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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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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不疑自边境回都城,是件大事。
大到早十天半个月文则崇就在国库里挑东西准备赏赐下去,越姮宫里繁忙的程度也不亚于长秋宫。
文瑜有时候在想,不知道上辈子父皇母妃得知那是霍家的孩子时,该有多欣喜,又该有多痛心。
“起开,没事就一边儿待着去,别挡道。”
“阿母,我可是你亲生的,怎么好像凌不疑才是你亲儿子一样。”文瑜面上很是无奈,但还是听话地往边上挪了挪。离京三载而归,长辈们恨不能将凌不疑的府邸填满,一应用度悉数照料好。
“你就是个来讨债的。”
“可真巧,从前听到父皇训斥凌不疑,也说他是来讨债的,该不会真如传言所说,他真是父皇……”
“还望三公主慎言。”
高门宫宇,黑衣银佩,凌不疑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直直走入大殿,光影叠叠,木香浮动,刹那间的恍惚把文瑜带回那个雪夜——
少年银甲黑袍,呼啸往来,马蹄声与嘶鸣声在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里分外清晰,停在她的面前。
宫门已经下钥,他自皇宫回去陪他的阿母,而她也想去找自己的阿父阿母,摔在半路。
小公主知道自己狼狈极了,面对父皇的养子不肯低头分毫,强撑着开口:“为什么你都可以和他们过年,我却还只能留在越府……我是公主。”
当时的文瑜还不知道,一母同胞的长姐是死胎,二姐和三兄因战火硝烟离散,在乞丐堆里被找到。
而越家诸多兄弟姐妹——
越家活到父皇称帝的孩子,只剩她和表兄两人。
“子晟来了。”
“臣凌不疑,见过娘娘。”凌不疑顿了顿,又道:“见过三公主。”
文瑜起身,定了定心神,“不过是玩笑话。”
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牵扯,凌不疑看着大殿上的箱子,淡淡地开口:“子晟先去了正阳殿和长秋宫,跟随入宫的黑甲卫只有两只手,已全部用上。”
“那就让他们把脚也用上。”越姮神情不变,“陛下和皇后备下的是他们的,我备我的。”
“娘娘厚赏,臣本不该推辞,但……”
“还有你阿母的。”
少年冷毅的脸像是高山之巅的冰莲,暖日穿透云层,也洒上了些许光亮,“您不是……”
主位上的越姮饮了一口清茶,“在备你及冠之礼时,本就备了你阿母的那一份。她倒好,去年送去的时候全给我扔了出来,既然你回来了,把今年的一并带走。”
其实年年都送,从霍君华回都城起,凌不疑每年的生辰礼都有两份,但回回被丢出来一份。
越姮曾扬言,她只给到凌不疑及冠为止。
从前势如水火,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可这么多年倒一直以独特的方式有来有往。
越姮有时候也会怀念从前的霍君华,可惜……
让黑甲卫用脚提自然是不可能的,从丽华殿出来,文瑜让公主府的亲兵将赏赐给凌不疑送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分道扬镳,在西宫长墙下,到底是文瑜没有耐住:“你不去东宫吗?”
“臣为何要去东宫?”
太子文愔与凌不疑私交甚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于是几乎谁也没有料到,他这个所谓的“太子党”,真正选择的主君,是三皇子文忻。
朝堂诡谲,文瑜不谙此道,只能说:“长兄向来视你为亲兄弟。”
“圣上曾示下所有殿下,要把微臣当作亲兄弟。”
“是。”文瑜记的,也要说给自己听,深深地记在心里,那么往后,“子晟兄长,所言极是。”
就这个关系吧。
找准和凌不疑相处的关系。
他是父皇义子,既对自己无意,又是能把三兄推上太子之位的人,那么只能是这样的关系。
不知天高地厚的是她。
把越氏和三兄置于险境的人也是她。
把自己作践得不像个公主样儿的,也是她自己。
“从前我多番不懂事,给兄长平添不少麻烦,阿瑜在这儿,赔个不是。”
文瑜依然身着红衣,依然俗不可耐地穿金戴银,满身珠翠,但是她再也不会愚昧地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既然阿母和兄姐都能圆满,她又何苦旁生枝节,做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腌臜事。
谁不比她聪明,用得着她自作聪明?
“或许……”文瑜斟酌着开口,“在你心里,可能确实与母后更加亲近……”
让人挑不出错的宣神谙,那个永远温柔的皇后娘娘,文瑜深呼一口气继续说:“母后爱你之初是父皇爱你,而我阿母爱你,与父皇是一样的,她不只是父皇的妻子……”
也是霍翀的另一个妹妹,更是可以托付后背的生死战友。
“三公主是觉得臣怠慢了越娘娘?”凌不疑眼眸深了下去,幽深得有些汹涌,“子晟,从未因长辈昔年情事而心有嫌隙。”
相反,凌不疑很珍惜。
谁能想的到,他和姑母还未回到都城,有人便不顾宫规,不顾皇家威仪,一身素衣冲到凌益和淳于氏的婚宴上大骂负恩凉薄之人。
也是她,在他们九死一生活着回来时,剑指凌益,将他和姑母护在身后。
明明大家都说,越姮和霍君华是仇敌。
圣上爱他是因为他是霍氏血脉。
而越姮爱他,还因为霍君华。
“我是说,”文瑜开口道,“你不必每次到了长秋宫后必至丽华殿请安,出了丽华殿想去东宫就尽管去,不需要一碗水端平,我阿母都懂。也不必觉得你母亲言行不敬,她们从小吵到大,再也没有人比我阿母更知道霍家姨母是怎样的人。母后和长兄待你极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阿母认为,本该如此。”
文瑜两世加起来都做不到越姮那样,无悔,也无怨。
有为官做宰的本事,却把自己缚于后宫,有母仪天下的能力,却甘愿贬妻为妾。
然后,她把治理天下的本事给了儿子,把安宅传家的本事给了大女儿,而留下小女儿,没有头脑也可以,没有本事也算了,平安康健就行。
凌不疑紧了紧身侧的拳头,忍下胸膛的酸涩,“许久未见,三公主沉稳了许多。”
文瑜惊讶于他的夸奖,印象里,他从未高看过她哪怕一眼,“像阿姊吗?”
凌不疑想到说一句风华绝代都不为过的二公主,再看文瑜,三年了,仍然一身艳丽的珠光宝气,直白道:“相去甚远。”
文瑜也不恼,“聊胜于无。”已经很好了,长进许多了。
凌不疑是在回京途中遇到外放为官的宣文赟,才听闻三公主以死拒婚这桩事,也算一起长大的同窗已有娇妻温柔在侧。
以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现在也尽显伟岸。
他正经想了想宣文赟与三公主的脾气,拒了也好,否则婚后闹出点什么来,为难的是一大家子要去善后的人。
至于是为了他的这个说辞——
珠钗精巧,流转着璀璨的光泽,他看着文瑜,当年的救命之恩,难为她记了这么久。
俗是俗了点儿,难看倒也不难看。