她在病床上很孤单,跟她说说话吧,我想……她应该想跟你说话。”

      “院长!院长……对不起……对不起……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沧清漓嚎啕大哭着,手机另一边的夜幽蝶却蓦然一笑,竟还像年轻时那般动人:“别哭啦!院长没事,院长已经在接受治疗了,清漓收到院长的礼物了吗?开不开心?”

      他破涕为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开心,院长送给清漓的,清漓很开心。”

      其实,沧清漓并不是觉得那个手办有多好看,他见过院长年轻时候的照片,只是觉得这个娃娃长得很像年轻的院长,仅此而已……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五年过去了,可这五年对沧清漓来说,却是格外的珍贵,因为从2008年,从那件事以后……

      院长就离开他了。

      天幕低垂,夜空静谧,窗外的枫树在清浅的纱窗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月色依旧如勾,夜色令人心碎,可枫叶不闻人的破败心事,依旧开出片片芬芳,沧清漓倚窗向天际望去,但见那星星点点的枫与片片凌乱的影斑一同点缀出满眼的昏黄。

      人在喜悦之时,看花花暖,观月月洁;而在心情抑郁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黯淡。

      沧清漓轻叹了一口气,打破了静谧的夜,耳边却想起了敲门声,无声浅笑,他将即将滴落的泪水又收了回去,尽量不让悲伤流露出来。

      “门没锁,进来吧。”

      “咔嚓——”

      刘雪琴踱步走了进来,望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地走到沧清漓身前。

      “还没睡呢?”

      沧清漓闻言点了点头。

      “我们去外面说吧,屋里太闷了。”

      夜色缱绻,凉风习习,院内红莲凋谢,点点残红。秋日的湖水已冷,波光悄然泛起,夜凉如水。

      此时的沧清漓,已经十岁了。

      2008年,W市大地震刚结束,沧清漓获得新生的日子,也是夜幽蝶院长离世的日子。

      他至今难忘院长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夜幽蝶用尽全身的力气搬开了砸在他身上的断墙钢筋,将他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沧清漓也不管身上的伤,只是虚弱地喊着:“阿黎……”

      夜幽蝶让沧清漓先逃,又去救黎夜。

      可是就在院长刚把他救出来时,一个砖块又砸了下来,直接砸中了夜幽蝶!

      沧清漓看见黎夜看都没看院长一眼,自己逃了。

      夜幽蝶当时已经年近80,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救孩子们,根本没有余力再起来了。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沧清漓说的。

      “清漓……1937年……在N市……姐姐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现在……我把这句话转述给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沧清漓想要冲过去救院长,可他被黎夜抱起来就跑了,他至今仍记得,事后他差点把那个混蛋打死。

      沧清漓哭着问黎夜为什么,而他只回复了一句话。

      “我和你同时困在那里,可院长选择先救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有心脏病,救了也不一定能活多久吗?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

      沧清漓闭上了眼睛,任风拂过面庞。

      “清漓。”

      刘雪琴一语穿透了静谧长空,惊颤了摇曳在风中的萋萋芳草,然而极目之下,行云,流水,寂静无声。

      “清漓你别这样,你哭出来,有什么不痛快你哭出来,别憋在心里,我看着难受。”

      刘雪琴望见沧清漓小小年纪便略显憔悴的侧颜,内心不免心疼起来。

      “刘姨……不,妈妈,我没事。”

      自从孤儿院遭受那场劫难后就解散了,院里的孩子死伤过半,像他这样运气好活下来的也大多都被好心人收养了,而像黎夜那样年满十八岁的,基本上都自己去谋生了,只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黎夜。

      沧清漓轻叹一声,话语随着萧瑟的秋风散去,卷落一树的枯叶,飘零一地的愁思。

      很久之后,沧清漓从张慧昱口中得知了院长的故事。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听我那位姑奶奶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

      “有一个小女孩,她出生在N市的一个富贵家庭里,她的母亲在怀她时曾梦见过漫天霓虹,所以就给她取名夜思霓,可在她出生不久后,日本侵略者就打进了中国。

      她的童年并不幸运,在她十五岁那年,日本侵略者攻进了N市,她的父母在街上被日本人枪杀活埋,全家仅剩她一人存活。

      她拼命的逃亡,在逃亡途中,遇到一个命运和她相似的女孩,名叫张幽蝶,女孩全家都死了,比她更可怜的是,那个女孩才不过五岁,夜思霓不忍心看其流落战火之中,便带着她一起逃亡。

      两人一起吃树皮,啃草根,甚至是挖地底下蚯蚓吃。

      夜思霓读过书,她教幽蝶识字背诗。

      ‘小蝶,姐姐昨天教了你什么来着?咱们再复习一遍。’

      幽蝶点了点头,诗句朗朗上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她们经常将自己藏身于街头的万千横尸之下,夜思霓对张幽蝶说,‘不要害怕,他们是掩护我们最好的武器,在自己身上盖一具尸体,就像是盖被子一样,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音,敌人就不会发现你了。’

      有一次张幽蝶饿极了,想要啃食路边的尸体,却被夜思霓制止住。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万万不能恩将仇报。你要记住,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流着炎黄子孙的血液,这些是为国牺牲的英雄,是我们华夏的国人!就是饿死,也不能打他们的主意,否则,我们跟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即便夜思霓万分小心,却敌不过世事难料,她们最终还是不幸被日本官兵抓到了。

      ‘放着我来!小蝶才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你们放了她,我任由你们处置!’

      夜思霓望着那些魔鬼豺狼虎豹的目光,勇敢地挡在了张幽蝶身前,可是她或许忘了,她也才不过十五岁而已,也是个孩子。

      魔鬼们贪恋夜思霓的美色,就答应她放了张幽蝶,任其自生自灭去。

      临别时,夜思霓只对张幽蝶说了一句话——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些畜生把夜思霓当玩物一样肆意/凌/辱,一旦她不听话,就会迎来无穷无尽的鞭打,遍体鳞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把许多和她一样被捉来的女孩子带到军中去,还美名其曰‘慰安妇制’。

      魔鬼们玩腻她了,就把她与日本猎犬丢在了一起,就像是在古罗马斗兽场里,把人当斗鸡一样观赏取乐。

      夜思霓徒手与猎犬搏斗,被狗咬瞎了一只眼,最终差点命丧黄泉,那些魔鬼才‘发发善心’将她像扔垃圾一样地扔在了大街上。

      好在夜思霓意志坚强,没有因此而自生自灭,而是吊着一口气,步履蹒跚地穿过重重炮火走向码头……

      可就在她将要看到希望时——

      她累倒了!

      而这一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张幽蝶走后没有独自离开,而是找到了党的救援队,机缘巧合下,他们在码头前遇到了已经咽气的洛思霓,那一夜,女孩哭的撕心裂肺。

      后来抓走她们的一个军官被党抓到了,亲口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张幽蝶几经打听,才得知了姐姐的悲惨经历。

      自此,她改名夜幽蝶,随着救援队离开了那个厄难之地,投奔了远在W市的表哥一家。

      战争结束了,她就自己建立了一家孤儿院,

      刚开始收养的基本都是在亲人死于战火的孤儿,后来孤儿院做大了,便收养了更多的孩子。

      那位姑奶奶一生贫寒,而且也没怎么上过学,刚开办孤儿院时,遇到过很多困难,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直到08年汶川地震……”

      直到那时,沧清漓才知道院长那句话的意思,原来,他就是那春风吹又生的新草啊。

      院长说过,她小时候看话剧……就特别想要当一个话剧演员……感觉特别美……

      她很小的时候看过一场话剧,演了什么不及太记得了,只记得女主角是一位上海滩的舞女,舞女最喜欢穿戴彼岸花装饰品,她的舞姿令观者为之倾倒,舞女有三个爱人,最后她选择了一位将军,将军答应娶她。

      那天,即将出嫁的新娘身着圣洁的婚纱,新郎承诺,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请相信我,新娘信任地看向他,可紧接着,一把匕首就刺穿了她的胸口,新娘不可置信地看向新郎,血色印染了她雪白的婚纱。

      此时婚礼上闯进来一位不速之客,他温柔地抱起重伤的新娘冲出婚礼现场,看起来倒像是来抢亲的,新娘强忍着痛意靠在他怀里,却紧闭双眼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她伤害过这个人……然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

      新娘的第三位爱人手持一把镰刀走来砍向新娘,直接将二人逼至悬崖。

      新娘的第二位爱人却说,我爱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于是他抱着她一起跳下了悬崖。

      但是新娘其实早就被下了诅咒,那就是她爱的人都会伴随着她的死而消亡……

      于是没过多久,那三位凶手兼她的三位爱人也随之陪葬。

      这一日,是红蝶彼岸荼靡之日,是新娘的婚礼,也是她的葬礼。

      院长说过,她喜欢在山巅之上俯瞰云端天涯,十九岁那年,沧清漓带着她的骨灰爬上了珠穆朗玛峰的山顶,冒着被雪崩埋了的风险,把她安放在世界最高的山巅之上。

      2019年秋,沧清漓命运般地再次和黎夜相见。

      这天很特别,这一天是院长的祭日,也是黎夜的生日。

      所以他的生日对于沧清漓来说,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词。

      但是当沧清漓视线下移,不经意间瞥到黎夜手中提着的一个蛋糕盒子时,他的情绪忍耐到了极点。

      “嘭!”

      蛋糕被劈头盖脸地打翻在地,沧清漓的那只手还悬在空中,脸上写着怒火中烧。

      然而他的目光却在零点零一秒后呆滞住了——

      蛋糕被装饰成了一朵白色寿花花圈的样子,那朵奶油花圈如今还剩下半个,其余都入了地泥里,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一个大大的“祭”字,触目惊心。

      一阵晕眩冲击脑海,沧清漓感觉大脑有点缺氧。

      “你……”

      黎夜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捡起地上的半块蛋糕,眼看就要与沧清漓擦肩而过,却突然被他拦住。

      “阿黎。”

      黎夜浑身一僵,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沧清漓这辈子都不会这样喊他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过的生日?”

      沧清漓嗓子有些沙哑,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针尖上跳舞,难以启齿。

      黎夜敛了眸子,眸光暗淡下来。

      “从你们离开我后,我就没有生日了。换做是你,你能说出那句生日快乐吗?呵,这跟说祭日快乐有什么区别?我黎烨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我余生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是忏悔的日子。”

      沧清漓闻言,有一种想要抱住他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做,只是从兜里掏出手机。

      “加我微信吧,今天没带现金,微信转账给你蛋糕钱……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这句话倒像是在掩饰尴尬。

      “一名医生。”

      黎夜安静地扫完码,头也不回就消失在了沧清漓的视线中。

      沧清漓给他转了账,只是他一直没有收,第二天钱又自动退回去了,两个人性子都倔得狠,自此谁也没再搭理过谁。

      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冬至。

      2019年冬,X病毒爆发,华夏岌岌可危。

      淅淅沥沥的雨飘洒在空中,凌冽的寒风不断袭击着裸露的皮肤,让人禁不住瑟瑟发抖。

      沧清漓冲出车门,疯了似的往医院的方向跑去,脚步踏着雨水踩出一个个小水坑溅溢出片片水花,狂风呼啸的声音和‘滴滴答答’的雨声交杂在他耳边,皆化为浮尘随风散去。

      他跨过医院大门,心脏的砰砰声几乎要把他震聋了,也不顾被雨水浸湿了一身的衣服,轻甩了甩发丝上残留的水滴,他的身体还在轻微颤栗着,像个受惊的孩子。

      沧清漓穿上一身防护服,在医护人员的带领下来到城市方舱中,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躺在ICU病床上的黎夜。

      他瘦了,甚至还有些虚弱,不过他似乎是在睡觉,面上还留有几分被病魔折磨的痛苦之色。

      沧清漓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白眼狼”这三个字,手指轻颤,按下了拨打键。

      “海市蜃楼水中月,大梦人间幻真……”

      黎夜被手机铃声震醒,下意识往窗户那里望了一眼,在看到沧清漓的那一刻,他的神情近乎惊诧,眼神有些慌乱。

      他似乎并不想在沧清漓面前表现的太过悲伤,可眼角哭红的泪痕却是掩藏不了他的心境的。

      沧清漓眸中水光轻闪,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又或许是二者都有,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让那滴清泪在黎烨面前落下来。

      他插着气管说不了话,但沧清漓光看眼神就能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沧清漓冷哼一声,瞳中充满了不屑。

      “我怎么会来?哼,谁愿意来看你这么个白眼狼?要不是你这白眼狼众叛亲离到把我填成紧急联系人,我怕没人给你收尸!可怜你这才来,要不然,就是打死也不会再见你。”

      黎夜静静听他唠叨玩,嘴角竟还露着笑意,眼神示意一旁的医生把那封信给沧清漓。

      一旁的女医生将黎夜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交给沧清漓:“这是黎医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遗言吗?”

      沧清漓接过信,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自从那场地震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她走的那一天我18岁,在法律上都能算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我兼职过很多职业,我先是给人打工,干最苦最累的活,后来学了一些手艺活,在路边卖夹饼,在之后又做起了漫画和小说打字员的兼职,总之加起来也没挣多少钱,性格孤僻冷漠,社交更是败得一塌涂地。后来我勤学俭工勉强赚够学费和生活费考上了A市医学院,成为了一名医生。可医者不自医,我救不了中了X病毒的人,也救不了我自己。甚至直到真出事了才发现,我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不过倒也无所谓,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我只是千万人中的一个,只不过我没想到我没栽到心脏病上,反而先栽在传染病毒上了,也是造化弄人啊。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便你再讨厌我,也一定会来,如果你正在看这封信,证明我赌对了。”

      沧清漓刚想说自作自受,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的胸口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燃烧,薄唇紧绷着,身体却在轻微发颤。

      “我警告你黎夜,你的罪还没有赎清,我不原谅你,我现在不会原谅你!我要你活着,活着把你未赎之罪给我赎清了!院长用自己的命救了你,就是让你这么糟蹋的?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放弃自己的生命!你这个白眼儿狼,你……懦夫!”

      黎夜用力抬起头。盯着沧清漓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用颤抖的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很缓慢地写出来两个字——谢谢。

      黎夜嘴里插着气管,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直呼吸困难,这种病他知道,直到最后几秒病人也会全程清醒,伴随着剧烈地挣扎,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再浓的氧也进不去血里面。而吸痰,做过气管镜的都知道,靠气管镜到达不了那个终末端的地方。这在本质上和淹死一个道理。大量的水,进到了肺里面之后,氧进不去。肺被病毒导致的果冻状的分泌物给占满了,换气功能完全丧失。

      如今,也不过是强行续命罢了。

      沧清漓看着那病如枯槁的男人,听着病房里的红色警报声响起,他疯了似的拍着玻璃门:“哥!你给我活着!我不允许你死!!!”

      漫长的半个小时,心率仪上的幅度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道直线。

      沧清漓面如死灰,像十二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烟月笼罩,湖水上一层薄淡的雾色轻染天地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昏黄。江边飘散的枫叶,也从绿色变成了淡淡的红色。秋风轻轻地吹过,有些冷,仿佛天色一凉,树叶凋零,零落成泥碾作尘,这人间就成了一个悲剧……

      距离黎夜去世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沧清漓在街道上百无聊赖地散着步,正想着回家给妈做什么好菜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铃声。

      按下接听键,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喂?妈……”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神情一瞬间呆滞。

      “什么,昱儿不见了?!妈你先别急……”

      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一个身穿墨色渐变竹印裙,扎着一头单马尾的小女孩。

      沧清漓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巧吧?”

      小女孩低着头走在马路上,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嘟囔着嘟囔着,又兀然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急了要咬人一样,一脚把一个小石块踢到马路中央,然后继续嘟囔。

      沧清漓愣了一会儿,又急急忙忙地把手机放到耳边,生怕一个没抓稳把手机摔在地上。

      “妈,你等等,真的是她……

      待会儿再和你说!”

      手机里传出温婉清灵的声音。

      “啊?她在哪儿?”

      沧清漓并没有回答刘雪琴,他说完立刻就把电话挂上,马不停蹄地向着张慧昱那边冲去。

      边跑边想着:这丫头也是,真不让人省心,都快十八了还离家出走……

      不过就在此时,红灯亮起,女孩似乎并未注意,还在继续向前走。

      沧清漓登时脚底生风。

      “哼╯^╰,一个个都不理解我,小说就是我的命,不让我写小说,我就干脆去死好了!”

      女孩小嘴一撇,一脸的不开心,又把石头踢飞了出去,却浑然不觉一个更大的危机向她张开了大口。

      “昱儿!”

      张慧昱听闻此声,慌张地回过头,小脸登时煞白,血色尽失……

      沧清漓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了她,紧接着一辆大巴车呼啸而来。

      大巴车司机猛地回过神来,正要刹车,却突然被一个小石块砸了车窗,司机吓了一跳,手一松,车飘了……

      “嘭!!!!!!!!!!!!嘭!!!!!!!!!!!咚!!!!!!!”

      车上装满了汽油,后面两辆法拉利跟着撞了上来,再接着……

      再接着他自己也记不清多少了,只记得车窗玻璃飘洒在空中,亮晶晶的,在阳光映射下像水晶一般闪耀,其中几片还割伤了他的左手臂。

      被大巴车轧过的一条腿,筋骨寸断,血淋淋地殷红了一地。

      他本来还能活命的,可偏偏这时候车上的汽油不知被哪儿冒出来的火星点燃了,下一刹那……

      全着了……

      沧清漓绝望地瘫躺在地上,腿已经失去知觉了,身上也火辣辣的疼,可能是被玻璃渣扎伤的,又或许是被火烧的。

      不过恍惚中他看见那辆大巴车的副座上还坐着个小男孩,男孩头发上有一缕天然白,看样子和昱儿差不多大,可能是那男孩长得太过惊艳了吧,他只瞥了一眼就记住了。

      但在熊熊烈火中,居然有个女孩冲进火中把男孩抱了出去!

      沧清漓默默为那女孩感慨了一下:多傻啊,运气好的话两个都活,运气不好就是白送死……

      真傻……

      在火光中他依稀能看到马路对面昱儿的哭声,她在喊什么?

      好像是……

      哥哥?

      可能吧,不过他也不在乎了.....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拨打了刚才的电话:“妈……昱儿在晴霖江这边……你来接她吧……”

      “什么?小殇你怎么了?怎么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发生什么了?昱儿怎么会……”

      沧清漓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回答刘雪琴的问题,可是他已经撑不住了。

      “妈……再见……”

      弥留之际,沧清漓忽然想起他的孤儿院院长当年在W市大地震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漓……1937年……在N市……姐姐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入眼处一片漆黑,刚刚火光漫天的景象还在他脑海中闪烁,所以……

      他这是死了?

      就这么死了,虽然是英年早逝吧,不过也不亏,好歹昱儿活下来了,而且尸体也不用火化了,说不定连骨灰都烧没了,还省钱呢。

      沧清漓忽然感觉头疼得要命,好像有很多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中,快撑爆了!

      他看到自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容貌倾国倾城,云裳羽衣,乌发飘扬,赤金异瞳,不过他好像是个虚幻的花灵,只有半个身子。

      有一个白发血瞳的小男孩在对他微笑,小嘴跟抹了蜜一样。

      “哥哥,你看我的眼睛,有没有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神?”

      画面一转,他满身伤痕累累,血色浸染了白衣,那个叫他哥哥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邪魅狂狷的男子,而此人的手里……

      拿着一把刀!

      他听见自己温柔地对那个男人说:“羽寒……你相信我……”

      这一嗓子惊到沧清漓了——这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怎的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画面又转,男人消失了,沧清漓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似人似鬼的东西,他的脸一半是一个绝色美男,另一半却是一个恐怖的骸骨,眼睛里在冒着血雾,周身被血红的曼珠沙华包围着。

      可是他好痛,真的好痛啊……

      他好像身在深渊地狱,令人骨头发寒的是——他正在吞噬着万鬼的灵魂!

      他在笑,笑得诡异极了,声音空灵又渗人,与万鬼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在看鬼片,让人汗毛倒竖。

      “地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的心堕入了地狱。”

      画面再次转变,沧清漓看见自己变成了那个赤金异瞳的样子,却满身是伤,此刻正拿剑指着一个妖孽冷艳得不像话的女人。

      “珀耳塞福涅,其实我并不是来自这个世界,我是从另一个……一个很美好的世界来的,那里有我的院长,有昱儿,还有我的母亲。不要叫我明塔,我叫——沧清漓!”

      她听闻这句话浑身颤栗,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忽然,这个女人苦笑一声,好像卸下了一身的硬甲,只剩下里面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然后对着沧清漓和煦一笑,一笑倾城,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但沧清漓感觉,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这个女人脸上。

      而她只是紧紧盯着他,嘴唇在发颤。

      “原来……原来你真的是他……呵……我都做了什么啊……”

      沧清漓听见这句话,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女人全身倏然长出了一朵朵艳丽的彼岸花,花朵刺破毛孔,将血肉一点点撕裂,逐渐蔓延至心脏处,她似乎在痛苦地挣扎,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很快便咽了气。

      沧清漓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却依旧笑得狂傲不羁。

      “你做了什么?呵,珀耳塞福涅,你装的真好啊!你和哈迪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是,你该去陪他的,下地狱陪他去吧!哈哈哈……”

      画面如玻璃一般碎裂了,沧清漓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直到他看到一缕光。

      那缕光瞬间扩大,变成了一个长有一双紫金渐变瞳的小女孩,沧清漓马上就认出了她。

      “昱儿!”

      他还是感觉很痛,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疼痛了,直接向沧溟月飞奔了过去,然后揪着她的衣领痛哭。

      “我不是救了你吗?你怎么也下来了?你死了,让妈怎么办?”

      沧溟月被她哥这反应给惊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地望向沧清漓。

      “你可别告诉我,你个杀千刀的居然失忆了!”

      沧清漓不明所以:“啊?”

      沧溟月不禁捂脸,大约过了一分钟,她终于整理好语言之后,才冷静地跟这杀千刀的哥哥解释。

      “是这么回事,在我刚写完我的小说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莫名其妙到了一个奇怪的塔里,叫幻真塔,那座塔不知道有多少层,但我只能在一楼,二楼上不去。幻真塔让我进入我的小说世界完成隐藏任务,所以我就打开了一楼的门,然后就魂穿成了神界公主沧溟月,当然了,现在我是神界女帝,即便我并不想当。

      我有一个师姐叫千辰念,她是这个小说世界的系统,我这次之所以能进入你的梦中与你对话也是归功于她,师姐可以通晓过去预知未来,从她口中我得知你在出车祸之后也穿越到了我写的小说中,经历了三世轮回。

      来,我给你盘算盘算你干的那些缺德事。”

      沧溟月玉手向空中一揽,她手中便出现了一只青花瓷茶杯,轻抿两口茶,女孩娓娓道来。

      “第一世你是冥王养大的一株彼岸花——这世上唯一一朵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同根双生的彼岸花,后来又被叫做彼岸花主。

      不过你个小小花灵竟然敢趁冥王年幼,趁机给他灌输了一堆现代思想和耽美小说,活生生把他给掰弯了啊喂!

      但恶有恶报,你化形之日贪吃自己的花茎,被冥王误会给秒了。

      第二世你是哭河之神的女儿明塔,对,你转世成了个女的,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是怎么想的。

      你被你父亲许配给冥王,于是你顺水推舟打算使个美人计杀了他,可结果呢?

      你居然喜欢上这个杀了你的冥王!

      哥,你不是m吧?

      后来美神阿芙洛狄忒指使她的儿子,也就是爱神丘比特向冥王射了一箭,让他“爱”上了春神珀耳塞福涅,爱神之箭对神的约束力非常强,所以你刚到冥宫不久,我们的冥王殿下就在爱神之箭的作用下,把女主珀耳塞福涅抢来做冥后了。

      按原著应该是你挑衅女主被反杀了,但我真没想到,哥你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居然想拆官配!

      你盗来忘情水,想让冥王忘了珀耳塞福涅,但阴差阳错之下,他非但没忘了冥后,还把你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真棒,作死小能手,我都快给你整服了。

      很不巧这时女娲的神兽青鸾死了,但她三魂不全不可转世,八成是要魂飞魄散的,女娲与冥王交易,求助把女娲自己的一魂补给青鸾,用这种移魂术这会耗掉冥王很多神力,没有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也就是说这时候冥后的实力居然是整个冥界最强的。

      于是你就被趁火打劫的冥后给坑死了……

      简直无语=_=。

      再后来,呵呵,你的灵魂回归地狱,为了复活,哥哥你竟然不惜冒着被反噬的风险吞噬地狱万鬼的灵魂!

      果不其然你走火入魔差点永生永世困于地狱,可没想到你居然正常复活了,这其实是……”

      沧溟月似乎说了什么,但沧清漓没听到。

      “我靠,这幻真塔不许我透露关键剧情的?

      “反正……最后你如愿以偿kill了冥后,但结局反转得很离谱,她竟然是你……”

      沧溟月仿佛一个气球被人堵住了塞口——有气无处使。

      女孩愤愤地冷哼一声表示她的不满,然后继续说。

      “嗯……反正就是由于前世你被地狱万鬼的怨气反噬太重,导致你这一世的灵魂可能会出现bug,比如……人格分裂什么的。

      但是我想到了人格分裂,却没想到分裂的你是半失忆的!

      不管了,先告诉你现在所处的背景,好做个心理准备吧。

      你这一世的身份是沧澜殿少主寒月曦,是神羽之域的两位大佬——冰帝寒沧澜和雪灵凰族族长雪清浅的儿子,不过其实沧澜殿是……”

      她正说着,忽然心脏一阵绞痛,连忙捂住胸口,面色惨白。

      “嘶……幻真塔这个老六!

      哥,你现在在神界的雪域冰原,记住,男主这世叫羽寒,是只九尾灵狐,你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要抱紧男主大腿!!!”

      沧清漓一脸懵逼,但是他还没消化完他妹的话,那小丫头就消失了!!!

      等等,你个坑哥的先把话说清楚再走啊?!

      忽然,一抹浅蓝色映入其眼帘,嗯……

      好像有人,是谁?

      阎王还是上帝?

      不对啊……

      不太像……

      沧清漓终于看清了,这是一位绝色美人。

      淡蓝色的衣裙缀着几缕白色飘带,乌发宛如瀑布垂悬下来,少女深黑眼瞳中透过几许蓝色的数码光芒,稍纵即逝,腰间带着一支蓝色佩剑,银色的剑鞘,剑柄末端挂着流苏剑穗。

      少女见到他醒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也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眸中泪光轻闪,却极力压抑住情绪不让沧清漓看出来,她伸出玉手,似乎是想摸他的头,踌躇了一会,却又收了回去。

      轻启唇齿,她浅浅一笑。

      “师弟,你终于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夜幽蝶上一世的确是所有人当中最惨的一个(我个人认为),你想想夜幽蝶在人类世界上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她得经历了什么才会黑化成这样?她惨到什么地步呢,惨到她现在黑化成杀人狂报复全世界我都觉得很正常,而且说实话,我不讨厌夜幽蝶,甚至还有点喜欢她,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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